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妳是薇亞莉.帕布魯嗎?」
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急忙擦去見不得人的眼淚。
「是的,我就是。有事嗎?」
本以為眼前又是一位想要推出新商品的商人,結果大出所料,來的人是位裝備輕甲胄,腰際佩戴彎刀的中年男子。他鼻梁上汎白刀傷,代表一個故事;兩臂烙印的各式傷痕,則描述了他在戰場上的勇武。
閉緊堅毅的唇線,捲髮男子右手背貼上額頭,再重槌挺高的胸口,莫名的敬禮讓我有點不知所措。雖然這個敬禮在騎士間相當平常,不過從來沒人對敬我過。
「吾仍前第三騎士團成員--夏佐.佛羅斯。很榮幸與林克.帕布魯的遺孀見面。」
「……你好。」內心還沒調適好,我只能吐出掃人興致的招呼聲。
夏佐似乎因此深受打擊,大嘆口氣。
「妳果然不記得我了。在妳家舉辦的舞會上,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面。」
盯著夏佐扁平方正的面孔,我試著回憶。
當父母還在世時,家中時常舉辦各式舞會,有時是慶祝父親凱旋,有時又是祝賀母親開發出新魔法。但,這些榮景都是在我七歲以前發生的往事了,那個場合早已成為夢的一環,曾遇見的人事物都已沉睡。
「抱歉,我想不起來。」
「那也沒辦法,當時妳還小。」說完,夏佐便自個兒坐在我身旁。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他結實身軀仍傳來炙熱,讓想獨自靜靜的我著實無法忽略他的存在。我往一旁挪動,拉開與他的間隔。
「在這,是不是害妳想起傷心事。」
沉默不語的夏佐突然開口,頓時使我心虛停下動作,轉而望向他連忙否認。
「沒那種事,你坐這裡我不會想起什麼傷心事。」
「啊,我話說得太快了。我是指說眼前這片廣闊的荒蕪。」
「我沒有那種感覺。」
「那我誤會了。我壓根以為妳是想起雙親的身影才會在這裡偷偷哭泣。」
夏佐彎嘴一笑,陳年醞釀的男人魅力不知能迷倒多少女人。但,比起這點,我更受打擊的是被人發現我在哭泣。
唔--大概是淚痕沒擦乾淨,太大意了。
別過臉,我再仔細擦過一次後,語調故作開朗的回道:
「天氣冷,鼻塞才會讓眼睛看起來紅紅的。絕對不是哭紅眼,我又不是小女孩還會觸情傷感。」
「那妳的雙親一定對妳很放心。在這片枯渴的大地前,只要是亡者放心不下的親人在此,都會感受到來自亡者的哀傷……怎麼?妳不知道?」
「凡事只要跟神學扯上關係,都會促使我步上睡眠一途。」
「哦,那我該就此打住。」夏佐逗趣的瞪大眼,摀住了嘴,以示噤聲。
見他這副滑稽模樣,我暫且遺忘非與葛葉姐生離死別的痛苦。斜過視線,惡作劇口吻開口回道:
「到是夏佐大叔找我有什麼目的?你應該不會也想要我的簽名吧?」
「我這把年紀看起來能跟偶象拿簽名嗎?」自嘲一番後,他神情突顯落沒,「況且,想要追隨的偶象也不再世上了。」
我不作答應。心想很明白,他言外之意是指父親。就連剛才他跟我敬禮的時候也是提到父親的名字,可見他是多麼希望再見父親一面,跟他聊聊近況。
「其實我呀,根本沒跟林克先生說過半句話。」
這唐突的事實差點沒讓我嚇傻。
「你不是有受邀到舞會,怎麼會沒跟父親說過話。」
「嘿嘿嘿,這麼說的確也蠻奇怪。」拍拍頸後,被我一言道中痛楚的夏佐頹喪笑容依舊,「畢竟林克先生在當時就已經是位英雄,總是被成堆的貴族圍繞,像我這種平民出生的低階騎士,根本不可能走近他。」
「沒那回事,父親相當平易近人。不論對象只要有話跟他講,他大多都有回應的。或許那時夏佐大叔應該要推開周遭的貴族,主動上前跟他聊上幾句才對。」
「妳說的對,我確實該冒被殺頭的風險擠進貴族之間,與林克先生交談,免得以後留下遺憾。」說的同時,夏佐掐緊脖子,翻翻白眼,故作死亡的恣態。
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我只能苦笑一番。
沒想到這位中年大叔的表演慾會這麼濃厚。
收起玩笑,夏佐一臉嚴肅地眺望遠方,等了幾秒後,他總算開口:
