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達爾疼痛的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屍體被埋入土裡的時候。
只有白龍和少數幾個隨從在進行這根本算不上是葬禮的儀式,那個素衣的少年起手示意,其他人就忙著將墳墓堆起。作為墓碑的石塊上什麼都沒有寫,沒有人知道他被埋在這裡。裘達爾站在旁邊看著練白龍忙近忙出的,除了名字沒有刻上之外,他幾乎該做的都做足了。明明記得這個少年對自己沒什麼好感的,裘達爾很是困惑。最後,少年將白色花束放下,才準備要離開。匆忙之中有人來找白龍,說著『這種事情不能勞煩您親自動手』云云,他也才從對話中得知政權輾轉交由白龍持續下去,而且將他的屍體縫好的人就是他。
這個選擇沒有紅炎來執政來的好,但是如果是白龍的話,溫柔的執政者,或許也不那麼差吧。
他不知道自己用這種形式醒過來有什麼意義,最後決定跟著白龍一路回去。他不禁想著,組織想必是什麼都沒有剩下,但他看見原本矗立於皇宮旁的別宮只剩下烏黑的焦碳和平地時,還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他曾經有機會單純的度過平凡的一生,但他也不怨恨操弄他人生的這些人,他們有他們的目的要執行,然而除此之外,不管是誰都對會對裘達爾本人多加照顧,不僅僅是把他當成可以利用的棋子。想到他們曾將小時候的自己拉拔長大,他們也算是自己的家人。
如果說他還懷疑白龍對他是否特殊照顧,看到他如何對待其他人就不再懷疑了。白龍對於組織的人就沒這麼仁慈,他一一確認過這些都是組織裡的人之後,在距離城市偏遠的近郊搭起了木堆,就將他們全數火化了。裘達爾待在火堆旁邊,一直靜靜的看著、直到火熄滅之前,整整焚燒了三天三夜,天空的邊緣一直看得見大火的光芒。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的裘達爾最後賴在白龍的房間,每日一點點的聽著世界的進展。紅炎和紅霸失蹤了,但他們已經無法再起戰端了,在最後使得他們的情勢忽然直轉直下的瘟疫仍然讓他們民不聊生,洪水氾濫。這麼多的問題,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同情起焦頭爛額的白龍。他想安慰總是哭著睡著的紅玉,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個情況一直到辛巴達來到了煌帝國與之會談。憑良心說,他真的不是很想看到這個殺了他的男人,辛巴達的臉色卻憔悴的令他怵目驚心。他躲在屏風後面聽著白龍和辛巴達會談,雖然他隨後就想起了自己躲起來好像沒什麼意思,他只能推動小東西,別人既看不見他也碰不到他。
他們平靜的談論國家之間的條約,講到裘達爾覺得自己都快睡著了,直到白龍生氣的和辛巴達吵起來。辛巴達說他不會改變它的決定,他同意。如果立場相反,裘達爾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只是他仍然希望紅玉可以不要見到這一切。他知道白龍想起他的屍體的樣子才會激烈的幫他辯解,雖然他覺得辛巴達肯定沒有聽進去,但還是覺得白龍默默地做的這些事情讓他有點感動。
直到他死了之後,這些人才讓他感覺到原來自己也算是有朋友的。裘達爾苦澀的想著,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思考友誼的問題。
辛巴達對他來說是很特別的一個傢伙。打從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四處冒險、無憂無慮的男人有著他少了的什麼。心想好久沒有看他出來玩了,特意跑去看他,才發現後來這個男人不再到處亂跑,而是創立了一個國家。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裘達爾常常溜去辛德利亞玩。這是個小小的、但是每個人都在國王的庇蔭下過的很愉快的國家。
辛巴達大概不曾認真的對待當時還是小孩的自己吧。這點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不過既然對方沒有積極的要他離開,放任的採取消極主義,他也就待下來了。最後,辛巴達也習慣看見他滿身髒污的趴在他的床上睡死了,也開始會走近摸摸他的頭,問一句「發生什麼事了」「和你那副官打架了」裘達爾會悶悶的回應著,男人無奈的嘆息,給予他像是大人對小孩子的寬容,這橋段對當時的他來說真是千篇一律的無聊。
