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三那年隨著幸村病癒和立海的亞軍獎盃逝去,此後男孩們進入U-17,片倉獨自一人到關西去拜訪親戚,結業式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真田的消息。
『真田 弦一郎』。
班級列表裡那個名字很清晰,她心一跳,分不清是驚還是喜,緣份的巧合她無暇顧忌,那瞬間只想著『他最近過得好不好?』而已。
高中部的穿堂,公佈欄下面擠滿了人,來來去去,無非就是找到自己的班級就快速離開,只有她,佇足著,出了神。
「……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身邊響起的聲音那麼熟悉,她驚醒的時候頸項上已經多了一條溫暖的圍巾,燙紅的卻不只是脖頸。
「你……」片倉朋和的表情比起久別重逢更像見鬼,讓真田身旁的幸村忍俊不禁,忙掩住嘴,吞下口裡的揶揄。
「好了啦。」瞥了一眼旁邊好奇張望的人群,真田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一些多餘的事情讓她很想直接挖個地洞鑽進去,而他一如既往毫無停手意願,圈著她的動作很仔細。
「病了就不好。」他淡淡道,圍巾上他的餘溫貼在皮膚上連心都被蘊得有些麻,赧然的片倉斂眼垂眸,理論上應該道謝,可是這個狀況道謝還是有點奇怪啊!
「一開學就這樣,你存心讓別人看戲……」這下好了,等一下進教室以後班上同學沒有偷偷咬耳朵說她跟真田怎樣怎樣,也不用等到嫁不出去,她馬上就跟真田姓。
「呵,妳就認了吧。」身為戲劇院第一號VIP,幸村精市巴不得每天都這麼有趣:「真田就是死心眼。」
「死心眼、沒神經、固執到不行。」片倉朋和迅速接口,那個樣子好像只差沒有翻白眼拆了脖子上的圍巾把男人打結吊到天花板眼不見為淨,幸村抿起下唇還是掩不住臉上的笑意。
「……妳的正向觀察跑哪去?」對她的印象停留在說自己「認真負責值得尊敬」的真田,對著數月後這個迅速被翻黑的狀況,臉上有點綠。
「那是『正向觀察』。」片倉朋和皮笑肉不笑,發現這種吐槽真田的狀態頗能有效地壓下心裡那股尷尬的情緒,難免有點肆無忌憚:「這邊是負面觀察的彈核奏章,還請聖上幫臣妾批個朱砂。」
她攤開左手假裝那邊真的有什麼東西要給他,嘴上套了小說電視劇常見的用語,但是神態上當然沒有任何一點恭敬,逗得幸村好有興趣,真田挑起眉毛似乎正在考慮怎麼回應她的挑釁。
「胡鬧。」他啐了這麼一句,接下來臉垮掉的就是她。
「……真田?!」他居然抓了「奏褶」就走,整個被拖走的片倉朋和哪裡還留得住一絲冷靜,驚慌失措的樣子只差沒有在旁邊下個註解:花容失色。
幸村精市饒富興味地袖手旁觀,瞄了一下片倉朋和剛剛盯著發呆的那個位置,火上加油地補一句:「小朋,『臣妾』是嫁進去才可以用的喔!」
「不要講究那種東西。」完全反抗不了霸權的片倉咬牙,漲紅的臉上多了平常很難得的複雜神情。「真把他當皇帝,怎麼不叫他去納采女……」
未竟的話留在他手心。
「不需要那種東西。」也不知道他純粹是想讓她閉嘴還是認真的想講這件事,他轉過來的時候片倉只能瞪著眼,在他臉上找不到一點玩笑之意。
「……我說說而已,你不要這麼認真聽。」確定對方冷靜下來以後真田鬆開壓在她嘴上的大手,片倉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她想讓他聽懂的事情他永遠聽不進去,她隨便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真田就會回頭很用力澄清,她跟他之間各方面都這麼有問題,還想把她娶回家的真田真的很需要三思而後行。
只是她不知道,對真田來說她的一言一行都有特殊意義;雖然很少,但是她有著一些她自己看不清楚的表情。
他想或許連她自己都看不清楚那個被眼鏡和髮髻禁錮的心靈,就像他偶爾也會看不清楚自己。
比方說上上學期,幫丸井明明是她自願,他無權過問卻浮現一種不算愉快的心情;雖然不高興,卻又無法從她幫助別人的樣貌上釋懷,與『這怎麼可以』同時存在的感覺,是『原來這丫頭沒有那麼剛硬』,接著又有『這就是她所謂的自己去找伴侶?』,思及此他不禁意識到『的確是我靠得太近』,打算回到男女正常的分際。
然而要遠離她又不是那麼容易,他想冷淡,她偏在這個時候放不下心,接著也不放心的他,輸給她一句『我只是擔心你』。
她說的對,他們的人生還很漫長,有的是時間去瞭解一切。
他願意多花一些歲月去看懂她的心,但他也希望,她能慢慢瞭解關於他的事情。
所以他才會多說那一句「我等妳。」
這一次的等待不只是時間,他相信以她的細心必然能慢慢貼近,直到不需要言語都能理解他的心。
然而,之後卻是他自己漸行漸遠。
「……對不起。」回憶的同時,也勾起了某些讓他對她感到愧疚的事情,他的道歉並不是針對她的抱怨,但她並不瞭解。
「算了,我明知道你是這樣,不應該亂講話。」她說,這才想起他來牢牢捉著她的手;還沒進入早自習,前後左右的班級都有人探頭、偷瞄,把視線集中在這裡。
「……你還要拉多久。」她這個當然不是問句,但是真田不懂她的暗示。
「很久。」
……媽呀真田弦一郎你去哪裡學來這種腦殘回答你有病!
片倉朋和心中的吶喊下刪五百字,這次自己整個掩臉把頭藏到膝蓋裡面,縮在地上活像躲回殼裡的蝸牛,真田不肯鬆手當然也只能跟著她往下蹲,近距離觀看她的反應終於讓他忍不住心裡的笑意,望著她的頭頂笑得有點欠缺良心。
「妳也不要這麼認真聽。」其實幸村也覺得這次有點誇張,心想旁邊的某人可能是欠缺滋養,才會一看到人講起話就肉麻到惡心,他有點同情地蹲到旁邊,安慰地拍拍片倉朋和。「真田只是下意識反應。」
「……我管他是下意識還上意識,」她的聲音悶在裡面,聽起來可憐兮兮:「丟臉死了……」
「好啦好啦,等一下妳躲在真田後面進教室,沒人看得到是妳。」幸村的哄騙很沒誠意。「起碼真田還有『大隻』這個唯一的優點嘛。」
「……我又不能躲在他後面念完高中。」她很沒好氣,抬起臉來瞄真田那隻手的樣子有點像要咬下去:「算了。」
嘆息,邁開步伐的片倉木然地向前走,直到還沒走動的真田拖住她的腳步。
「你還不走就放手。」算她倒楣,問了白癡問題讓他有機會做白癡回應,現在她只好自立自強假裝一切都很自然、正常,這一切都只是小事。
「走。」真田理所當然地取回掌控方向的權力,而她沒辦法催眠自己,真田說話時臉上的笑容應該是正常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