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之劍 - 黑劍姬 X 女神的遺血　16

　　最後，我無端捲入的綁架事件，在不知不覺中繞了一大圈，轉變成寄養小孩的委託事件－－到此事件暫告段落。

鬆口氣的我坐在馬車車廂後，感覺體內堆積了許多疲倦，好像剛度過漫長的重量訓練，虛脫到只要闔眼就會立即睡著的程度。

在雙生樹的綠丘前，貝瑞正在撫慰重獲自由的旅行商隊成員，並向他們解釋綁架事情的始末。

儘管成員每個人心有餘悸的臉上都掛著倦容，卻未見有人對貝瑞有所怨言。或許對早已習慣往返在各村鎮行商的他們而言，這件綁架事件不過是夏季的午後雷陣雨，總會定期到來，也總會雨過天晴。

忽然間，他們一片嘩然，連著貝瑞的視線朝我的方向看來，每個人的眼神裡都發散著熾熱光芒；與其說是熾熱，改稱為飢渴應該更為貼切。

身為商人，他們都佩戴單片眼鏡，男左女右。這外表看在置身遠方的我眼裡，恍如千百隻餓肚子的貓頭鷹，而我就是被盯上的獵物－－孤苦零丁的小白兔。

莫名其妙給人熱情地盯著看，隨便離開或置之不理都顯得有失體統，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們，只好笑得尷尬，對他們揮揮手打招呼。

誰知道他們居然暴動起來，一窩蜂往我這狂奔過來，嚇得我一愣一愣。

跑在人龍前端，留著一小撮鬍子的中年男子，剛來到面前便興奮問我：

「妳真的是林克．帕布魯的女兒－－薇亞莉．帕布魯？」

「是、是呀。」

男子背後竄出另個綁麻花辮的年輕女子，她同樣難掩興奮地直問：

「能不能跟妳要簽名，差不多一百張的量就夠了！」

欸？要一百張的簽名？她打算拿這些簽名要做什麼？

沒有任何讓我思考的時間，一個穿戴單邊耳環的青年擠到兩人身前，又丟出另一個不知所云的問題：

「我想做妳的布娃娃販賣，能否請妳簽授權書？」

沒出幾分，旅行商隊的成員全聚集在我身邊，男女老少皆有，他們爭先恐後地丟出聽不懂的問題要我回答；就像是巢中幼鳥搶奪食物，鬧哄哄成一團。

搶在我的腦袋被過多問題燒壞前，啪啪！兩聲拍掌拯救了我。

旅行商隊的成員聞聲靜止，並自動開出一條通路讓貝瑞通過。

「抱歉，他們恐怕嚇到妳了，薇亞莉。妳也知道我們是商人，要是嗅到有商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比別人早一步搶得先機。更何況，妳是全皇都皆知的名人，我們連宣傳都不用。妳的相關商品肯定會熱賣到缺貨。」

怪不得我會覺得他們投射過來的視線，額外飢渴。

這群商人還真是開朗豁達，分明才剛度過一場危岌生命的暴風雨，卻還有這般活力。在心底，我不禁欽佩起他們。

抵不過他們的強烈熱情，外加我想讓耳根清靜點，好好休息一番，就只得答應他們能夠製作我的布娃娃。還有另個原因是我看過設計圖後，覺得可愛到自己都想要一個，所以才點頭答應。不過，能多筆意外之財，我也是很高興的。

當掌握商機的大人們心滿意足地剛踏出一步，換興高采烈的小孩們拿各種東西來找哭笑不得的我要簽名。

好比罰寫般，今天我把未來一生的簽名份量都寫完。等小孩子都離開後，我全身虛脫的爬上馬車車廂，隨便拉了張不知何人使用的棕色毛毯就躺了下來。

「哈啾！」

理應無人的空蕩車廂，突地發響出一聲凍寒的警告。

睜開疲勞壓垮的眼皮才赫然發現，我正與一個頭戴毛帽、臉孔蒼白的小男孩面對面共枕，而且他嘴角還留有一道乾裂的血痕，宛如傳奇故事裡剛吸完血的吸血鬼。

這是人，還是屍體！

推開毛毯，身體的勞累早被嚇得飛離。我連忙站起身卻也忘記車廂的高度，後腦杓冷不防地直接撞上支撐帆布的支架，車廂、意識一陣晃動。

「哈啾！」小男孩再次打了個噴啑。

讓疼痛撞醒的我這才明白，原來是我不小心把他的毛毯搶走，才害他冷得曲蜷瑟縮成一圈。只是，為何他的嘴角會有血跡呢？

將毛毯輕輕蓋回他顫動不住的身上時，小男孩僵直扭曲的臉孔逐漸放緩，毛毯的溫暖像是融化掉他的濃稠睡意。

大概只有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徐徐張開眼睛，眨了眨，口裡呢喃著：

「爸爸？」

對搶走他禦寒毛毯而深感愧疚的我，心虛到連磕三個響頭都無所謂地趕忙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搶你的毛毯，真的很對不起！」

