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 - 鬼子

我有個名字叫作阿健，健是健康的健，這是我媽媽取得，她希望我能夠健健康康的長大，但是除了媽媽，大部分的人都不這樣叫我，他們都叫我鬼子。

我不喜歡鬼子這個名字，但他們仍然不停的這樣叫我。

現在的時間是七點二十，走到學校差不多是打鐘上課，稍微慢一點就會遲到，但我的步伐還是慢吞吞的。

因為我不想去學校。

學校裡面一點值得高興的事情也沒有。

如果可以，我好想和媽媽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每次閉上眼，我就彷彿回到那裡，那裡只有很多的樹、很多草、很漂亮的花，和城市裡面比起來很單調乏味，但是我很喜歡。

特別是沒有其他人這一點。

我揹著書包，低著頭，停在紅燈前面。

這是通往學校唯一一條路，附近都是同學校的學生，我的頭壓得更低。

但是從山裡出來也不是沒有值得高興的事情，楊叔叔對我和媽媽很好，是他帶我們來到城裡，他清出房子的二樓讓我們住，還會帶我出去買我喜歡的餅乾，還有電視裡面的卡通，這些都是山裡面不會有的。

我看了一下手錶，七點二十五分，得加快速度才行。

在打鐘的那一刻正好踏進學校裡，長得像猩猩的生教組長瞥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我心裡鬆了一口氣。

把因為匆忙而快要掉下來的書包重新背好，我往我的班級走過去。

從後門進到教室，正在台上訓話的老師看到我只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我的座位不出意外的被推到教室的垃圾桶旁邊，這種事情每個星期至少會發生三次。

「是誰把宋健的桌椅推到後面去的？給我站起來！」老師在台上問道。

「老師，他是鬼子，不需要座位。」

「楊力群，又是你，把宋健的位置恢復原狀，馬上。」

同樣的事情一直上演，不同只是每天自首的同學在做更替，而且人數越來越多。

「鬼子，我幫你。」楊力群笑嘻嘻地走到我身邊，用那比我大上一圈的身材輕鬆地把桌子抬了起來。

唰唰唰——

抽屜掉出一堆發臭的垃圾。

老師看到又發火說：「是誰把垃圾塞到宋健的抽屜裡面？楊力群又是你？」

「老師，不是我。」楊力群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全班發出竊笑聲，他說：「我知道了，一定是鬼子有收集垃圾的習慣，鬼不是不能吃東西嗎？他一定是用聞的。」

全班從竊笑變成壓抑不住的哄堂大笑，作為始作俑者的楊力群臉上寫滿得意。

我低著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安靜、安靜！」老師用手拍著黑板，說：「我不管是誰弄得，等一下上課之前一定要給我清乾淨，聽到沒有？」

「鬼子，我已經幫你把桌子移回去了，其他的你就自己來吧。」楊力群坐回位置上，大聲地轉過頭對我說。

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我到教室外面拿掃把和抹布進來，在早自習的這段時間裡，默默清掉垃圾順便把抽屜給擦乾淨。

老師在台上說著話，同學們用異樣的眼光盯著我，這樣的生活我已經持續了一年多。

離開原本山上的家已經有兩年的時間，現在我就讀小學三年級，以前都是媽媽教我讀書認字，但是到了城市，我就因為一些規定一定要到學校才行。

在學校裡我都盡量不要說話，反正也沒有人會找我聊天，除了上廁所的時間之外，我盡量不要離開位子，之前就有過我一離開書包就被丟到樓下的事情。

楊力群那一群人雖然常常圍著我說很多難聽的話，但是只要當作沒聽到忍一忍就過去了。

沒有問題的，我這樣子告訴自己。

上課的時候，我表面上專心看著台上的老師，但事實上我在回想以前在山上的生活，這是我每天的工作，山上的月亮很漂亮，但是到城市裡面後我就找不到那樣子的月亮了。

中午的吃飯時間，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小口小口的吃著帶來的麵包。

楊力群那一夥人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裡。

「小楊，你手上的麵包和鬼子的一樣耶。」李茂儒說，他是楊力群的忠心跟班。

「晦氣。」楊力群似乎對自己說出這兩個字很滿意，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還不是老爸昨天一起買的，好像是最近很紅的吳寶春麵包，我覺得還好。」