有些時候,辛巴達會強硬的要求他不要過來。他當然不會將這種話聽進去,有一次,他決定要偷偷地躲在衣櫥裡,看這男人想要搞什麼鬼。
率先推門進來的女人很美麗。她在頭髮上下了很多心思,盤起來的頭髮恰好能讓她的脖子露出來,皮膚白皙的讓裘達爾覺得有點刺目。女人將辛巴達推倒在床上,韻味十足的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下。脫到一半的時候,辛巴達已經開始熱切的幫著女人解衣了。他看的不太清楚,但總覺得在那裡的辛巴達看起來異常的陌生。
女人看起來很痛苦,他不明白為什麼辛巴達要用這種方式對待她。裘達爾默默的在衣櫥裡看完了全部,女人離開的時候,還向辛巴達道謝。他真的搞不懂這些大人在想什麼。他想不通到連有人走近都沒有發現,辛巴達將衣櫃的門打開來。
「你想在這裡偷看到什麼時候?」還沒穿上衣服的男人僅披了一件單薄的床單,靠在門邊望著他。被那雙闇沉的眼神看著,裘達爾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說話啊,你的臉很紅。你不會以為沉默就代表你不在這裡吧。」
「我沒有……偷看。」他慌張的拍開男人撫摸他臉頰的手,完全不想去想像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模樣。兩個人的距離近的裘達爾能夠聞到他身上濃厚的味道,但他還是不明白那是什麼。他煩惱的想著,如果床上都是這個味道,他還寧可溜去其他人的房間。半晌,他還是問了。「那個是……」
「做愛。」他簡潔的回應著,「……所以我不想讓小孩子看到嘛,說了讓你不要過來的。」
「我過來又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只是想過來就來了啊,為什麼一定要有什麼理由呢?
「的確是沒有理由。我看我們趁現在說清楚好了,」辛巴達果斷的說著,「我身邊除了部下和左右手之外,是不會留其他人的。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想作為我的部下吧,但是,你也不會乖乖的變成我所利用的棋子。這樣一來的話只剩下一種,這麼說你懂嗎?」
「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這個時候如果拒絕了、他就沒有立場再來了。他拉住對方的手,什麼後果都沒有想過,總之先胡亂的答應下來。裘達爾死命的回想著那個女人是怎麼緩慢且從容的脫掉自己的衣服的,邊試著模仿那模樣脫掉衣服。床鋪的味道好重,他覺得自己的手指微微的顫抖著,希望對面的那個男人沒有注意到這種小小的動搖。辛巴達眼神一暗,神色複雜地牢牢的盯著他,和平常很是不同,像是野獸一樣。裘達爾的心中反而因此而燃起了鬥志和反抗心,露出從容的微笑。「不過對於這種事情,我是真的不太會呢,你要從頭教我哦。」
那男人大概以為自己會害怕退縮吧。
他才不會呢、沒什麼好怕的。雖然男人冰冷的嘴唇碰觸到他的鎖骨的時候,他真的有想要逃跑的衝動,但裘達爾絕對不會在辛巴達的面前示弱。
辛巴達對他來說是很特別的一個傢伙,但是那時起,那個『特別』就變質了。
他沒空理裘達爾的時候,裘達爾會跑去附近小島上的迷宮玩。迷宮魔神對於魔奇總是恭恭敬敬,不過這個魔神老是對他出言不遜。相較起乖巧聽話的魔神,和他講話順心多了。當他把這件事情告訴魔神的時候,魔神一貫的露出他招牌的「真是受夠你們這些人(螻)類(蟻)了」的瞧不起人的模樣。
『你被騙了啦。』巨大的魔神誇張的聳肩,『你明明就是舉世聞名的魔奇,為什麼會這麼笨啊?啊、一點品格都沒有,一點都不美麗啊,被那個狡猾又無恥的男人騙啦!』
『吵死啦。』裘達爾憤恨的把魔神周遭栽培的水果樹一掃而空,坐在草地上忿忿不平的吃著鮮甜的果實。這個魔神嘴巴很壞,但是種出來的東西都意外的好吃,他邊吃邊想著要給辛巴達帶哪些回去。
『男人是很會說謊和敷衍的。雖然這麼說,最老實的部位和最不老實的部位卻是同一個,你要注意點啊。』他撐著下巴,用另一手的指甲捏起裘達爾的辮子,好像在研究要怎麼樣才能綁成這樣。『作為魔法世界的一份子,我不想讓其他人以為我們都是這麼沒腦袋的啊……』
『我才不會對那傢伙有什麼多餘的期待呢,既然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了。』
『你這樣不行。』魔神皺著眉,雖然人世間的這種事情和他無關,但他可不想看到魔奇慘兮兮的模樣。『喂,這樣吧,你還是先學幾招起來,就從裝哭開始。』
