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千萬根針不斷猛烈扎著身體般,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就連指稍都宛如被一張長滿尖牙的嘴咬住,就是動一下都疼得她齜牙咧嘴。
更奇怪的是,明明身體的感知都在告訴她自己是清醒的,卻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張開緊閉的雙眼。
前方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耳裡傳來陌生的交談,好像是在吵架,而且吵得很兇,隱約之中還能聽見物品被摔落的碰撞聲。
「妳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兒子可能不會醒過來了?」男子的聲音大如宏雷,把下一個聽起來柔柔弱弱的女聲嚇得聲音直顫。
「對、對不起!可是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現在只能看小弟弟他的求生意志了……」
女子抖著音說。
「求生意志?妳竟然說要靠求生意志?這就是你們醫院處理事情的態度嗎?」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憤怒,緊接著又東西撞上牆壁,碰的一聲巨響,震人心魄。
耳裡傳來女子的悶哼,低低的啜泣聲伴隨而來,她不用看也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那名男子打了那個唯懦的女子。
不甘心所以遷怒別人嗎?
不管他究竟是什麼人,即使是造物主都沒有資格對他人動手動腳,其他人並不是誰或誰的出氣筒,尤其是像這種醫療糾紛,醫生護士更是沒有義務成為家屬們的充氣沙包。
突然,她躺的地方被人激動的壓住,能清楚的感受到下傾的趨勢。
她也躺在病床上嗎?
想證實卻依舊睜不開眼睛,似乎室內的視線因為床邊人的舉動而投射過來,然後是一道清柔的嗓音在耳畔輕輕地、恍若呢喃般的說著:「小漣、小漣......快起床了!」
難以想像現在低沉沙啞的聲音和剛才那如雷貫耳的咆嘯是出自於同一個人口中
,雖然看不見,卻能清楚感受到語氣裡的擔憂與著急。
雖然她能體會他的感受,但她無法忍受認錯人這件事!感情這位仁兄是太過悲傷導致眼力受創,連眼前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了是嗎?
她就算沒有雄偉的胸襟,但好歹也是個女的,他不會連那兩團肉都看不見吧?
「小漣,你快醒醒阿!不要嚇媽媽好不好?」房裡響起第三個聲音,溫柔的呼喊著跟男人同樣關注的名子。
聽那溫柔中掩不住的悲傷,總覺得她隨時都會哭出來;這個小漣真幸福,有一對那麼愛他的父母。
仔細想想,爸媽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來?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人在醫院就表示出事了吧?那他們怎麼一點表示也沒有,就算再忙,敷衍地看個兩眼應該不難吧?結果到現在,連一個耳熟的聲音都沒有,還可悲到只有兩個認錯人的天兵夫妻在她床邊為她難過。
「小漣......」女子再度開口,她清楚的聽見女子哽咽的聲音。
吵死人了!
連任錯人都不知道,她還真懷疑那個小漣說不定還是他們當初在醫院抱錯的小孩,連自己的兒子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嗎?
「小漣!」
「吵死了!」
卯足全身的力氣衝口大喊,她忽然發覺眼皮似乎不再沉重,順勢睜開雙眼。
印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雪白,當她努力使視線對焦後,才發現那是一面牆;它被人很仔細的打掃過,上頭連一點髒汙也沒有,不過......從她這角度看的話,那應該是天花板才對。
她猛地自床上坐起,目光轉向旁邊,身旁的景象卻令她驚訝不已,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一張放大的俊臉呈現在她的側邊,兩道濃濃的劍眉、黝黑深邃的眼眸、好看的薄唇微啟,似是被她的舉動嚇到。
男子身後的女子也美得不可方物,細細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動人的眼眸意外的充滿知性,身材玲瓏有緻令男人光是看一眼便甘願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兩人如同從畫裡走出來般,彷彿與世隔絕的脫俗面容讓她很難和剛才不悅的聲音聯想在一起。
男人很快的回過神,他驚喜的抱住她,嘴裡直說太好了;女子也是同樣的雀躍,淚水自她的美目流出,藕臂輕攬她的頸項,另一手愛憐的撫著她的頭。
一切都是那麼溫馨感人,她卻注意到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點──
她的身高只到女人的腰部。
就算她長得並不高,但一百五的高度少說也應該到胸口才是,為什麼......