「本來是想以過來人的身份,來分擔妳在騎士試選會失格的痛苦,可是似乎沒有那個必要。」
「過來人的身份……?」
「我在去年的騎士試選會丟了騎士資格。」
仔細想想,夏佐最初向我敬禮時,似乎曾說過「前第三騎士團」,那個當下我被他突然的舉止嚇得一愣一愣,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腦袋總算回復以往平靜的我,這才察覺到一位失格騎士怎麼會出現在洞鑄族的雙生樹下。
「夏佐大叔……你該不會是傭兵吧?」
此話一出,夏佐旋即仰頭大笑,再度拍拍頸後。
「說來好笑,我也沒想到居然會輸給剛出騎士學院的毛頭小子。空有一身武藝的大叔根本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我只好自己出資建立一個傭兵團,到處接委託,糊口飯吃囉。」
「所以說,夏佐大叔是貝瑞聘請的傭兵團團長?」
「是呀。」他豪邁的笑道。
內心閃過一絲不祥,如果說商人找我是為了談生意,那一介傭兵團團長來找我又有什麼用意,自然不再話下。縱然可能會在修的酒吧工作一輩子,我也不打算成為傭兵。
正當我想站起身時,夏佐的厚實手掌拍上我的肩,搶先一步實現我心裡驟閃而過的不祥。
「妳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傭兵團?」
「沒有!」我回得斷然。
「哈哈哈,我想也是。放心,我剛剛是隨口問問的,我來找妳主要是想跟林克先生的愛女報告一下我成立了傭兵團。」
「這件事有必要找我報告嗎?」
「當然有必要。薇亞莉妳試想一下,現在皇都最受愛戴的第四騎士團隨著林克先生的逝去而消失無縱,其它的騎士團又沒有任何人繼承他們的榮譽與遺志,只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奮戰,結果害得皇都的廣大民眾對騎士團失去信任與希望。」
夏佐所言屬實。
現今皇都僅剩的騎士團,各別是主張發動全面戰爭的第一騎士團與反對進行大規模戰爭的第三騎士團,以及夾在兩者間勢力最為弱小的第二騎士團。
每當神帝召開圓桌會議時,第一跟第三騎士團的團長總會引爆一陣舌槍論戰,結果也影響到下層的騎士,害他們接受委託還要區分民眾是支持那個派別,非旦徒增民眾的困擾,還導致皇都內部逐漸分裂。
真受不了那些人,騎士不正是要保家衛國的存在嗎?怎麼還要在乎這些呢?
想到這點,我不禁地小嘆口氣,夏佐則繼續說下去:
「因此,我想要繼承林克先生的信念,讓我的傭兵團成為皇都人民的第二個希望,驅散黑暗,照亮真相。」談到激動處,夏佐更是大手一握,露出自信的笑容。
說完,夏佐眼角偷瞄了我一眼。
「其實,這個任務本來應該是要由妳完成的。」
「我?」
「半年前的騎士試選會我也有去看。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是跟我同樣的想法--林克.帕布魯的愛女絕對能夠成為騎士,成為下一個帶領第四騎士團保謢皇都的英雄!可惜,妳在最後一刻又敗給了那位盲劍客。」
拉葉.魯.利耶。目前唯一一位能夠擊敗我的男人,也是中斷我通往騎士道路上的程咬金。
夏佐接道:
「我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一件事,每場比賽總是會有贏輸的產生。雖然我不知道妳現在是為何事而感到沮喪,但正如這世界由生死兩大女神所掌握一樣,凡事都會有正反面。不必太過在意事件壞的一面,把握好當下,努力渡過每一分鐘,對誰都是有益處的。像我就是。」語畢,夏佐又自個兒大笑起來,真是個樂觀的人。
我搔了搔臉頰,心裡很是不好意思地笑著向夏佐道謝:
「謝謝你。現在我心裡好過多了。」
就好比父親離去前還特地來見我一般,我也該好好陪伴葛葉姐,這樣或許她才能安心地放下我這個不成材的妹妹,安祥的離開。
雙生樹的枝葉沙沙響著,跟我說了一聲「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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