『裝哭?』
『這招很好用的哪,我跟你說……所有的男人對於眼淚都是很難抵抗的,你就把演技學起來吧,總有一天派的上用場的。』他本來還以為魔神是開玩笑的,半信半疑的特訓了。
沒想到多年之後,他還是對辛巴達用上了這個技巧。
當組織裡的人不為了謀略而召開會議的時候,他們會笑著允諾著所有事情。不管是什麼時間,都會有人替他整理頭髮,用有著檀木香的暗紅梳子替裘達爾細膩的梳開頭髮,寵溺的照顧著他,這種時候總是讓他覺得很舒服又放心,因此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剪掉頭髮云云。如果剪掉的話,連這種小小的悠閒的午後時光也會消逝殆盡了吧。
『神官殿下在想些什麼呢?』讓裘達爾躺在腿上的女性低沉悅耳的聲音讓他昏昏欲睡。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和上次在辛巴達那邊看見的女人味道截然不同。雖然他對女人的知識也就僅止於辛德利亞的宮殿侍女和組織裡的人而已。而紅玉和白瑛之流,根本就不會用女人的角度去看待他們。
『覺得肚子餓了……』聽聞這句話,就會有人將各式各樣的水果切盤送了上來,這些人對他總是既放任又尊重,即使他想做出和他們所描繪的理想不同的事情的時候,他們總是會變臉的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翻臉無情的對他進行奇特的儀式。雖然如此,但他是不會拒絕他們的,他基本不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了,這裡就像是另外一個家。當他們想要對他要求什麼的時候,總是忽然地語鋒急轉直下,好比說,現在就是這樣。
『神官殿下,聽說您最近都待在辛德利亞啊。』女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他只好無奈的打起精神,撐著下巴看著對方。『那個男人是很特殊的啊,而且他跟我們的利益相左,又難以掌握,這個男人遲早有一天是要被我們剷除的。您還是多加注意一點,別和他感情太好,現在也差不多該到了該斷乾淨的時候了。』
『就算我跟他感情很好,要打架的時候我還是會跟他打的。』
『話不是這樣說,』可以馬上改變自己的口氣,他不禁覺得女人真的好厲害。她語氣放軟著邊梳理他的頭髮邊綁起辮子。『不是懷疑您沒辦法和對方大打出手,而是這樣一來的話您會受傷的。』
『受傷?我才不會輸呢。』這話惹得他覺得有點不開心,趁著對方一鬆手就爬起身。
『並不是指肉體上的受傷,也許總有一天您會理解的。』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一直到了現在,他還是不明白女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當時他曾經無理取鬧的試探著辛巴達,想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想要怎麼樣,不過那也是由辛巴達出手先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的。明明就只是在床上互相取暖的關係而已,為什麼他要問那種話呢?裘達爾想著當時的畫面,那個時候的他不甚理解,但是,現在他覺得稍微有點懂了。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那時候他的回應真的是愚蠢的不忍正視。
『你差不多該考慮是不是要留下來了吧?』辛巴達將他壓在床上,這句話突然地打破了剛做完的纏綿悱惻的沉默時光。辛巴達的手指很大,覆蓋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和說出的話語一樣沉重。『如果你想要留下來的話,我會替你安排一個位置。那個組織在籌畫的事情……對這個世界來說是不好的啊。』
『沒想到你也會想這種有的沒的,這個要求也太無理了吧。』
『很無理?』
『我本來是不想這樣做的……什麼都不說的維持平衡下去不就好了。但你若是說出這種話,我就不得不拒絕你了,要我留下來,你怎麼不考慮跟我走?』裘達爾從凌亂的床褥中爬起來,緩慢地穿上衣服和首飾。辛巴達坐在床上望著他,眼神裡有著他看不懂的嚴肅含意。『放棄一切留在你身邊,放棄一切跟我走,這兩者有什麼不同?明天我會在那個白沙的海灣那裡,等你等到天亮。』