「噢噢，我也有聽過，不是有在國際得第一。」李茂儒說。

說到這裡其他人都發出驚嘆，看著楊力群手上麵包的眼神都變了。

「和鬼子吃同樣的麵包，就算原本再好吃也會沒有味道。」

聽到這話，就像是說好一般，其他人又笑了起來。

「對對對，鬼子根本沒有資格吃這種麵包。」李茂儒從人群裡走出來。

我雖然一直聽到他們說的話，但也沒想到李茂儒會突然走過來。

教室安靜了下來，不管是在教室哪個地方的同學都把目光放到李茂儒身上，等待著等一下會發生的事情。

「鬼子。」李茂儒站在我的桌子旁邊，他表情看起來很僵，「你的麵包我要了。」

他把手張開到我面前。

我的麵包大概只吃了一半，看著李茂儒擺到我面前的手，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鬼子！」

我嚇了一跳，李茂儒直接伸手把我手上的麵包搶走。

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底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楊力群那一夥人爆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午餐沒了，我只剩下這個想法。

自從李茂儒開了搶走我午餐的例子，之後每一天中午都出現不同的人做同樣的事，楊叔叔每天幫我準備的午餐就這樣一一的消失。

到了第四天，我無法忍受餓著肚子上下午的課，我死死抓著手上的御飯糰，和我搶奪的同學一樣用力抓著，我們僵持不下。

「鬼子，你放手！」

我感覺到他口氣裡的憤怒和不安。

我咬著嘴唇，手上更用力。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生教組長的大嗓門嚇了所有人一跳，我和那個同學手上一鬆，御飯糰被從中間撕開，米飯和肉鬆掉了一地。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生教組長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兇，就連楊力群在他面前也不敢亂來。

「是……鬼子，都是他和我搶所以才這樣。」

生教組長把視線轉向我，我壓著砰砰快要跳出來的心臟，說：「那是我的午餐。」

聽到我這麼說，同學高聲的反駁：「那才不是你的！是小楊他爸爸買的，你是鬼子，才沒有資格和小楊吃一樣的午餐！」

我低下頭，咬著嘴唇，這種話我早就聽多了。

「你們兩個都和我一起到辦公室去，班上的值日生把地板清一清。」

到辦公室裡生教組長坐到他的位子上，桌上還放著一個剛打開的便當。

「現在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都是鬼子，都是他害的，他是鬼養大的。」

「停。」

生教組長制止我旁邊的同學繼續說下去，對著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信榮。」

「好，現在不要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想知道你剛剛是不是拿宋健的午餐？」

「我沒有，是他不對，是他…是他……」

「我知道了。」生教組長說：「你先回去教室。」

聽到這話，陳信榮如獲大赦，轉身就馬上離開。

生教組長面對著我，問：「這種事情常常發生？」

我點點頭。

他嘆了一口氣，似乎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你吃過飯了嗎？」

我搖搖頭。

他把桌上的便當遞給我，說：「你吃吧。」

我接過便當，眼框冒出一陣熱氣，無法遏制的流下了淚。

生教組長又嘆了一口氣，摸摸我的頭，說：「下次再沒有飯吃就過來找我。」

「嗯。」

有了之前生教組長的事情之後，楊力群他們明顯變得收斂，連續好幾天我的桌椅都沒有出事，相反的，陳信榮的桌子卻在事發隔天被推到教室外面。

當我到教室的時候，我正好撞見陳信榮在收拾散落的教科書，他抬起頭看到我，滿臉的憎恨。

就在我以為被欺負的情形會慢慢減少的時候，老師宣布的事情直接摧毀了我天真的想法。

「把通知單帶回去給家長簽名，請你們的爸爸媽媽盡量出席這次的家長日，，一定要簽名交回來，學校要做統計。」

當老師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班上同學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其中楊力群那一夥人更是用戲謔的眼神，用嘴型無聲地說：「鬼子。」

我不知不覺得把通知書捏成一團。

我的媽媽和其他人不一樣，但是她從小就照顧我長大，在什麼也沒有的山裡，對我來說她是我唯一的媽媽。

她的身體不太好，特別是在搬來城市裡之後，原本就只能在晚上出現的她，現在就連晚上的聲音都有氣無力。

「媽媽。」

一回到屋子裡，我就跑到二樓。

二樓的所有窗戶都被厚厚的黑布蓋住，平常除了我偶爾唸書的時候會開燈之外，沒有任何光線。

「阿健……」

是媽媽的聲音，她坐在一張椅子上面，看起來精神比之前好得多。

我高興地跑到媽媽的面前，要說我為什麼可以忍受在學校被欺負，最大的原因就是我知道晚上就可以見到媽媽。

「阿健乖。」媽媽伸出手輕摸著我的頭，她的手很冰，但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溫暖的一雙手，「學校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我想到今天學校發的通知單，我明知道媽媽不可能去學校，但我還是說了這一件事情。

