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對真田來說很陌生,但他沒有遲鈍到不知道它產生的理由。
他數不太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聽她說話、有多久沒有好好看她,甚至連思念都沒有記住。
再見到那張平靜無波小臉被自己牽出情緒的起伏……難以言喻,可以肯定的是,他很滿足。
這麼想也許有些惡劣,但她氣得跳腳、巴不得在地上挖出一個足以藏身的洞窟,他反而更想把她抓住。
她攤開來、像是邀請的那隻手,他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握緊,但她的反應卻激烈過度,除了羞窘還拉上封鎖線,不準他靠近一步。
和之前相同的無數次繼續重複,他還沒走到身旁,她便若無其事地改變視線的方向,大概很想做得不留痕跡,但是這種閃避的刻意,很難讓人看不出。
「……居然真的這麼冷淡。」從後面按住真田的肩,幸村蹙眉望著片倉朋和似乎已經打定主意把真田當空氣的背影,發覺自己難辭其疚。「我們可能太過份了。」
「……」其實真田也覺得如果幸村跟仁王不要玩得那麼明顯,連『妻管嚴』這種字眼都拿出來取笑,片倉應該不至於連話都不想跟他講。
「不要那麼陰沉嘛。」習慣性地發出一個沒有意義的單音,仁王叼著一根從丸井桌上打劫過來的棒棒糖,修長的食指有些奸詐地指向黑板右下角。「今天不就是個Good Chance(好機會)?」
幸村跟真田順著看過去,很快就懂他打的是什麼算盤;眨眨眼,仁王便手腳俐落地跳到臺前,抓了板擦跟粉筆──
「接下來就靠你自己囉,兄弟。」看著仁王的成品,幸村重重拍了一下比他還高半顆頭的真田肩膀;但是真田對眼前的這個東西還是很難放心。
「那個不需要吧……」
「欸、這是幫助你們合好的魔法,擦掉以後發生什麼事你不要怪我喔。」明明在唬爛別人還講得理直氣壯,仁王硬是擋在真田拿板擦的手前面。
「好啦,再折騰下去上課鐘都要響了,快走。」也不知道是支持仁王還是真的純粹想要幫真田,幸村把空無一人教室裡磨磨蹭蹭的大男生往外推。
相信仁王真的會有好事?
哈哈哈,哪有可能。
下課後,剛換掉體育服、慢慢踱進教室的片倉朋和馬上就發現大家視線集中在一點,一轉頭,她很久不見的青筋又浮出來見客。
「這誰寫的?」
這次連幸村都拋棄良心,包括剛剛問過這句話的人全都有志一同、迅速又老實地把手伸長了指著白毛少年。
「……仁王雅治,你是小學女生嗎?」火大的眉毛隨著她的每一個字抖動。
「嘛,小朋妳偶爾也要浪漫一點。」並不在乎身邊的同伴在陣前全部倒戈,躺在座位裡的仁王笑得很自在:「這可是傳說中<b>『愛』</b>的小雨傘呢。」
「要感謝我喔。」說著還很風流地眨了一下他勾人的單眼。
「還真是感謝你的多事。」毫不猶豫就把值日生欄位裡面的塗鴨去除,片倉打算重新寫字的時候又想起了一個不對勁:「我記得今天一起值日的是和宮吧?」
「我跟真田對換了啊。」和宮深雪回答得很快,不過理由想得有點慢,卡了半秒才往下接:「……呃、我剛剛上學的時候抓了個小偷,手有點痛。」
「……問這個問題的我是白癡。」就算和宮深雪沒有那麼大剌剌地甩著那隻聽說『會痛』的手,她也應該早點想到這群人除了暗算她沒有別的興趣。
柳生把和宮舉高的手一把抓下來,面無表情。
「往好處想,真田的力氣比較大嘛。」幸村出言安撫,總不能讓仁王的惡趣味真的毀掉真田的機會:「這樣妳也比較輕鬆啊。」
「……別人就算了,和宮跟真田是差在哪?」兩隻不都是牛。
「小朋,我受傷了。」雖然手沒受傷但是現在心靈真的受傷了,和宮『啪』地一聲倒在桌上,裝可憐。