忽地，小男孩瞪大兩眼，在暗沉車廂裡發散出異常的皎潔光芒，跟方才纏住我的大人小孩是相同的眼神－－閃閃發光的渴望。

「妳是薇亞莉．帕布魯，對不對！」

小男孩想做的事，我已經很清楚了。

「想要簽名，對吧？」

毛毯覆蓋全身，僅露顆在外的小男孩彎起半月型笑容，非常用力地點點頭。

我暗嘆口氣。

反正都已經簽了很多次，再多簽一次也沒什麼關係了。

在小男孩遞來的紙張上簽名後，我順道問了他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呢？」

「法理恩．巴菲特！」

「咦？你該不會是菲特賽爾的兒子吧！」

「對呀，薇亞莉姐姐認識我爸爸？」

「算是認識……不過，你跟爸爸還差真多。」

跟菲特賽爾壯碩如猩猩的高大身材比起來，法理恩根本是隻剛誕生沒少時日的瘦弱小獼猴；也不知道是車廂內光線不足，格外暗淡的緣故，法理恩稚嫩的兩頰恍若兩個深不見底的凹洞，靈活雙眼下的黑眼袋更像塗抹碳粉般漆黑，這模樣可不是普通蒼鬱，簡直就跟剛從地獄走一遭的病患沒兩樣。

「嘿嘿嘿－－很多人都這麼認為。」手指刷了鼻翼兩下，法理恩靦腆笑著，兩頰漾起的笑意流露淡薄哀愁。

「對了，你的嘴角怎麼會有血痕？」我指著自己的嘴角，暗示位置所在。

見狀，法理恩輕叫一聲，慌亂拭去蒼白臉色上的一點鮮紅；爾後，我倆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你身體很不好嗎？」我問。

「還好啦。不過是一年四季中，只有秋季的第一個月能夠下床活動罷了。」瞧他說得輕鬆，這種身體能算還好嗎？

「你還真是樂觀。」

「嘿嘿嘿－－多虧如此，我的一個月可比其它小孩的一年精采許多。而且，我又不是一輩子體弱多病，總有一天我會變得更加健壯，就跟爸爸一樣－－咳！咳！」講到激動處，法理恩連咳幾聲，表情很是難受；見到他嚴重的病症，不禁又令我聯想到葛葉姐。

我壓下法理恩欲起身的舉動，讓他繼續平躺在床上，並拉起滑落的毛毯，重新蓋住他弱不輕風的身體。

「以後你鐵定會長得跟菲特賽爾一樣壯碩，但是個性可千萬別遺傳到他。」

我拍著法理恩胸脯，說的篤定；聽到這番話，法理恩是竊笑不已。

「嘻嘻，貝瑞阿姨也這樣說過。」

菲特賽爾衝動歸衝動，但他也是心放不下病弱的兒子，才會出現不理智的衝動，算是情有可緣。然而，即便擔心兒子擔心到時時刻刻都要他跟在身邊，也不能不顧他身體的重病，硬要他跟著旅行商隊一同奔走在各個村鎮吧。

「既然你身體不好，為什麼菲特賽爾還帶你到處旅行經商呢？」

「才不是那樣，是我求爸爸帶我出來的。」

「為什麼？」

法理恩骨碌碌轉了轉眼珠子，似乎在思考該不該說出原因。沒多久，他抿抿嘴，最後還是決定說出這個秘密。

「因為……我不想輸給愛瑞絲姐姐。」

揮揮手向車廂上的法理恩告別，得知愛瑞絲自願成為林檎鎢鋂的寄宿主，其背後的真相，我開始四處找尋當事者－－愛瑞絲，想確認她的心情。

走過每台馬車，翻過每個車廂，卻都沒能找到愛瑞絲。途中，我看到貝瑞在跟雇來的傭兵團對話，不知道在商討什麼。見她們又說又有笑，應該不會是抱怨被洞鑄族綁架這件事。

大多數而言，傭兵團的組成成員都是些沒機會進騎士團的落選騎士，要不然就是進了騎士團卻因素行不良被刮奪資格的失格騎士，很少有人是打從開始就決心要進傭兵團。畢竟，無論在社經地位或是生活品質，絕對都是騎士比較好。倘若真有人是以進傭兵團為人生志向的話，那人鐵定是罹患失心瘋。如果你身邊有這類人，麻煩請來告知我，由我來打醒他。

