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研究室的那些事。 - 熬夜

　　『嗯？你怎麼還沒走？』

　　『學長不也是嗎？』

　　『少囉嗦！我先問你的還敢把問題丟回來！是你學長還我學長？！』

　　『報告學長，因為明天要交期末報告的proposal（計畫書），我的研究架構還沒修改完。』

　　『明天要交的怎麼現在才做？』

　　『啊、其實原本已經做完了，但今天傍晚老師突然拿兩篇相關的Paper給我參考，所以我想再調整一下。』

　　『這種火燒屁股的時候你還想怎麼調整……拿來！』

　　『……什麼？』

　　『你的研究架構！還有參考文獻！』

　　『學長不是要回去了？』都半夜一點了耶。

　　『又不差這些時間，我給你一點修改方向會快很多，還是你想坐到天亮然後再和上早上第一節的大學生說嗨？』

　　『可是學長你明天早上……』

　　『少囉嗦！快拿來！』

　　在對方那擺明是一番好意但態度和行為卻異常兇惡之下，他還是將手上反覆塗改以至於十分凌亂的研究架構遞了上去，連帶手邊那兩份至少二十頁以上的原文Paper。

　　看著對方馬上進入專注的閱讀思考模式，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上揚的弧度，心中那原本因決定要通宵趕工而有些煩躁的感覺，也在看到對方的認真神情後盡數被撫平。

　　明明隔日一早還要幫老師代大學部的課，卻願意留下來給予他指導，哪怕自己從未開口求助。

　　真的，很溫柔呢。

　　若在這之前只是埋下很深很深、名為心動的苗。

　　而在此刻之後，是全心全意的灌溉成長，毫無保留，也從未想過要壓抑這份心情。

　　只要能，好好地注視著對方，就算心情還無法讓對方知曉。

　　──因為已經真正喜歡上了，再怎麼樣都義無反顧。

　　＊

　　「這……還真是熱鬧？」

方行煜在還沒進到Lab前，就在門口聽到一陣熟悉的罵聲，劈哩啪啦的轟炸著不曉得是哪個留到現在的倒楣蛋。

　　扭開門把進去之後，裡頭僅存的兩人朝他看了一眼後，繼續原本的罵人與被罵。

　　「揚揚學長、阿緯，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在？」方行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一疊方才上課用的資料、筆記和文具後，好奇地問著。

　　「這白癡明天要交期末報告的proposal了，現在連研究架構都還一蹋糊塗！」何翰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大有想敲爆這個學弟的腦袋，看看會不會變得靈光一點。

　　而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碩一生─曹隨緯，只能用可憐兮兮的求助眼神，看向方行煜，希望他能解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是嗎？爭氣點啊阿緯，別讓揚揚學長還要留下來陪你通宵喔。」方行煜微瞇起眼睛笑著，讓無疑是讓曹隨緯雪上加霜地抖了好大一下。

　　那眼神，彷彿是在說『自己不爭氣還敢勞駕揚揚學長留下來，而且還只有兩人獨處，很大膽嘛！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嗯？』

　　一股寒意立刻從倒楣到谷底的曹隨緯的腳底板開始涼起、直達頭頂，只差沒連頭皮也一起發麻，腦袋不自覺浮現出曾經在前陣子的迎新上，這兩位學長走之後，聽其他學長說過那名被『誤傷』還送醫院的跆拳道社主將……

　　『咕嚕。』這不是肚子餓的聲音，而是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的狀聲詞。

　　「他下午拿他的研究架構初稿去給川哥看，被轟得體無完膚回來，川哥還進來叫我好好關照一下學弟妹，他的課也是會當自家研究生的。」

　　川哥是他們的指導教授徐時川，在還沒滿四十歲就升任教授，稱得上是校內傳奇人物之一，不僅是實際年齡在教授群中算是相當的年輕，外表看起來甚至也像只有三十出頭。

　　過去只要是他帶著博班生到校外參加研討會時，很容易造成校外人士會教授、學生傻傻分不清楚，但在前些年何翰揚考取博士班後，這問題卻變成──『徐教授只派學生來參加嗎？』。

