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餐廳的裝潢低調而精緻,深色調的流蘇簾將空間隔開,阻擋了大部分的視線,門口只看得到服務員走動的身影。勇利忍不住想像了一下價位,吞了口水。還好是被請客⋯⋯
維克托發現勇利的緊張,附在女服務員耳邊,請他帶他們到安靜一些的位置,末了還對他眨了眼。勇利目睹全程,突然覺得一口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悶得難受。
跟上服務員的腳步,維克托想更靠近勇利,卻發現走道不如醫院的走廊,並肩會太過狹窄,只能勾著手腕走。等到服務員停下腳步,指向他們的位置,他才能蹭上勇利。
明明是個一百八的高大男人,可做起這些動作一點都不彆扭。坐到桌子的另一邊,也許是因為離開了店門,也可能是這個角落讓他有安全感,勇利奇妙地覺得自己好多了。他主動提了幾個問題,聽維克托絮絮叨叨地講著,偶爾插上幾句自己的想法。
想不到問題的時候,維克托就會開始說些職場的八卦,從哪個主治生了幾個孩子,講到雅可夫的生髮水牌子。
撥弄盤中的海鮮,雖然沒什麼興趣,但看到維克托勾起唇角,一雙眼閃著光,勇利不自覺地微微傾向前,擺出認真聆聽的姿勢。
「勇利怎麽會想進神經內科?」話鋒一轉,維克托把八卦天線伸到對面。不是面試的理由喔,維克托笑著補充。表面上的理由大家都是知道的,不外乎覺得神經學很有挑戰性、內容值得探討,或是家裡親戚有類似症狀,這些他們在面試時都聽膩了。
但真實的理由在憧憬的本人面前講出來太過羞恥,勇利支吾了半天,還是只能吐出很有趣之類的單字。
「我的話純粹是因為不服輸喔。」維克托晃了晃酒杯,看著酒色在玻璃杯裡激起漩渦,才舉杯喝下。「我成績很好,大部分看過的問題都回答的出來。不過有次真的被雅可夫問倒了。」
其實是被狠罵了一頓。那次做神經學檢查,他自認做得很好,所有該做的檢查都沒有遺漏,但是沒注意到病人身體不適,硬是被雅可夫喊停。
不懂得關心病人的人,怎麼做得好醫生!
那時候的咆哮彷彿仍在耳邊。他才突然發覺自己成長的這些年,到底都忽略了些什麼。
「想著哪天要扳倒他,就進了神經內科。」
「我沒有那麽強烈的志向呢⋯⋯」就只是仰慕學長而已。他只是渾渾噩噩的唸書,上了分數剛好的科系,在那裡遇見一個非常耀眼的人,於是一路追趕。
兩人陷入了各自的思緒,直到維克托又乾了一杯酒,玻璃杯與瓷盤碰撞發出輕脆的響聲。
「書卷獎說穿了只是特別會背書而已,還有考古題。站上了高處自以為可以俾倪眾生,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維克托中間好像罵了什麼,但勇利沒有聽清楚。
「才不是這樣,學長是一路努力才拿書卷的。」勇利反駁。他記得之前在維克托的教學後問問題,看到他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爬滿娟秀的字體,還用標籤分類。
維克托哼了聲,似是不同意。
「很多書卷都會去走皮膚科啊、小科之類的熱門科系,但我覺得特別不服氣,已經一路高分到現在,為什麼要跟著大家的想法走。」
所以就乾脆跟著雅可夫了。
他勾起嘴角,眉眼間充滿了傲氣和不服輸,微微熏蒸的酒意又給他帶上一點迷茫。勇利想拿些什麼去記錄,又很怕干擾到這幅美景。
等到維克托啪嘰一聲倒在桌上時,勇利才發現他醉了,而且是爛醉。
「我沒事唷勇利!」這麼說的人站都站不穩,還拼命想解開扣子領帶,找尋「藏在裡衣的餐卷」。
「你醉了啦學長。」勇利無奈地說,把他壓到入門的等候位置,伸手搶過他的皮夾,出示餐卷付完帳才塞回隨身包。他不敢仔細看裡面,一堆白花花的鈔票閃得他恍神。
維克托被勇利一時的強勢唬住,安靜了許多,乖乖的趴在勇利身上,拖著腳步走出店面。
還好住處不遠,他也很熟悉,不然比他高大的男人真的很難搬運。
「怎麼了?」勇利伸過維克托的腋下,將他攙扶在肩上。
「感覺好像喝醉酒被大老闆撿屍。」帶著酒氣的濕潤吐息呼在耳邊,勇利有些無奈地將瀏海往後一撥。
「真是的⋯⋯」這個人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被酒精激發本性了嗎!