他曾經帶著辛巴達去那裡,像個小孩炫耀自己的寶藏似的。細碎貝殼集結而成的白沙的海岸,美麗的難以言喻。男人什麼話都不說的時候,他知道他正在苦苦思考、越是複雜越是難解的問題,更常看見這個男人蹙眉。
『你之於我所要求的,不正也是如此嗎?你懂這個要求有多麼的殘酷了吧。』
最後,男人並沒有來。他不意外,因為這在他的猜測之中,男人說那種話,八成只是逗著他玩。他順著組織的意思藉由這個契機和辛巴達切斷了關係,這樣雙方都很自私的關係維持了四年也該夠了。
覺得有點失落或是失望,一定都是錯覺而已。
阿拉丁則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他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覺得他的眼神清澄的讓他想起曾經以破解迷宮為樂、無憂無慮的辛巴達。看到同樣身為魔奇的他,裘達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討厭還示好,沒有人教過他,所以他選擇了戲弄和挑釁。正因為和辛巴達太過相似,他幾乎篤定他們不可能交好。然而,時至今日,他可以很篤定的說,他不討厭他的人,但是受不了阿拉丁的行事作風。他曾經擅自讓他看見全然遺忘了的那些回憶,組織裡的人讓他們家滅門抄斬,但是,他並不憤怒。再怎麼樣他也不會對自己的家人生氣,尤其是他更清楚知道這是最後的歸宿。
光看阿拉丁走進門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神,他就知道阿拉丁已經發覺了他並不是幻影。雖然他並沒有想把這件事情當作祕密的想法,但仍然私底下找了這魔奇談話。
「小鬼,你可不要多管閒事。」對,他記得他的口氣就是橫衝直撞的。
阿拉丁挑眉看著他,這距離近的裘達爾想起他倆初識的時候,他曾經假裝要和他握手卻揍了他一拳的事情。但阿拉丁比起當時已經長大了不少,而自己恐怕接下來都是這副十八歲的少年樣吧。他曾想過為什麼不是死去的年紀,後來想想也許他是因應辛巴達的希望出現的,自己的身形是彼此分離的時候的模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沒有變成十歲左右的模樣,他就已經覺得感謝了。「你的意思是不要說出其實我也看得見你這件事嗎?我恐怕恕難從命,而若是你有什麼好理由,則是另當別論。」
「你這小鬼變得很精明了啊……所以我也要坦白的告訴你:沒有原因。」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來的自信,裘達爾憂鬱的想著。不過他就是已習慣要表現得毫無破綻的樣子,「我要求你這麼做。」
「你真的是個很自我中心的人啊,就好好地說『拜託』很難嗎?」無奈的聳肩的阿拉丁只看見對方將視線移到別的地方,完全不想回應他。阿拉丁沒辦法就這樣答應下宅,只好說點別的事情:「自從你死了之後,新的魔奇的情報一直都沒有出現,也許和你還留在這裡頗有關係吧。」
「我不是自己想要才賴著不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裘達爾忿忿地說著,啊,他還以為自己死去的時候就已經從這個讓他一點選擇都沒有的世界解脫了,從此之後,再也不會為了誰或是為了什麼傷心煩惱,然而,他卻被留在這裡,無所適從。
「我也看不出來,你留在這裡到底對辛巴達叔叔是好還是壞。」
「當然只有壞處吧?你看看他那副悽慘的模樣……」
「我看這可不一定,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早。」
「……一定是這樣的。」
不理會嘴硬的裘達爾,阿拉丁自顧自的推演著答案。他最討厭他們這類人就是這點了,明明已經不想觸及這些問題了啊。「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呢,難道是有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嗎?待在殺了你的人身邊,我真的很不明白。」
對方口中的同情激怒了他:「不要你多管閒事,我現在這樣也過得很快樂!」
「……如果你過得很快樂的話,表情就不應該這麼憂傷啊。」講著理所當然的事情,阿拉丁的口氣很冷靜,裘達爾抓了抓頭髮。看阿拉丁的模樣,恐怕只有魔奇和魔神能夠看見他吧,而有些事情,他是沒辦法對辛巴達或是魔神們說的,如果只是說一點,應該沒問題吧……這樣想著的裘達爾,嘆氣之後決定告訴阿拉丁一些他覺得無關痛癢的小事。
