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河根本來不及呼救，伸長了手也只是在半空中撲空；他看著景色翻轉，跟著雨點一起落入水中。

 

    噗通的巨響，晴河落水濺起一個狼狽的大水花，然而清晨時分無人的街道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他落水。

 

    耳邊、口鼻大量的灌進河水，晴河在深水中惶恐地掙扎，大口嗆出鼻腔裡的水、呼吸空氣，卻發現即使腳尖擦到了河底的石頭，他卻仍然被一波波的水流壓入水中滅頂

 

    對空氣的劇烈渴求，成了下意識呼喊出來的慘烈叫聲，可惜求救聲在水中也只會化為一團泡沫，瞬間就消耗掉了晴河口中僅存的氧氣。

 

    晴河幾乎聽見自己心臟高頻率跳動的聲音，他慌亂地死命踢動雙腳、擺動雙手，眼前像斷了線的電視畫面一片漆黑，感覺心臟被無形的力量捏緊。

 

    他只是想幫助那隻狗，卻成了那份仇恨的發洩出口，嚐到毫無預警的背叛。比起害怕或生氣，晴河更先感覺到強烈的悲傷，直到最後，他仍沒辦法為那隻狗做點什麼，就跟過去一樣。

 

    什麼時候開始，那隻狗心中已經充滿了仇恨呢？

 

    以為自己要溺死的瞬間，視覺卻頓時從黑暗中復甦，像是重新啟動的畫面一樣展開。

 

    明明在翻騰的濁水中，視野卻是一片清澈明亮的藍。他抬起頭，發現自己離水平面好遙遠，然而溺水的恐懼感卻消失了。手邊的水流也不知道何時變得平穩，更神奇的是，他似乎下意識地在呼吸？

 

    晴河將手擺在鼻前，真的感覺到自己在呼吸，但飄擺的無重力感卻提醒他現在是在河底沒錯。

 

    『不對，這條河並沒有這麼深啊？』

 

    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晴河只知道趕緊游出水面，他並不是個擅長游泳的人，此時卻像如魚得水，輕易地優游在水中。

 

    不過現在這種事怎麼樣都好，晴河奮力地往上游，眼角卻閃過一抹紅色。他急忙回過頭，那條項圈真的就卡在石縫間，被沉重的鉛塊拖著，只能搖曳紅色的圈練，像是在招手似地。

 

    晴河再度潛回去拔起項圈，忽然間想通的一件事──那隻忠心耿耿的狗的本意。

 

    清澈的水彷彿洗滌了思緒，讓晴河的腦袋一下子清晰起來。他帶著項圈出水，發現自己就在靠近岸邊的地方，遍順利地從水中脫困。

 

    像是旁觀晴河的生死，男子還站在橋上，眼神追著死裡逃生的晴河的身影。

 

    晴河一起身，嗆咳了幾下之後不顧全身溼答答就立刻跑回橋上，怒氣沖沖地殺到男子面前，邊罵：「好啊你這傢伙，犯案之後還留在案發現場不逃跑，膽子挺大的嘛？」

 

    晴河應該要生氣被推下橋的事，但此刻卻氣不起來，因為他已經察覺了這個人真正的心意。

 

    憑著一股氣勢，他伸手猛地揪住男子潔白的衣襟，水漬與飛散的水珠立刻在白衣上渲染開來。

 

    晴河拉著高大的男人低下頭正視他的雙眼，說道：「我是不知道你以前的主人怎麼樣對你，雖然最後的下場令你很痛苦，但是我想他留給你的並不全都只有那些難過的事。你怨恨他到遷怒別人也想報復的程度，就代表你一定也同樣地很喜歡他，不是嗎？」

 

    絕對不只有痛苦。

 

    「那隻忠心耿耿的狗，為什麼願意對主人獻上忠誠？一定是因為……牠的主人也一樣愛護著他吧？」

 

    男子金色的眼眸定定地直視晴河氣勢強硬的雙眼，他渡過了太漫長、太遙遠的時間，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模糊，只知道自己受了傷的心被怨恨和困惑填滿，但是眼前的少年卻打破障壁，賦予空洞的心與思念一個確切的意義。

 

    過去主人給他的，絕對不是只有痛苦和背叛而已。

 

    晴河鬆開手，將項圈遞給男子，「喏，如果是真的重要的東西，就不要再隨便丟掉了。」

 

    男子垂下頭接下晴河手上的東西，銀白凌亂的長髮披散、遮住了他發紅的眼眶。

 

    主人給牠的回憶已經模糊不清，但感覺卻依稀殘留著，有嚴酷、狠戾與最後的背叛，但是在最初、最一開始的時候，卻也有著一絲溫柔才對。只是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牠都差點遺忘的過去。

 

    不知何時凌亂的髮束間直豎起一對白色的尖耳，像隻動物一樣終於坦率地面對自己的心，發出悲傷的低鳴。

 

    「……主人……」即使沒有聽見哭聲，卻彷彿聽見他的心正嗚嗚地悲泣。

 

    晴河踮起腳，高舉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溫柔的安慰著，「好了好了，乖喔～」

 

    男子也閉起眼，將臉靠過去、磨蹭晴河溫熱的掌心，像一隻撒嬌的大狗。

 

    ──這就是他過了好久好久，終於找到的答案。

 

    倏地，他朝晴河伸出手一把抱住對方，高大的身軀一下子就把晴河埋沒在胸前。

 

    男子開始呵呵地不停輕笑，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似地。晴河不明所以，甚至莫名其妙，錯愕地問：「你在笑什麼？這次找對了嗎？」

 

    對方搖搖頭，首次露出了笑容，帶著一抹頑劣的色彩。

 

    「我說，你從一開始撿回來的這個，我根本就從來沒看過。」

 

    「……欸？」

 

    「真的，雖然幾乎全都忘了，不過至少還知道自己從沒戴過項圈。」

 

    「欸！」

 

    「也完全沒有住在這一帶過，沒記錯的話，我應該是從遙遠的北方來的。」

 

    「欸欸欸！你、你個渾蛋，原來從頭到尾都是耍我的嗎！？」

 

    知道真相的當下，晴河瞬間暴怒，他奮力掙扎想從懷抱中脫開，但男子卻無視晴河的怒罵，笑得更加開心，只顧摟著臂中矮小的人用下巴蹭啊蹭，一掃先前那種淡漠的態度。

 

    義理憂解聖賢者，賢明的金魚所給他的答案果然沒有錯。

 

    『你的主人愛你的證明，就在這條河裡。』

 

    在他的眼中，掉進河裡、在河裡幫他找一個他根本沒有弄丟的東西，發誓會陪伴他到最後，真正「在河裡」的、愛著牠的主人是──

 

    他又低頭蹭了蹭在懷中炸毛叫囂的少年。

 

    他非常喜歡少年剛才摸他頭的手，喜歡那樣的溫度和溫柔的觸感，同時還有種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品嘗過……無比懷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