　　在不曾見過本人的情況下，最容易造成這般美麗的誤會，以至於到後來徐時川乾脆留起了落腮鬍，不但提升自己的外表年齡，也成為他的常駐招牌。

　　只是，在學校暗潮洶湧地掀起一股頹廢雅痞的風靡熱潮，又是另一則傳說了。

　　「阿緯，那你可別成為川哥收的學生以來第一個被當的喔。」方行煜帶著淡淡的微笑說著，同時人也走到何翰揚的身旁，與他一起盯著曹隨緯那張被劃上無數叉叉的架構圖，「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光是自變項和依變項的認知看起來就一蹋糊塗，這就像是要創作歌曲的人搞不清楚升記號和降記號怎麼用，這也甭想混了吧？

　　「這也算是經典對吧？」何翰揚再度瞪了不成材的曹隨緯一眼，然後再看向在他眼裡還算成材及格線邊緣的方行煜，道：「對了，你們今天怎麼這麼晚下課？都十一點半了。」

　　「下星期是期中考週，不過川哥有事情所以停課，因此今天提前期中報告，每個人三十分鐘，時間很緊湊，但川哥偶爾還是會講評到欲罷不能。」方行煜微微苦笑，沒有說自己是壓軸、而且報告完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他的指導教授還興致高昂的和他討論各式各樣的衍生問題。

　　「是嗎？不過這樣川哥回台北應該很晚了，而且明天一早還要來上學弟他們的課……」何翰揚突然轉身拍了拍被晾在旁邊的曹隨緯，以一路好走的哀悼語氣說，「學弟，自己多保重，川哥要是沒睡飽的話，電人的戰鬥力至少會上升七十個百分點，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啊！」

　　如果說曹隨緯剛剛的臉色是蒼白，現在則是更加慘白。

　　「是啊阿緯。」方行煜輕輕地抽走何翰揚手上的筆，然後對他道：「學長，接下來換我接手吧，你早上不是八點就來寫論文了？先瞇一會兒吧！待會我們再去吃宵夜。」

　　「喔，也好，那我先趴一下。」確實覺得有些疲累的何翰揚，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頸肩，拋下一句，「學弟你好好加油，別讓學長的宵夜變早餐。」然後就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隨手將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蓋在自己身上，然後趴桌找周公手談一番去。

　　「那，阿緯……」方行煜以刻意壓低的音量說著，勾起一抹異常燦爛的無聲笑容，「我們開始吧。」

　　那張慘白的臉，瞬間轉換為更加壯烈的死白，而且隱約有開始發青的預兆。

　　＊

　　成功在凌晨三點前將曹隨緯趕出研究室的方行煜，從坐了少說也有快三小時的椅子上站起來，轉身朝研究室的後方、也就是方行煜的位置走去。

　　至於他到底是對曹隨緯使用了什麼樣的指導方式？只能說……「不要問，很恐怖！」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曹隨緯這名大概是進入學校的方式錯了導致從開學前夕就一直走在衰小路上的碩一生（是的，他就是那個踩到何翰揚雷點的新生），在升上二年級、也就是方行煜畢業之前，大部分的時間都維持著按時準備作業報告的良好習慣，在各研究室之間蔚為奇談！

　　當然，在方行煜畢業之後，絕大部分的人也先後知曉緣由，紛紛慶幸自個兒沒有在那位學長在學期間上了對方的黑名單導致有著慘痛的回憶。

　　好的，那麼將鏡頭再轉回現在。

　　凝視了那張沉睡中的側臉好一會兒之後，方行煜才輕輕拍著何翰揚的肩膀，「學長、揚揚學長……」

　　「嗯？」從深沉睡眠中醒來的人，意識不是很清楚的應了聲。

　　「現在剛好三點，阿緯他已經回去了。」

　　「喔……」何翰揚伸了個懶腰後，才意識到有哪邊不對勁，「嗯？他這麼快都改完了？你不會讓他明天被川哥轟得屍骨無存吧？」

　　「當然不會。」雖然很想這麼做，但再怎麼慘都還有個全屍，應該不會成為Lab裡被當第一人。

　　「那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何翰揚拿起桌上早已放涼的咖啡，一口氣喝完之後，那從體內傳上來的涼意，讓他瞬間清醒不少。