憑著印象摸索著打開大門,勇利鬆口氣。雖然知道醉鬼是不可理喻的,勇利還是忍不住和他對話。
「學長到家啦,把鞋襪脫掉吧。」把維克托側身擺在沙發上,勇利轉身拿毛巾,但進到熟悉環境的維克托變成一團黏皮糖,討著要抱抱。
「勇利~」
勇利不敢細思偶像醉了還認得他這件事情,只是不斷安撫。
「學長別亂動,等我一下好嗎?」
脫掉他的襯衫,掀起襯衣把臉和上身都擦過一次,維克托不知為何一直格格笑個不停。
正猶豫要不要把長褲也脫掉,畢竟穿著睡太不舒服⋯⋯維克托蹭到勇利背上。
「被學弟照顧感覺好好喔~」勇利正想把他抓下來,就定格了。「上次勇利喝醉酒是我照顧的唷。」
醉鬼的話不可信,他努力想說服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繼續聽下去。
「勇利一喝醉就纏著我呢,哪知道後來那麽冷漠⋯⋯」說著竟然嚎啕大哭。
「都跟我告白了⋯⋯嗚嗚⋯⋯嗝。」
*
克里斯經過護理站的時候停了下來,拍了拍神遊的勇利,看在他帶來樂趣的份上,發揮僅存的善心提醒他。
「我勸你快點把你手上那瓶每日C處理掉,不然等等護理長就會來找我算帳了。」
醫院傳說幾種絕對不能吃的東西,其中芒果(忙果)、鴨胸(壓胸)、鳳梨酥(會太「旺」)是前幾大可怕食品,每日C也在醫護黑名單中,CPR是他們共同害怕的麻煩狀況。勇利的體質本來就不算幸運,吃錯了東西肯定會更加可怕,而且如果狀況多起來,他一個人處理不來,那是整個護理站相關人員都會遭殃。
「咦!」勇利一看自己手上的鋁箔包,驚慌的放下,手忙腳亂了一陣子。他被醉鬼鬧了很久才消停,擔心叨擾室友只能先在隔壁沙發窩著,但維克托讓他完全睡不著⋯⋯買飲料的時候精神恍惚,看到是果汁就買了下去。
克里斯看著他惴惴不安的表情,決定還是對蠢萌的學弟好一點,畢竟教學總醫師的工作太多,要是再繼續看戲下去,問題員工的諮商時間可能會影響到其他業務。
「怎麼了嗎。」
「就是,學長講了些話,我有點不能理解⋯⋯」勇利完全沒有先懷疑克里斯的意圖,支支吾吾的。
克里斯心想學長那麼多⋯⋯不過肯定是指維克托。搞了半天只聽到醉酒這個關鍵字,他想應該就只有那件事情吧。
「你還記得你大一的醫學營嗎。」他決定主動提示。
「記得啊,我那時候進了教學組。」然後就更加拜服在維克托的美麗與智慧之下。大一大二的同學會和大五共同舉辦醫學營,邀請高中生參加,他大一那一屆的總召是維克托。
那個時候太忙了,每天都熬夜準備課程,最後一天舉辦完累到不行,一躺下就完全睡死,錯過慶功宴。勇利用有些遺憾的語氣說到。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克里斯露出神秘的微笑。
勇利不只有參加,還在慶功宴上喝醉了,在店家又唱又跳。幸好他們人多,為了盡興乾脆包了場,也就由著幾個借酒發瘋的營隊夥伴。勇利喝了酒之後,硬是黏著維克托,當眾告白,最後還是維克托把勇利送回房間的。
不過隔天清早突襲宿舍,只看到衣冠楚楚的維克托和滿臉憔悴的勇利,什麼也沒有做,克里斯一臉遺憾的說。都特地撤離到隔壁房了。
勇利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一旁的披集則是雙眼發亮求更多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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