「你進門來看見我坐在他的腿上,你應該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吧?我可不想解釋這個。」想起那時候的畫面,阿拉丁仍然會有點臉紅。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女人才是最棒的,但看著他們,他也不覺得有那裡違和。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是那樣的關係……」他看見對方揮手表示並不是這麼回事,又硬生生地把話吞回去。阿拉丁很不明白,如果沒有那樣的關係,為什麼要讓對方為所欲為呢?不過他馬上就想起,有時候旁人看來荒謬的關係,說不定當事人反而覺得正確地而振振有詞。
「死的時候,其實我覺得無所謂啊,只不過是結束了一段並不算是好的人生。但是、有點介意……」他的聲音像是在講很久以前的往事,明明只過了快一個月而已。「真的讓人放心不下,那傢伙一次都沒有說過喜歡我,還好像已經到了很討厭的地步了。所以啊,死掉的時候,我還想著單戀終於結束了,開心得很。但是,那傢伙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呼喚著我的名字……」支著下巴,裘達爾喃喃的說著,那個畫面就連阿拉丁想像片刻都覺得心痛。「……事到如今,已經來不及了啊。想跟他說,沒什麼好哭的、笨蛋國王,但是手卻舉不起來,聲音也被反嗆的血傷到發不出聲音……」
看著阿拉丁震驚的表情,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他還能為了因為自己而面容震驚的人覺得滿足,使得他就像以往惡作劇成功一樣的有成就感。「很好笑吧,都死到臨頭了,才知道還有好多事情都打著死結。我都不知道死了是比較好,還是還在比較好。不過跟你發這種牢騷也沒有意義,你要講破幻影的事情就隨你吧,但是你若是把我們這段談話流出去,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我不會……說的。放心吧。」就算裘達爾沒有威脅著會恨著他,他也沒辦法把用如此悲傷的表情說出這段話的人的秘密說出來啊。他回望著裘達爾,說出自己的想法。「也許這是額外的一次機會呢,讓你有機會把死結給解開來,不管是你的還是其他人的。」
「對辛德利亞的其他人來說,把這機會給了那個使劍的還比較好吧。」一個人的死去,能有如此多的人替他悲悼,和相較起自己甚至沒幾個人記得,不能怪他如此思考。
「沒有這種事。」阿拉丁伸手觸碰了他的手。這讓裘達爾嚇了一跳,甚至沒有忙著將手揮開,任由阿拉丁用那雙直直的看進他的心裡的眼神用在自己身上。「你已經活過了、也做了很多轟轟烈烈的事情,但恐怕你的盡頭還沒有到,光是你現在在這裡,就會造成許多影響,這種意義是很深遠的,只是這代表的意思,現在的我仍然還捉摸不出來。」
這傢伙的話總是有令他信服的能力。「……我啊,果然還是討厭你。」
阿拉丁聽了這句話,反而笑得很歡快地回答:「我知道。」
當他偷偷摸摸地跟著辛巴達從煌帝國回到辛德利亞的時候,其實裘達爾十分吃驚。他一直盡量不要在辛巴達身邊招搖,但他發誓,他曾經聽到辛巴達在和幻影說話。聽了幾天之後,他發現其實辛巴達對話的對象,居然就是自己的時候,震驚的說不出話。幾次在黃湯下肚之後,辛巴達不停的對著那個連裘達爾自己都看不見的幻影道歉,對他說,請你不要消失。然而他的幻影似乎對辛巴達很殘忍,因為看那模樣,幻影從來沒有原諒他。不管幾次,辛巴達總是會看著幻影在他面前消逝。
直到他終於忍不住心裡的衝動,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坐在辛巴達的床邊,從那角度看出去,房間和他以前窩在這裡的時候一點都沒變,只是變得十分凌亂,藏在床底下的酒瓶也沒有被那些副官瞧見。他在床上踢著腳,卻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直到身邊傳來很大聲的碰撞聲才讓他模模糊糊的醒來。
他看見辛巴達一臉震驚的跌坐在地上。看那眼神應該是看得見自己吧,裘達爾默默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時光在他堅毅的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但這人的臉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看,大概是近日來的勞累,有點消瘦了,就連黑眼圈也跑出來。男人一動也不動,他大概在想明明今天還沒開始喝酒,為什麼就看見了幻影。
