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信心滿滿發下豪語,三天之後──彼方整個人頹喪地大張雙臂貼在玻璃幕上。
「怎麼會這樣……」
彼方不死心地再看了一次平板上的數據,顯示槍杖的身體已經漸入佳境。
經過彼方龜在觀測室三天不眠不休的調整營養輸送數值,爭取更多醫療用ELPIDA,可以看見槍杖的手腳變得結實,不像當初那種完全萎縮的樣子。雖然還不曉得視力如何,可是眼眶周邊的潰爛也都透過ELPIDA治好了。
然而,槍杖卻到現在都沒有半點甦醒的跡象。其中比較古怪的數據是體溫,槍杖的體溫比正常數值還要高出許多,白一點的講法就是他正在發燒,而且是會把腦子燒壞的程度。
就是這一點彼方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已經調節各項環境變數來改善發燒症狀,可是槍杖卻一點起色都沒有。
更糟的是配給給槍杖的ELPIDA幾乎用完了,所以接下來就只能靠彼方來控制他的病情。
因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彼方照顧過不少年紀比自己小的孩子,理所當然也照顧過病患,說起照顧別人的經驗他能算得上是專家了,但像這樣隔著一層玻璃的照顧法,他倒是從沒碰過,一下子實在不知所措。
「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啊?」
彼方苦惱地將頭抵在玻璃幕上,雖然碰不到,但還是隔著玻璃拂過槍杖的臉。
「雖然我做不到幫你治療這種事,但要是可以碰觸到你,是不是多少能幫你減輕一些痛苦呢?喂、槍杖,我可以幫你做些什麼來讓你好轉?可以的話就告訴我啊。」
發燒症狀持續著,彼方再次調整藥劑的量,明明都是最適當的投藥,卻好像有什麼一直在阻礙槍杖康復。
不曉得是第幾次,彼方頭貼在水箱玻璃上,盼望能讓自己的體溫能傳達給對方,讓不適感減少,不過隨著槍杖的身體狀況變差,水箱更不可能被中途開啟。
從抵在水箱上的肌膚,能夠感覺到玻璃的冰冷,簡直像趴在冰塊上一樣。
『雖然外面這麼冷,不過裡的水溫應該滿暖的吧?發燒時為了退燒,會在額頭上貼個退熱貼,不過體外環境基本上還是維持在暖和的溫度會比較恰當……』
彼方邊想著,忽然一個機靈,從玻璃邊上彈起來。
他衝到水箱的操作主機前,上面顯示著彼方指定的溫度,數字是正確的,接著他搬了張椅子爬到水箱最上方,拍開積年累月的灰塵,看見上頭的水箱內溫度計,竟然顯示著14度的低溫。
「搞什麼!溫度調節器根本故障了啊!」
彼方錯認水箱裡外的溫度是被隔開的,在外頭摸到冰涼,裡頭則是適溫水,結果沒想到是溫度調節器早就壞了,槍杖其實一直都泡在冷水裡,難怪會發燒,而且狀況還越來越嚴重。
「天吶……我怎麼會現在才注意到……」
彼方本來就很少被派發正式的觀測工作,加上觀測室非常老舊,雖然儀器外表看起來都還能正常使用,可是到底有多少故障根本沒人知道。
彼方趕緊打開水箱,得先把槍杖從水箱裡撈出來,免得在裡頭失溫致死。
然而儀錶板卻發出拒絕的警示音,表示槍杖的病症危機尚未解除,所以不得開啟。
「我靠,這臺笨機器!他待在裡面反而會出人命啦!」
按下強制退出的按鈕卻發現指令無效,這麼重要的功能在最危急的時刻竟然也故障了。
彼方用力地上儀表板,但是一點用都沒有。嗡嗡的機械因像在嘲笑他的幼稚一樣,繼續若無其事地運轉著。
「嘖。」
彼方緊咬下唇,想到了個辦法。他旋即轉過身,搬起旁邊的鐵管椅,抓著兩邊的椅腳,腰使勁一扭,以全壘打的誇張姿勢將椅子甩向水箱。
鏗、鏗、鏗、鏗,鐵管椅一次又一次撞在玻璃幕上,但椅子都變形成一團扭曲的廢鐵,水箱上卻只出現了幾條細小的裂痕。
彼方丟開椅子四下張望,發現牆邊的消防用具,紅色的小柄斧用來敲破玻璃再適合不過。
「呼……哈……」
彼方大口喘氣,簡直像在伐木一樣,持著斧頭朝玻璃砍了半天,雖然裂痕漸大,但是強化玻璃一時半刻卻沒有這麼容易碎裂。
「可惡,把槍杖給我吐出來!」
焦急的彼方大喝一聲,朝蜘蛛網狀的裂痕中心奮力一擊,玻璃沒發出多大的破碎聲,但卻總算鑿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生命維持液立刻從洞中湧出,水位急退。
