張眼,又是熟悉的教室,老師已不在講台上,同學們則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聊天,一反方才上課的寧靜,室內又重拾熱鬧活力。
邵靈揉了揉視線仍有點模糊的眼睛,腦袋還在適應回到現實的違和感。
我到底睡了多久啊,剛才彷彿只過了十來分鐘罷了……
拍了拍枕到有點發麻的手,邵靈正想去洗把臉提振一下精神,卻猛然看到汐璘正坐在前方的位子上,木無表情的盯著他瞧,手裡還抓著那隻可恨的兔子玩偶。
原來死流氓兔也一併回到人間了啊。
「那個……怎麼了,汐璘?」鎮了鎮心神,邵靈一如往常的先開了口。
「你整整睡了一節課,不舒服?」平淡的語氣中透露出一點擔憂氣息,這已是這人最明顯的情緒波動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還好沒被老師發現,否則一定會挨頓痛罵。」原來我睡了那麼久,真是破全班瞌睡紀錄了,那可是公然挑戰最嚴厲的歷史老師耶!邵靈不禁暗自在心中佩服自己的好狗運。
「汐瑤在前面幫你掩護得很好,所以她說要跟你討報酬。」汐璘沒三秒就推翻了邵靈的自我沉醉,說完自家妹妹的交代,便再度沉默的離開。
喂,讓我接話的機會也沒有喔,實在有夠我行我素的。邵靈不知第幾次在心裡念起好友那極為鮮明的個人風格。
揉著有些發疼的額際,邵靈開始回想清晨迄今亂七八糟的遭遇,而一切混亂的源頭全歸於那隻莫名蹦出的兔子,一路追到學校就算了,還把我拖進夢中……
咦?夢裡那隻兔子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為何我想不太起來?
正準備數列兔子罪狀的邵靈突然發覺,方才明明鮮明到很令人可恨的夢境,如今卻變得模糊難憶,彷彿被誰抽離了一整個片段似地,然而,那片草原、那位女孩,他卻記得一清二楚。
難不成是大腦自動過濾掉一點都不美好的夢嗎?
還是其實直至方才他都沒完全清醒過,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
邵靈拼命推想著所有可能性,卻依舊毫無頭緒,最後只得放棄,畢竟這事太過弔詭,絕不是一時半刻所能釐清,何況若真是夢,那更無釐清的意義。
於是,他依著最初的打算到廊上洗手台洗了個臉,希望可以洗掉滿頭的烏煙瘴氣,順便讓迷迷糊糊的腦袋清醒一點。
誰知才剛洗完,現實的麻煩又找上門了。
我今天是流日不利嗎?
撥了撥沾到水微濕的瀏海,邵靈看著正向這邊走來的汐瑤,大小姐看來有些狡獪的笑容出賣了自己心中的壞打算,看來是得要做好被敲詐的準備了。
果然……「邵小靈,你可睡醒了啊,剛才我為了掩護你這隻睡豬,可是費了不少勁,說吧!你要怎樣補償我這位恩人啊!」汐瑤一迎上前便如自家兄長所言,開始討起了報酬。
「一杯飲料。」邵靈不假思索的提出供品提案,反正一杯也沒多少錢,種類還多到任君挑選,多大的誠意啊。
只是……「星巴克的咖啡。」楚家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
「……成交。」算你狠,誰叫我欠你在先。
只見汐瑤立刻露出了勝利的笑容,看得邵靈是刺眼極了,只好轉換一下話題,順便轉換一下心情:「對了,你剛去哪裡了?」
「喔,就被老師找去了啊,她說等一下會有個轉學生來報到。」
「轉學生?都已經快學期末了,還有人要轉來啊?」在這個時間點,實在讓邵靈相當懷疑。
「我也覺得奇怪啊,聽說是個女生,從北部轉來的。」汐瑤一樣對這事抱持著疑惑,只是方才老師除了對她這個班長進行告知事務之外,並沒有再多提些什麼,所以實在無法對邵靈透露更多的消息。
「反正等等就會見到囉。」多想無益,而且現今人口流動率大,有一兩個轉學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看也快上課了,邵靈聳聳肩為這話題斷個尾,也就和汐瑤一起準備回教室去。
不久,上課鐘響起,隨著學生紛紛回籠,熙攘的校園內又回復了平靜,只聽得師長的講課聲從麥克風不停放送著。