沉默了下來。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和媽媽說我在學校被欺負的事情，我不希望她擔心。

但是一直被叫鬼子鬼子的，我心裡說不難過是騙人的，我想讓別人知道我也有媽媽，而且還是一個很棒的媽媽。

「阿健也很辛苦呢。」

「只要有媽媽就沒關係。」我靠在媽媽的腿上，撒嬌的說。

「媽媽會想辦法的。」

聽到媽媽的話，我驚喜的問：「真的嗎？」

「嗯，所以阿健要乖噢。」

隔天當要繳回回條的時候，我抬起頭把媽媽簽了名的回條交給老師。

老師看了一下，不可思議的說：「你媽媽要來？」

我可以感受到全班陷入安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我點點頭，肯定的說：「對。」

這是我頭一次期待家長日的到來，我看著黑板上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期待著這個星期五。

至從我交上回條之後，班上同學欺負我的情況就完全消失，大家對我都視若無睹，偶爾還可以聽到他們在低聲討論什麼和我有關係的事情，我依稀聽得出來他們是在討論家長會那一天要怎麼辦。

不管怎麼樣，現在的情況是我進到學校以來最好的情形。

然後到了家長日。

這一天我一大早就出發去學校，乖乖的坐在位置上，把教科書和文具工整的擺在桌上，我要讓媽媽看到我最乖的一面。

第一節課是國文課，老師在台上講著朱自清的背影，說到朱自清的爸爸為了買橘子給他，艱難的爬上月台，朱自清看到這一幕心裡很難過。

我沒有爸爸，但是我記得在山上的時候媽媽為了我到處去找果子，那個時候的背影我印象深刻。

我回過頭，沒有看到媽媽，她還沒有來。

家長們陸續到教室後面來看自己小孩上課的情形，因為有些人要上班所以每位家長到得時間都不一樣。

今天窗戶外面是沒有雲的大晴天。

我的心情開始有些低落。

第一節課沒來，第二節課沒來，第三節課楊叔叔來了，第四節課下課，所有交了回條要來的家長都已經到了，除了媽媽。

中午的用餐時間，我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其他人都有爸爸或媽媽陪著，只有我是一個人。

「阿健。」

是楊叔叔，他拿了一個便當走過來，「你媽媽今天沒辦法過來，她讓我幫你送便當。」

我咬著嘴唇，盡量讓自己露出微笑，我不要別人看出我現在的心情。

「謝謝叔叔。」

「你媽媽也很想來，可是外面太陽太大了。」楊叔叔摸著我的頭。

「嗯，我知道。」

楊力群在楊叔叔的身邊，用嘴型說：「沒人要的鬼子。」

我不能哭，我告訴我自己，我不能哭。

下午的課我完全不曉得在上什麼，我只感覺到每個人都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我，我盡量縮著身子，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嗨，鬼子，你的媽媽怎麼沒來？」

李茂儒走到我的桌子前面，刻意的大聲說話，讓其他人都聽得到。

我環視整間教室，有同學有家長，但是楊叔叔已經回去，沒有人可以幫我。

「鬼子，我在和你說話。」李茂儒抓起我的衣領，「你媽媽沒有教過你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嗎？」

我故意的閉上眼睛。

「你這個說謊鬼，你不是說你媽媽要來？我怎麼都沒看到？」

「對呀對呀，鬼子，你竟然敢說謊嚇我們。」陳信榮也跑過來湊上一腳。

「不是有一句俗話說有什麼樣的爸爸媽媽就有什麼樣的孩子，鬼子沒有爸爸，媽媽還是鬼，怪不得沒人喜歡。」

「對呀對呀，你媽媽一定和你一樣爛。」

「我不准你這樣說我媽媽！」

我只覺得腦袋一熱，完全沒有想，話就直接脫口而出。

「鬼子竟然敢頂嘴！」李茂儒晃著我的衣領。

「我不准你這樣講！」我大聲的叫。

一旁的陳信榮說：「我偏偏就是要講，鬼子是鬼養大的，鬼子的媽媽是鬼，鬼子的媽媽最爛了，她連今天都沒來看你，她不要你了啦。」

「媽媽最愛我了。」

「哈哈哈，鬼子的媽媽不要他了。」李茂儒大聲的說：「鬼子的媽媽不要他了，鬼子的媽媽不要他了，鬼子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你閉嘴！」