他丟開斧頭戴上工業手套,將玻璃碎片一片片拗剝下,槍杖一下子落到最底部。
總算能夠親手碰觸到槍杖,彼方急忙脫下手套,他先碰觸了槍杖的手臂,僵硬卻結實……同時異常冰冷。
「糟糕,得快點。」
他從破洞一腳踏進水箱,將槍杖身上的電極貼片一一扯下,再將對方架上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移動出來。
觀測室淌流滿地黏滑的生命維持液,彼方的腳步在房內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音。
他費了大勁將槍杖搬到沙發上,那是觀測室裡最舒適、唯一能夠充當病床的地方。
還好沙發雖然同樣老舊,不過還算大,勉強能讓身形修長的槍杖躺進去。
「呃嗯……先、先去找個被子來,還有衣服……啊,還有藥劑跟點滴,平板平板……」
彼方頓時手忙腳亂,之前太依賴水箱的調養功能,沒想到真的會有必須直接照顧槍杖的狀況發生。
他翻出先前戒護員留下的黑色斗篷,幸好前天就已經先洗好烘乾,正巧可以當作是被子,不至於再讓槍杖失溫,再來就是得重新接上電極貼片,以及掛點滴來維持營養供給。
觀測員的工作技能中包含了些醫療知識,彼方雖然生疏,不過沒時間讓他磨蹭。
點滴針頭插進了肌膚中、沒入血管,彼方自語道:「抱歉,要是我能更早注意到機器故障的話,你就不用白白受這麼多苦了。」
緊閉雙眼的男子,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聲應答。
生命維持液揮發得相當快,沒一會地板已經乾得差不多,彼方原本還在幫槍杖擦拭身體,擦到一半連頭髮都乾了。
手忙腳亂一番後,總算是將槍杖好好安定在沙發上,重新貼上電極貼片、蒐集到身體狀況的數據。果然脫離那缸冷水,高燒的症狀就得到緩解,不過槍杖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觀測室是彼方的工作場所,下班後則會回到附近的員工宿舍,不過這幾天為了照料槍杖,所以他完全不敢離開。
從水箱被釋放出來之後,他總算能仔細檢查槍杖身上的傷勢。已經沒有任何外傷,不過醒還後肯定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復健才能正常活動。
現在沒了水中的浮力,槍杖因此需要經常翻身,彼方也就乾脆一併把復健動作都完成。
雖說先前四肢萎縮得不成人形,不過透過ELPIDA的治療後,卻發現其實槍杖的體格非常好,擁有結實修長的身形,即使彼方以男性的眼光來看,都可以說是讓眼睛吃足了豆腐。
彼方坐在沙發的邊緣,順了順槍杖的劉海,再以手背拂過額頭,確認他的體溫恢復正常。
「果然還是能夠互相碰觸讓人比較安心。」
親手照顧的感覺果然還是完全不同,讓彼方很有踏實感,而且似乎也能更清楚掌握槍杖的身體壯況,硝晶化已經順利地完成,只要等槍杖醒來,就確定能夠成為眾所盼望的〈永久機關〉。
槍杖的生命力相當強悍,先不說他熬過了五十年的極刑和硝晶化的過程,在最虛弱的時候,還在低溫下撐了這麼久沒死,真的可以說是奇蹟了。
思及此,彼方仍舊覺得愧疚,他應該要更小心,注意到那些細節才對的。
「算了,事情都過了。總之今後我絕對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一根根搓揉槍杖的手指,促進末梢血液的循環。復健和按摩,肢體接觸幾乎變成每日的習慣。槍杖的體溫相當舒服,彷彿有某種吸引力,讓人想觸摸更多、想要像舔拭一般貪婪地撫遍每吋肌膚。
「嗚啊,好危險,剛剛浮上來的那是什麼變態想法啊?」
已經自言自語成習慣的彼方猛地雙手夾擊顏面,啪的一聲,讓自己瞬間清醒多了。
「……不過的確是很舒服啊。」
無法否認事實,彼方繼續撥順那頭如狼鬃般的潦亂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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