後來，我尋見愛瑞絲的地方是在雙生樹的後方；她跟雷蒙休拜在一起。

「……以上事項都請族長謹記。」

雷蒙休拜好像正在跟林檎鎢鋂交代出外的注意事項。剛好，我也有話想對雷蒙休拜說。

正要出聲前，雷蒙休拜位於上端的金眼，自個兒離開注視林檎鎢鋂的行列，察覺到我的靠近；林檎鎢鋂也隨之轉身。

「薇亞莉。」對我的出現感到疑惑的林檎鎢鋂，輕喚著。

雷蒙休拜二話不說，左右手掌分別貼上額頭，後合掌朝我彎腰鞠躬。

「萬分抱歉，薇亞莉．帕布魯。因發生在我族之不幸事件，無故波及妳，真是萬分抱歉。」

我聳肩，兩手一攤，已然對此事件感到釋懷。

「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們也將額頭視為最神聖的地方。」

「此話是否定的。之所以有此舉動，全依皇都人族的信仰習俗。」雷蒙休拜仍是一貫的語氣，不是肯定就是否定。

確實，他剛剛的致歉方法是皇都人們視為最正式、最慎重。

抬頭後，雷蒙休拜繼續說著：

「妳似乎有話跟林檎鎢鋂的模樣。吾就到此告辭。」

語畢，雷蒙休拜開始潛入消逝在黑洞。

「等等，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停下隱身動作，他僅剩廣闊的上半身。雷蒙休拜語氣謙卑地反問：

「敢問是何事？」

我喉嚨發出一聲咕嚕，堅定語氣：

「雖然你們不想再管綁架族長的綁匪，甚至放任他們逍遙在外。但是，我必須說－－我一定會幫你們抓住綁匪，將他繩之於法。」

把兔布偶拖在綠草上，林檎鎢鋂輕蔑地看著我，嘴上滿是挖苦。

「還真敢說，勸妳還是不要逞英雄比較好喔。」

「我才沒有逞英雄。我只是看不過有色雷斯人在犯罪後，還能自由自在的在外籌劃下一次的犯罪。」

「哼！靠妳這個落選騎士，到不如去請外面的傭兵團來逮捕綁匪還來得實在。」

意思是我比不上那些臭男人了囉！

假使在場說這話的人是浩傑的話，我鐵定會抓緊他的衣領奮力搖晃，令他後悔說出這些話。然而，眼下對象是乳臭未乾的林檎鎢鋂，對她反駁反到只會降低我的格調。遂是，我雙手抱胸，話鋒一改，尖酸刻薄地說道：

「這些話還輪不到妳這個肚子只裝半桶水的洞鑄族說。」

「什麼！那妳又算什麼東西！」林檎鎢鋂氣得七竅生煙，用力駁斥。

「好歹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騎士學院的資優生。」

正當我跟林檎鎢鋂，你來我往的舌槍唇戰打得如火如荼時，雷蒙休拜恬靜如暖風的話聲，從中阻止了紛爭。

「我族祇奉理性神－－奧利穆耳，倘若我族不追捕綁匪的作法，製造出妳欲追捕綁匪的想法，此乃一波新流動，我族將順從。但於此，吾一人願獻上致高祝福－－願妳置身的改革與流動，永為順遂與溫暖的洪流。」

雷蒙休拜再次朝我鞠躬，充滿致謝之意的深深鞠躬。

我這才暸解，身為洞鑄族的他們在知道族長死於綁匪手中，其實比任何人都想抓住綁匪，只是他們更明白在滿足復仇私願後，非旦破壞掉與奧利穆耳的承諾，也讓族長背負上挑起種族戰爭的戰犯罪名，玷汙了他的犧牲。

所以我－－

「一定會逮捕綁匪，將他繩之於法。你們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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