我看著李茂儒的臉，拳頭揮了過去。

碰！

拳頭扎實的打在李茂儒的臉上。

桌子倒了下來，我整個人撲到他的身上。

「你這個鬼子！」

我才要再舉起手，陳信榮的拳頭就飛過來打在我的臉上。

碰！

接下來我什麼也不顧了，不停的揮拳頭，打在李茂儒、陳信榮的身上。

但是沒過多久，就有好幾個大人把我們三個人分開。

我的眼角被陳信榮的拳頭打到，好痛，幾乎快要睜不開。

「是誰在打架！」

老師尖銳的聲音出現在教室裡，她氣沖沖的往我們這裡走過來。

「是誰先開始的？」

「是鬼子。」

我咬著嘴唇。

「宋健，是你先動手的嗎？」老師蹲下來盯著我看。

我默不作聲。

「宋健，我再問一次，是你先動手的嗎？」

我很小的點了一下頭。

老師氣炸了，大聲的罵：「你這個問題兒童！你家裡到底是怎麼教的，竟然在學校裡面打架！」

「老師，你看看茂儒這裡，被打得多嚴重，你平常到底在做什麼？這種學生你竟然放他和我家兒子待在一起。」

老師面對茂儒家長的質問，連忙陪笑的說：「不是，這只是小朋友之間的小衝突，小朋友血氣方剛，我以後會好好教訓的。」

「不是這樣阿，你平常就應該教好，我們家長日過來竟然看到這種情形，你叫我們怎麼辦？」

「宋健，過來。」老師推著我到那位家長的面前，「快道歉。」

我身體僵硬。

「宋健，快道歉！」老師用力的推我的背。

我看到李茂儒得意的笑臉，我好像再往他的臉揮一拳，為什麼我要向這種人道歉？明明是他們先過來講那種話，為什麼是我要道歉？

「宋健！」

我幾乎是硬擠著說：「對……不起。」

「哼！」李茂儒的家長重重的一哼，說：「這種小孩子連禮貌都不懂，家裡真該檢討檢討。」

「我會知會宋健的家長的。」老師連忙說：「茂儒平常在學校都很乖，是我們班上的好學生，來，你們兩個握一下手，大家都是好朋友。」

李茂儒伸出手擺在我的面前。

「宋健，快，人家要和你和好。」

我僵硬得握上去。

為什麼是這樣子？為什麼錯的都是我？為什麼我要道歉？

我知道了。

因為他們有爸爸媽媽。

回到屋子，我一直強忍著的情緒終於崩潰。

我大哭了起來。

楊力群還在學校，楊叔叔還在上班，整個屋子裡面只有我和媽媽。

「阿健……」

我躲在廁所裡面。

「阿健……」

「不要過來！」

想到今天在學校裡面遇到的事情，我不停得哭。

「阿健。」媽媽穿過廁所的木門，來到我的面前。

「媽媽騙人、媽媽騙人，媽媽明明答應我要去學校的，媽媽明明答應過……」我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媽媽也想去，但是外面的太陽太大了，如果是陰天就還可以。」媽媽伸出手要摸我的頭。

「媽媽騙人！」我拍掉她的手，媽媽不來害我成為沒人要的小孩，大家都在笑我，明明不是我的錯大家都怪我。

「阿健，你知道媽媽最疼你了。」

「媽媽騙人、媽媽騙人……」

媽媽冰冷的手碰到我的臉，問：「你的眼睛怎麼了？」

「不要你管！」

我縮在角落一個人只感覺到冰冷，媽媽就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卻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撒嬌。

我很生氣媽媽放我一個人在學校。

自從家長日之後，學校裡的欺負變得更加嚴重。

就連其他班的同學看到我，都會故意跑到我的面前說很難聽的話，像是鬼子、沒媽媽要、說謊鬼……

李茂儒現在已經可以平等的和楊力群說話，所有人都把他當成英雄，陳信榮也回到了他們之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過得越來越好。