　　「學長，我們現在去吃宵夜？」方行煜直覺就想伸手去撫平那睡翹的瀏海，而且他也的確這麼做了，在得到對方順從的認他摸撫著頭髮後，心裡一陣略為激動的欣喜。

　　「哈……」打了個呵欠後，何翰揚揉揉泛著些微水光的眼睛，帶了點剛睡醒的睏倦道：「嗯，走吧！」

　　兩人一起走出研究室後，不是很意外的在走廊上遇到其他研究室的同學，畢竟不管是期初期中還是期末，總會有人留在研究室裡徹夜奮戰。

　　「阿煜、揚揚學長，你們要回去啦？」

　　「對啊，我們要去吃宵夜。」與各研究室關係都十分良好的何翰揚如此表示。

　　「真好！求外送啦！」面對博班學長他們當然不敢造次，這句話的主要對象當然是方行煜。

　　可惜，他們錯估方行煜本來就僅存不多、而現下有學長在場自然又更少的同儕愛。

　　「你們可以叫黃色大Ｍ外送呀，看後面幾間Lab的燈還亮著，團友就在裡面，喏我這裡有優惠券。」有學長沒同儕的方行煜很乾脆的將背包裡正好有的優惠券抽出來給他們。

　　「我不要再吃炸物了我想吃滷味啊啊啊──」其中一名同學突然爆走，顯然是連續留下來通霄而且大概也是每晚都只能叫黃色大Ｍ當宵夜吃。

　　「嗯、學長，那我們去吃滷味吧？還是要去新開的豆漿店看看？」

　　「隨便，我都可以。」

　　「那豆漿店好了，沒吃過去吃看看。」

　　「嗯。」

　　「那我們先走囉，你們加油！」

　　然後方行煜就很自然的搭勾著自家學長的肩膀，在後者一臉想扭斷他的手臂、但最後還是沒付出實行的默許之下，兩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留下來的怨氣沖天。

　　呀啊啊三更半夜閃個屁啊喪屍模式的菸酒生你們傷不起啦───！！

　　短暫的招呼過後，苦逼的往研究室方向繼續前進的幾個人，無一不慷慨激昂。

　　附錄：傳說中不要問很恐怖的過程

　　方行煜：（放下一疊書）阿緯，這些書你看到了嗎？

　　曹隨緯：看到了！

　　方行煜：很好，限你兩小時內看完這些有關研究方法的書，然後將你的架構修改好。

　　曹隨緯：（異常驚恐貌）兩、兩小時……？！

　　方行煜：（微笑挑眉）有意見？

　　曹隨緯：（哭著翻開書本）沒有。

　　方行煜：啊，順便提醒你，最後要給我看的研究架構，一個錯誤等於一根骨頭，你想要斷幾根，全看自己的努力，知道吧？（繼續微笑著，折著雙手關節）

　　曹隨緯：（翻著書本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是……

　　方行煜：（到座位上拿了I-PAD過來）那開始吧，有問題隨時可以問。

　　然後方大爺他就翹著腳、靠著椅背開始玩起了憤怒鳥，至於調成靜音的模式，有九成九以上的原因是為了不吵到在座位上睡覺的何翰揚。

　　事實證明，人在受到極度生命威脅之下，是可以發揮比平常還要高出300%的戰鬥力。

　　在曹隨緯抖著手將研究架構呈了上去時，那戰戰兢兢、恭恭敬敬之程度，只差沒說句「恭請阿煜學長御覽」。

　　最後，雖然還是被抓到三個小錯誤要修改，但方行煜看在他很識相也很有種的在三點前就自己前來送死的份上，給了他緩刑的機會。

　　只是，若下次還有臨時抱佛腳還抱得這麼離譜的時候，此次欠著的帳照算，而且是直接算在肋骨上。

　　這就是，那則奇談的幕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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