她疑惑的開口:「我......」
話一出口她立刻閉上嘴,她倏地瞠大雙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她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好細!柔柔的、軟軟的,就像孩童一般稚嫩!
不過兩人好像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女子溫柔的拍著她的頭,輕聲道:「嗯?怎麼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由然而生,她顫抖著伸出手,卻只見兩隻不屬於她自己的白嫩小手連在自身軀幹上;雙手不信邪的再摸上頭頂,卻意外的撲了個空。
沒了!?
她再用力的抓了抓,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還是沒有!
她那一頭引以為傲的長髮不見了!
宛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讓她一時無法接受,千頭萬緒如泉水一瞬間湧灌而出,沖得她腦袋暈眩不已。
她用力甩了甩頭拉回飄遠的思緒,看向上方自稱是她母親的女子,拉低嗓音強作鎮定地開口:「鏡子......我要鏡子。」
聽見她的話,男子回頭看了從開始就被遺忘的女子一眼;她身著醫療制服手拿病歷板儼然是負責照顧她的護士,被那冷冽的眼神這麼一瞪,嚇得她一刻也不敢怠慢的衝了出去。
可憐的傢伙。
不過,她倒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去管別人,自己都面臨到一個極度詭異的情況裡,連要怎麼解決也沒個頭緒。
首先,她非常確定自己現在正待在別人的身體裡,而這個身體的主人卻彷彿消失了一般,從她這個入侵者強奪他的身體之後,竟然連一句話也沒說。
再者,她的父母應該也很擔心她吧?即使現在還感覺不出來,但消失了一個禮拜、一個月,再遲鈍應該都會察覺不太對勁,更不用提會永遠的消失 。
畢竟她無法保證上帝和她開了這麼個大玩笑之後,還會不會記得讓她回到自己的軀體上,或者是笑完之後拍拍屁股放任她自身自滅。
不過這樣或許也不錯,這兩人這麼疼愛這個身體的原有人,若是能替代他活完一輩子好像也不錯,只要當個被捧在手心裡呵護的珍珠,自顧地發出耀眼的光芒逗持有者開心就行了。
但是......
望著眼前的年輕夫妻,兩人的樣貌確實令她驚豔不已,溫柔與寵溺也令她身陷其中無法自拔,只想多擁有這份溫暖哪怕是一秒鐘也好,但如果要她就這麼代替一個人活過一生,不只對他們兩人不公平,對她自己而言也是一個很大的困擾......
沒有人能完全的代替另一個人。
這時,那名軟弱的護士捧著一面化妝鏡慌慌張張的衝進來,手忙腳亂的扶到她的面前──
「嚇!」她驚叫一聲。
鏡子裡的臉龐有著些微的嬰兒肥,水靈的眼眸無辜地眨著,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透著淡淡的粉紅色,看起來真是討喜的不得了,讓她恨不得抱起鏡子猛親幾口。
雖然這張臉不過五六歲的樣子,但是已經長得十分標緻,精緻的五官非常吸引人,相信經過歲月的流逝定會出入得更加美麗。
看了看旁邊的夫妻倆,她必須撤消剛剛對他們的質疑,能生出這麼張清麗脫俗的臉蛋,除了他們不可能有別人了。
再看向定在她面前的護士,因為剛從昏迷中轉醒而無法看清楚,現在仔細一看其實她也有著一張美艷的臉以及惹火的好身材,與「她」的母親高雅的氣質不同,有一種熱情奔放的魅力。
此時她也是一臉詫異,雙眼吃吃的望著她,那眼神看得她渾身不自在,索性撇過頭不再看她,而她也發現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收起癡呆的神色起身往角落靠去。
「怎麼樣?小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男子一反對護士的不悅,慌張的上前詢問。
她不急著說話,伸手緊抓著男子的衣服,另一隻手揪著女子的,水靈的雙眸泛著淚光,「好痛......我的手痛、腳也好痛,爸爸媽媽,小漣全身都好痛喔!」說著,一顆淚珠就這麼從眼眶流下。
果不其然,話一出口兩位活像是天仙般遙不可及的存在立即慌了手腳,一個努力安撫輕柔誘哄,另一個則緊張的開始撥打電話,似乎是想找家裡的專屬醫師,就跟全天下為人父母的凡人無異。
但是還有專屬醫生會不會太誇張了?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職業?