早上，我用抹布拼命擦著桌子上被奇異筆寫上的『鬼子』兩個大字，我在想我為什麼必須承受這一些？就因為我是鬼子？

如果我有正常的爸爸媽媽，這些事情還會發生嗎？

這個念頭在產生之後怎麼也無法消除。

每天一回到屋子我就開始躲避所有人，楊力群、楊叔叔，還有媽媽。

我會過的這麼悲慘，所有人都欺負我，一定是因為我沒有爸爸，而且我的媽媽是鬼。

「阿健……」媽媽出現在衣櫃外面。

現在我每天除了去學校我都躲在衣櫃裡面，假日的時候偶爾下去吃楊叔叔準備的飯，其他時間都一直都在睡覺。

「阿健……」

我決定要裝作沒聽到。

沒有聲音，在我以為媽媽已經離開的時候，我睜開眼睛，在一片漆黑裡我發現媽媽就在我的面前。

「一直待在裡面會生病的。」

「不要你管！」

我跑出衣櫃，背對著媽媽縮在角落。

「阿健，怎麼了嗎？」媽媽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躲了開來，嘴巴說：「我不要媽媽。」

媽媽的動作明顯停住。

「阿健不要媽媽嗎？」

「對。」我咬牙的說。

「發生甚麼事情了嗎？阿健。」

「每個人都叫我鬼子，大家都說我是鬼養大的，大家都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我越說越生氣，轉過來面對著媽媽，「我最討厭媽媽了，都是媽媽害的，所有人都欺負我，我每天早上都要把桌子椅子重新擦一遍，他們還會在我的桌子上亂寫，我的書都被他們剪得亂七八糟，還沒有午餐吃。」

聽到我的話，媽媽伸出手想要抱我。

「不要碰我！」

我往後一躲，手揮到窗戶上的黑布。

外面耀眼的光線照了進來，就照在媽媽的身上。

滋滋滋。

就像是鐵板烤肉的聲音，媽媽黑色的身體冒出了煙。

看到這一幕，我慌了。

我沒有傷害媽媽的意思，原本的怒氣都消失不見。

「媽媽，我……」

「沒關係。」媽媽把我抱進懷裡，感受到她和我不一樣的冰冷體溫，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暖。

「媽媽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這麼多的苦，阿健。」媽媽緊緊的把我抱住，那是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擁抱。

我的淚不停的在流，弄濕了媽媽的肩膀。

「媽媽……」我好想說些什麼，但是卻說不出口。

「什麼也不用說，我都知道。」媽媽溫柔的說：「明天我帶你去學校，一起去。」

我用力的點頭。

現在是七點整，外面的天氣是陰天。

楊力群看到在玄關的我和媽媽，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手指著我們，呀呀的說不出話。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種的表情，我心裡充滿著難以言喻的滿足。

「阿健，走吧。」

媽媽牽起我的手，往學校的方向前進。

這是我第一次抬起頭驕傲的走著，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從屋子到學校的風景是這個樣子。

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看到我和媽媽都驚訝的靜止不動，就和楊力群差不多的反應。

「阿健，喜歡媽媽牽著你嗎？」

「最喜歡了。」

我的媽媽全身幾乎都是黑色，不仔細看會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她有一頭很漂亮的長髮，手雖然很冰，但抱著我卻感覺很溫暖，看起來不太好親近，但人其實很好，她是我媽媽，是我最愛的媽媽。

等在紅燈前面，我高興得和媽媽說著我平常看到的東西。

我第一次上學心情是這樣的高興，就像是要飛起來。

學校就在眼前，原來這條路是這麼的短，我以前都沒發現。

媽媽牽著我的手來到校門口，每個家長和同學看到我們都像是被了魔法定住身，一動也不動。

「組長。」我高興的向著生教組長揮手，他就像平常一樣在校門口抓那些服裝儀容不整的學生。

「宋健。」他的表情有些怪異，說：「早安。」

我拉著媽媽的手，說：「她是我媽媽。」

「您好。」生教組長拘謹的說。

「平常阿健承蒙照顧了，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一定、一定。」

聽到這話媽媽微微一笑，蹲下來看著我，幫我仔細的整理我身上的衣服。

「阿健，上課要乖，要去學校，要聽老師的話，要按照時間吃飯，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呦。」

「媽媽，我會的。」我用力的點頭。

「要聽叔叔的話，有些事情不要放進心裡，最重要的是要記得，媽媽永遠都愛你。」

我和媽媽輕輕相擁。

媽媽站起身，說：「好了，去上課吧。」

我雙手抓著書包背帶，蹦蹦跳跳得走進學校，回過頭，媽媽還在原地揮手。

突然間，我的眼睛被光照得睜不開眼，我用手遮著抬起頭，天空上的烏雲散了開來，太陽露出了臉。

我看向校門口，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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