『裘達爾?』對方戰戰兢兢的呼喚了他的名字,而自己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笨蛋國王』。
被拉進那個溫暖遼闊的懷抱中的時候,裘達爾呼吸一緊,心想自己該不會只是想回來讓他抱個一兩下就會升天了吧,幸好沒有,男人的手掌在自己的背後顫抖著,喃喃自語著說:『不管是幻影也好,雖然能摸到幻影大概我病情加重了吧,不過,啊……』對方滿足的嘆息著。這種嘆息很是觸動裘達爾本來就不想恨這個男人的那部分,他最後伸出手回抱著對方。
對方直直的凝視著他的臉,像是要把他的樣貌刻進心裡似的仔細。男人的淚水從側臉滑落,沾濕了裘達爾的臉頰。他從來沒有看過這個堅強的男人為了任何事情哭泣,但是最近卻看見了兩次,一次是將眼淚落在他的屍體上,一次是落在現在他的臉上。他靠近了對方的臉龐,將眼淚細細的吻去,好苦。但這是男人為了他流出來的眼淚,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心情激昂。
『你很恨我吧?恨著這個殺了你的人……恨我殺了你,恨我傷害你的種種。』
『笨蛋國王,我們之間的關係豈是愛恨兩字所能一言蔽之的?』
但是,如果要說的話,應該是前者比較多吧……裘達爾暗自替自己選了答案。
『這次可以不要消失嗎?』辛巴達喃喃的說著,但是語氣透漏著絕望。裘達爾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會消失,但真的放心不下,他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比表面上的絕情還來得心軟許多,所以才默默地應允著這個人對他為所欲為,自己才會吃虧成那樣。
『好啊……』裘達爾喃喃的說著,『這次沒有消失的話,你要答應我不能再這樣喝酒。』
『好……』
『我可能是怨靈,會纏著你一輩子喔。』
『好……』
不管他提出什麼無理的要求,男人都低聲地應好。他終於忍不住的問了:『為什麼什麼都答應起來了?你以前對我可沒有這麼好。』
『如果這樣能換得你還在我身邊,那什麼都足夠了。我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後悔當初沒有答應你……這麼長久的時間以來,我很想念你啊。』裘達爾在男人懷中聽見了對方激烈跳痛著的心跳,讓他忍不住也覺得眼眶泛紅。這是他想聽的話,但是,男人總是講的遲了。他見識過這個男人被寂寞啃食的不成人樣的樣子,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寂寞的原因和他有關。
如果他可以早個幾年說就好了,彼此錯過,卻用這種方式重逢,很空虛啊。
一講完那些話之後阿拉丁就離開了,一如他們約好的,他並沒有把裘達爾的秘密透漏給辛巴達知道。兩人面面相覷,裘達爾等著對方對於欺騙了他這麼久的反應,是會叫他滾出去嗎?還是掏出武器再殺死自己一次呢?男人最痛恨被別人欺騙,至少他還知道這點。
裘達爾打破了沉默,笑著問他:「現在,既然你知道我在騙你了,那你想怎麼樣呢?像以前那樣子對我不理不睬嗎,這樣也比較輕鬆呢。」男人聽到他說話,忽然快步地走過來,裘達爾緊張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結果。
「不要再說了、求求你,」超乎裘達爾想像的,辛巴達緊緊的抱住他,泣不成聲。男人真愛哭啊,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一邊在心裡抱怨卻一邊被這些話觸及內心,裘達爾真的覺得自己死了之後還是跟活著一樣慘。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忍著衝動沒有問『是想要再傷害我一次嗎』,裘達爾真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搞不懂這傢伙在想什麼。也許這個男人說的還是一貫的謊言,但是,他還是拍著對方的肩膀無言的答應了。
男人是為了所做之事而後悔不停的笨蛋,而自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知的蠢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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