剛剛才進門,只聽到幸村在勸片倉的真田有點懷疑和宮把跟自己相比這件事當成侮辱,愣頭愣腦地皺眉。
她也只能嘆息。
「你是木頭啊你……」
害她想氣都氣不起來,只好把手上的體育服擺回自己桌上,認命地去抱後面的回收品。
比上課還乖巧的同班同學竟然動也不動直盯著她的動作。
「既然我被耍的戲碼已經演完了,大家應該可以滿足回家了吧?」奇怪,看這群人玩她就這麼有趣啊?「請問一下另外一位值日生同學,你還要拖多久時間?」
其實正在懷疑她今天怎麼沒有用暴走結束對話的真田有點反應不過來,還是坐他前面的幸村推了他一把,才走過來接下她手上的東西。
她挑了一下眉,不過沒多說什麼,轉身去收垃圾……
卻又馬上被拉住。
用很迅速的動作放下回收物的真田弦一郎拉開她的手,什麼也沒說就把垃圾桶裡面的髒東西整理好,打包提在手上,才又抱起那箱資源回收。
「喂,你不用這樣啦。」就算他很大隻,這麼多東西也讓她幾乎快看不到他的臉,不至於這麼苦命吧?
她說著就要去搶他手上的東西,但這次卻是他避開她的手,大踏步往外走。
「……喂!」一小時之前明明還是她不理他,現在卻形勢大逆轉。
她匆忙地追了上去。
「……你真的總是有一些很奇怪的堅持耶。」雙手環胸,最後追人追到回收場的片倉朋和氣喘吁吁,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摸到。
「既然我可以,女孩子就不用拿這種東西。」很理所當然的回答,把垃圾依類別扔下的真田回頭看了她一眼。
「妳也夠累了。」
胸口一緊,她凝視著他扛下一切的背影,想起這些天對他的刻意忽視,突然又有點過意不去。
唉唉煩死了,她幹麻老是要為了他的事情想東想西。
「……我不是討厭你。」心煩意亂,她盯著自己鼻梁上的鏡架,「只是……」
「沒事。」他抬首,像是很瞭解她在想什麼。
但他真的知道嗎?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壓下心中的嘆息,平常就很沉默的她,現在的安靜更不由自主。和真田並肩走在一起很寧靜卻又不是那麼容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如果是以前,不會覺得空氣這麼凝固。
「啊!」
某人的驚呼打破了她覺得不能呼吸的窒悶,在她看清楚之前,真田已經接住一個從台階上摔下來的女孩子,接著是一個黑影的正面撞擊,她取下眼鏡按著發痛的鼻粱,才發現那是一疊作業簿,砸到她臉上的是其中一枚流彈,悲慘地正面揭開,摔在散亂的同伴身上。
「沒事吧?」她戴上眼鏡,蹲下去把那些東西撿整齊,聽見真田這樣問那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學妹,情急之下攀在真田脖子上的少女紅了臉,往後跳開的時候鎮到了腳踝,發出吃痛的悶哼。
「妳受傷了。」抱起那疊書的片倉朋和一眼就看見她膝蓋上裂開一片深紅色的傷痕,不假思索地就下了指令:「真田,麻煩你送她去保健室吧。」
「可是……」嬌小的女孩有些怯生生地望著眼前的陌生人,片倉不禁溫和地笑了笑,拍拍她的頭:「沒事的,雖然他看起來很兇,可是絕對會把妳安全送到。」
她是說真的,畢竟女孩看起來有些畏懼,一般人對著真田的閻王臉第一個想到的念頭也很有可能是退避三舍。
「妳是要去辦公室吧,這些我幫妳拿。」觀察了一下女孩的行進路線,她肯定地推測。
「片倉……」雖然學妹的傷看起來有點嚴重,還是有些顧忌的真田不禁開口,但她只是搖搖頭。
「這些是小東西,她也不太好走,就麻煩你。」
然後在真田說話之前,邁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