邵靈班上也在導師進了門之後,收起了嘻笑。
誠如方才汐瑤的消息,師長果真領著一位陌生臉孔進了教室,那女孩生得白淨,有著一雙丹鳳眼,眼上兩道微微飛揚的柳葉眉,讓那小巧的臉蛋帶了點英氣,而及肩的烏髮就這麼高高束起。如果說汐瑤是五官深邃的混血美女,那麼她就屬於那種東方傳統的小家碧玉,呃,或許說是俠女會更加恰當。
在老師的提點下,轉學生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柳翠葉,並且很簡單的自我介紹了一番。
「各位同學好,我叫柳翠葉,因為搬家的關係所以到南部就讀,請大家多多指教。」爽朗的聲音和笑容立刻拉近了與人的距離。
「那麼,柳同學你就先坐在那個位置吧。」老師指了指汐璘前方的座位,並提醒著:「大家要好好跟新同學相處啊!」
翠葉聽從老師的話走向新的座位,舉止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見初來乍到的羞澀模樣,然而,就在她走近汐璘時,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雖然僅只一瞬間又恢復了自若的神情,但依然被眼尖的邵靈發現了。
她為何這麼驚訝?難不成是汐璘的舊識嗎?
對於一位新學生的奇怪舉止,邵靈不由得在心中猜想著,只是根據他多年來的觀察,那座經常神遊的大冰山似乎也沒幾個朋友,也不見仇家找上門,倒是偷偷暗戀的人還不少,所以……
於是乎,邵靈在心中默默打算,等會兒要來關心一下新同學了。
下課鐘一響,邵靈還沒準備行動,就被比他更性急的汐瑤一把扯到了新同學的面前。
「翠葉,你好,我是這班的班長楚汐瑤,歡迎你加入這個大團體,如果有任何問題儘管來找我喔!」汐瑤擺出了一貫的商業笑容和口吻,善盡班長職責的和新同學打好關係。
然後,還不等邵靈開口,她又滔滔不絕的介紹下去:「我旁邊的這位是我的死黨邵小靈,而坐你後面的則是我哥哥汐璘,如果你不介意,歡迎你和我們成為好朋友唷!」
「邵小靈?好可愛的名字。」翠葉聞言微微一愣,立即笑著說。
「不好意思,我姓邵,單字靈。」要死,我可不希望世上有第二個人以這麼可笑的方式喊我。邵靈忍不住瞪了汐瑤一眼。
「我口誤,行不行?」汐瑤也瞪了回去,然後很熱絡的又和翠葉攀談起來:「他的名字哪可愛,那個靈可是幽靈的靈耶,怎麼叫怎麼怪,你說是吧!」
我咧,你還詢問人意見,她明明才第一天認識我啊!眼見這個大小姐還真的繼續把矛頭指向他,邵靈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不會啊,我倒覺得這名字挺有靈氣的,還不錯聽。」
看吧!看吧!什麼叫宅心仁厚會做人,說話多動聽呀!邵靈聽了翠葉的話,心裡可樂的,不禁向汐瑤露出了個勝利的笑容。
我有靠山,你輸了,呵。
而在兩人正要擦槍走火之際,翠葉清揚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汐瑤,你和哥哥長得好像又同班,莫非是雙胞胎嗎?」
被拉回注意力的汐瑤連忙重拾和藹笑容:「是啊,我們是龍鳳胎,不過不是同卵雙生,所以長相難免有點不同啦!」
「內在也很不相同。」邵靈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實,作為剛剛的報復。
「喂!邵小靈,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吧啦!」汐瑤很沒好氣的回嘴。
可惡,度量這麼小,而且哪裡不同了……是有一丁點不同啦,但一樣善良可人啊!呿。
「哈哈,你們兩個感情真好。邵靈和汐瑤比起汐璘活潑許多,當然不同囉!」
這兩人從方才以來一來一往的鬥嘴不禁惹笑了翠葉,她露出了兩顆小虎牙,讓那張原本帶點英氣的小臉頓時帶了點稚氣,給人相當天真直率的感覺。而那無論說啥都能導向正面的樂觀想法,更是讓邵靈兩人不由得甘拜下風,也不好意思繼續對峙下去了。