不過她也沒猜錯,他們果然是將這個孩子視為自己的第二生命一樣重要,看他們又急又慌的模樣,往後她的生活應該會很幸福美滿,對吧?
思及此,她嘴角悄悄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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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的復原期後,他們夫妻倆立刻將她接回去住,而她也趁著兩人不注意時詢問那個美艷護士她父母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太難,看過病歷表以及住院的填寫資料就能得知:父親景鴻懷,「景世企業」的大老闆,屬於電子科技的部分,據說正在研發一款最新型的防毒軟體,
成果好像也頗受眾人期待;而母親名為呂毓玟,是國際國際知名的音樂家,精通各種樂器,而且只要一經過她手,不論在粗糙難聽的音色都會變得悅耳動聽,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兩人結婚兩年後很快的產下一子,也就是她這個身體的擁有者景紊漣,但產下他之後景夫人的肚皮便一直沒有消息,景紊漣便成了眾星拱月的天之驕子。
景紊漣生的討喜,但由於景世夫婦的溺愛使之個性驕縱到無法無天,僕人們對他也是敬而遠之,若非必要否則他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靠近這位難伺候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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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紊漣周圍總是空蕩蕩的,在這棟偌大的宅邸裡稍嫌孤寂,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反倒樂得輕鬆,畢竟要隨時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身體主人原本的性格也挺累人。
景紊漣驕縱歸驕縱,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所做過最過分的行為也不過拿把剪刀剪壞下人的衣服,那也不過是個無須大驚小怪的惡作劇罷了。
但他必須強迫自己做一樣的事,時不時拿隻蟲子去嚇嚇家裡的女傭,故意將碗盤摔在地上讓長工清理,或是提出一些很難的要求讓管家忙的焦頭爛額,卻還得在一旁陪笑。
不想被懷疑。
他這麼做不需要其他理由,一開始的生活確實尚可稱作完美,景氏夫婦不論再忙每天也一定會抽出時間陪陪他,宅邸的物資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的,但是在親子間的相處時,一個不小心卻讓舊有的習慣出現。
還記得他們當時震驚的表情,就像是看見一個極度詭異的畫面般,嘴巴開開闔闔無數次卻仍不知該如何說起,雙眼有默契的互望,似是不敢相信他們的兒子會有這種舉動。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不過是看見景先生打了噴嚏好心遞張面紙而已。但他卻忘記
了那麼重要的一件事,景紊漣可是個被寵壞了的有錢少爺!
當看見兩人眼中的疑惑,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眼神左右逡巡不敢對上他們的眼,丟了句累了隨即奪門而出。
他連一刻都不敢多留,就怕望見他們質疑的眼神,他知道,他這時對兩人而言根本就像個陌生人,有著他們兒子樣貌的陌生人。
為了讓自己更快融入角色裡,他每天強迫自己符合景紊漣的喜好,時間一久,差點忘了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麼、討厭的是什麼。
他來到宅子外頭的花圃,一大片的空地裡種滿了波斯菊,由於現在還沒到盛開的時期,許多黃色的花蕾隨著風的吹佛在空氣中微微顫抖,看起來是那麼的嬌弱無助。
蹲下身子伸手輕撫那些花朵,含苞未放的花瓣很柔軟,只要他輕輕施力便能輕易的將它揉爛,也能直接扔向地面狠狠的踐踏它。
抬起頭,不遠處的方向還有蝴蝶在一些提早開花的波斯菊上面採蜜,擺動的白色翅膀宛如天使般純潔無暇,伴著微起的風以及被吹的傾斜的黃色花瓣,畫面可真是美不勝收。
拿著剛剛帶來的澆瓶器,景紊漣閒情逸致的替花兒們澆水,黑色即肩的髮在風中搖曳,不時吹至眼前遮掩視線,他輕輕抬手撥掉頑皮的髮絲,嘴角微勾著弧度繼續被打斷的動作。
他很喜歡花,從以前就常常獨自照顧校園裡的花朵,當每一朵自己細心呵護的花綻放時,胸口便會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
這讓他非常享受照料花草的過程,以前一個人在家時,他也會像現在這樣為自己房間裡的牡丹澆水、除草和施肥,雖然盆栽只有一個手掌那麼大,但他仍是傾盡心思去照顧。
反正就只有他一個人。
那盆花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爸媽都那麼忙,想必也很久沒回家了,就算好不容易可以回來,大概也是沾枕就睡,不太可能注意到那麼微弱的存在吧?
也罷,反正也不曉得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回到原本的生體,如果可以,大不了再買一盆就是,若不行,那它是死是活也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因為管不著。
其實這片花園早裝滿了灑水器,只要時間一到,宅子裡的控制系統就會自動打開開關,輕輕鬆鬆的照料一大片的花圃。
而且,家裡也有請六到八個園農,只要偶爾施肥除雜草就能領到一大筆的新水,
似乎是因為母親很喜歡波斯菊的緣故,所以錢父親也花的心甘情願。
即使有園工有自動化設備,他還是喜歡由自己親手栽培,當然,這些事情都是他私底下偷偷吩咐的,沒有讓那兩個人知道;由於景氏夫妻寵小孩的程度也是眾所皆知,自然沒有人敢去打小報告。
努力維持一個虛偽的表象是很累人的,因此,照料花草成了他紓解壓力的管道之一,唯有在此時此刻,他才有真正活在這世界上的感覺,而不是景紊漣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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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間,女僕們有條不紊的在餐廳及廚房間穿梭,一道道精美的食物一一上桌
,雜亂的擺盤方式被她們俐落優雅的展現在景紊漣面前,看的他目瞪口呆。
以前的家這種排場不是沒有,但是跟這裡一比又是一大段差距,至少要傭人們做到如此是不可能的。
值得慶幸的是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小碗的粥,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吧,父母親不願讓他食用加入太多調味料的食物,以免影響到他的健康發育,但他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小小的牙齒無法咀嚼那些菜餚。
拿起湯匙舀著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嚥,他意外的發現即使是一碗再平凡不過的料理,在主廚的精心烹調下竟也美味的教人驚訝。
景紊漣安安靜靜的吃著自己的晚餐,沒想到母親在這時叫住了他......
「小漣?」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疑惑的抬起頭,卻見母親正一臉不知所措的看著他,握著刀叉的手也放置桌面。
眼角瞥見旁邊的父親也是一臉詫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僕人們更是驚訝的瞪大雙眼。
見狀,景紊漣心頭一緊......
哪裡不對嗎?
「小漣......」見母親不願開口,父親站出來代勞,「你什麼時候學會自己吃東西的?」
一股低氣壓籠罩在餐廳內,景紊漣更是驚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壓力像一塊大石頭沉沉的壓在他的心上,悶得難受。
但也不能就這麼耗下去,他暗暗深吸一口氣,看向父母親,「昨天,小茉教我的。
」他胡亂的叫了一個傭人的名字。
被點名的女子嚇了一大跳,她怎麼不記得自己有教過小少爺這些事?但瞥見景紊漣投來的視線,她也很識時務的點頭承認。
「是的,夫人。」
聞言,母親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笑開了,而父親也鬆開緊蹙的眉,道:「妳做得很好,我會請總管給妳調薪作為獎勵。」
女子喜出望外,迭聲答謝,「謝謝老爺。」不管他們究竟在玩什麼遊戲,平白無故就能加薪她也樂見其成,反正給錢的是老闆,主人的事情她這做傭人的還是別過問比較好。
一旁的景紊漣見事情暫時平定後,也稍稍的安心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