也許方才的懷疑也是冤枉了人家,是自己看走眼吧,一個剛轉學來的普通女孩,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邵靈盯著眼前和汐瑤聊開來的新同學,心裡不禁這般思忖著。
只是,就在他正要放棄方才的打算時,翠葉突來的發言卻再度激起他的疑心。
「汐璘同學,請問……那隻兔子玩偶可以借我看一下嗎?」翠葉臉上依舊端著那張開朗的笑容,突然把視點轉到汐璘手中的玩偶。
汐璘看了看懷中的兔子,又看了看翠葉,接著微微點頭,遞出了玩偶。
「謝謝,哇,這布偶手工好細喔,真是可愛!」翠葉接過了兔子,頻頻讚嘆著。
汐瑤一聽有人與她同感,也忍不住搭腔:「是呀,真的很可愛吧,我第一眼看到它也這麼覺得呢!這是邵靈不知從哪拿來的,後來見我哥喜歡,就送他當生日禮物了。」
「真的啊,這禮物真的好可愛啊。」翠葉有點心不在焉的回著,她凝視著手上的玩偶,不知不覺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了嗎?」發覺翠葉的不對勁,邵靈出聲詢問著。
「咦?啊,沒事沒事。」翠葉尷尬的笑了笑,隨即把玩偶還給發楞中的汐璘,又繼續轉頭和汐瑤聊了起來。
有問題。
看著翠葉,邵靈不由得這麼想著,雖然玩偶的確可愛得相當吸引人目光,但方才翠葉的眼神卻是專注的似乎想辨認些什麼,難不成她也曾經看過那隻流氓兔?
猜疑之下,邵靈決定以最直接的方式開口試探:「克斯比。」
聞言,翠葉身子竟微微一僵。
而汐瑤見對話被打斷了,則忍不住嬌嗔道:「什麼克斯比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喔,你是不是吃醋我跟新同學這麼好,想多跟人家接近就說一聲嘛,我一定幫你。」汐瑤曖昧的笑著,用手輕輕撞了一下邵靈的手臂。
「沒有啦!我只是忽然想起那隻兔子玩偶的名字啦!就是這樣,你可別亂搞壞我形象喔。」邵靈搔著頭髮笑了笑,眼神卻始終放在翠葉身上,那稍縱即逝的驚愕表情他可沒看漏,果真大有問題,今天的事一切都超出了常理範圍,天曉得這個新來的轉學生會不會也是範圍外的東西。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卻不得不佩服翠葉的鎮靜功夫,總是能在最短時間內戴回那張甜美自然的「面具」,要不是自己在老姐和汐璘兩位冷面人長期的訓練下,變得特別會察看臉色,還真的輕易就會被瞞混過去了呢!
「所以說,翠葉同學,這隻兔子叫克斯比喔,你……」
噹!噹!噹!盡忠職守的鐘聲很不配合的打斷了邵靈接下來的話。
懷著滿腹霧水的他本想等著看翠葉如何回應,誰知上課鐘卻再度響起,此時只得暫時鳴金收兵,任汐瑤拖回座位上課。
而翠葉依舊保持著那抹微笑坐了下來,忽然,她的髮稍微微揚起,彷彿有陣清風吹過。
只是彷彿,因為根本沒有風。
邵靈不由得瞪大了眼。
然後,下一秒,他猛然發現那個老是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汐璘竟正盯著自己瞧,原本沒什麼情感波動的眼神此時居然帶抹冷冽的目光,而後只見汐璘舉起食指貼在唇上,嘴角帶了點似笑非笑的弧度,彷彿在示意些什麼,就只這麼一瞬間,又回復了原本木然的神色,轉過了頭去。
宛若方才的一切僅是幻覺。
這是怎麼回事?邵靈愣愣的轉盯著自己的課本,心中一下子被驚疑給填得滿滿的,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拿起筆來,下意識地慢慢在課本空白處寫下幾個字:兔子、夢境小妹、柳翠葉以及汐璘。他望著這幾個名字發著呆,老師的講課聲與同學抄寫筆記的沙沙聲一下子全退出了耳中。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看似平凡的生活中有什麼變化在蠢蠢欲動,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