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結果醫院魔咒果然在勇利身上應驗了。
整個上午,勇利只坐下來休息了幾次,中午才喝了口水、正準備吃飯,馬上又被呼叫去處理病人,一個便當硬是被吃成了下午茶。
「哈啾!」上班的時候還沒什麼症狀,經過寒冷的室外走進室內之後,勇利就開始打噴嚏。
照顧醉鬼幾乎就和值班一樣勞累,加上前不久才從評鑑的壓力中放鬆,壓力激素突然降低,遠因加上導火線,免疫系統一時調節不過來——簡而言之就是感冒了。
「感冒了?」披集看向隔壁書桌,打噴嚏的頻率有點太高了。
「沒吧⋯⋯哈啾。」勇利還死撐著不肯承認。披集發現狀況不對,光速戴上口罩。
「我知道你接下來會一直流鼻水,一直穿脫口罩會很崩潰,所以我來戴。」拒絕了勇利感動的視線,披集惡狠狠地烙話:「要是傳染給我,我做夢也要詛咒你。」
隔天早上,勇利感冒的消息快速傳遍護理站,資深的護理師們抽空關心,又好氣又好笑地給他拍拍頭。不過該做的工作並不會少,畢竟病人就是那樣多,只能盡量降低呼喊他的頻率。
維克托看到備受關懷的勇利扁了扁嘴,把他搶出來準備查房。
「感冒了?」貼近勇利,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就好,他稍稍鬆了口氣,叮囑埋在口罩裡的住院醫師補充水分。
勇利腦袋昏沉,只能不斷點頭。總覺得,被摸過額頭之後體溫反而高了起來。
當晚勇利值班,維克托放不下心,又自己跑到護理站,畢竟感冒也是為了照顧他而間接造成的。
成功堵住勇利趕他離開的企圖,維克托正開心地想著要怎麽幫忙,勇利丟下一句「我下去急診接新病人上來」就跑不見蹤影了。
雖然暫時沒什麼狀況,而且病房有主治坐鎮,但其實只想趁機培養感情的主治正在心裡哭泣。得不到住院醫師的滋潤,邪惡主治只好轉去折磨一旁當班的實習醫師。
急診室現場挺安靜的,只有病人偶爾發出的呻吟和機器運轉聲,就像一頭蟄伏等待狩獵的獵豹,遇到狀況才會突然動起來。
他循著病歷號,在一旁的觀察區找到病人,遠遠觀察情況。處置都已經先做了,病人正在昏睡,家屬沈默的陪伴在一旁。
勇利這才回到櫃檯,表達來意。
「抱歉啊勝生醫師,我們應該自己送上去的,但是剛才來了個麻煩,人都過去了。」病人已經辦好入院,很幸運的剛好有床位,只要給他幫手推上樓就行。
勇利搖了搖頭,表示樓上剛好很清閒。
正趁機和同學寒暄,一旁傳來了一陣喧鬧聲,由遠而近。
「我說你們到底要讓我爸爸等多久!」勇利望過去,一個男人正走向櫃檯。「我爸他扭到腳那麼痛,你們讓他在這邊等半小時了!」
「抱歉醫師都去處理緊急病人了⋯⋯」見同學忙碌,勇利主動接過溝通的工作。扭到腳根本就不緊急啊,他一邊在心底吐槽,擺出抱歉的表情。
「緊急!我爸的情況就不急嗎,他年紀那麽大了!」你不也醫生,怎麽不過去處理?男子咆哮。吼聲讓勇利感到不適,忍不住皺眉。正要勸導,對方突然整張臉飆紅,像是被戳到了什麼憤怒的點——
要糟。
男人揮起拳頭時,勇利心底只有這個想法。
*
維克托幾乎是當天留守醫院的人當中,最晚收到消息的人。急診室暴力事件頻傳,菜鳥時還會偷偷議論,但次數多了漸漸有些麻痺,連告知都有些發懶。醫院曾經努力討論解決方案,卻沒什麼成效,只能越來越消極的避免一切爭議。然而問題依然存在。
健保制度下一切醫療資源都非常廉價而快速,因此很多病患都不善於等待,行為暴躁而無禮,願意付出勞力的人員也越來越少,很多有才華的醫師轉往高單價的項目努力,再也不肯回到勞力最密集的醫療中心。
「不好意思,勇利呢?」急忙趕到,正準備靠近,被擋了下來。急診護理師對維克托沒印象,一臉疑惑。維克托腦中空白了幾秒,才解釋:
「他是我的學生。」說完垂下視線,悄悄抿唇。
他突然覺得語言太過蒼白。
坐在勇利床邊,他忍不住想:如果今天勇利不是他指導的學生該怎麼辦。他們雖然有過親密的肢體動作,工作上也越來越依賴彼此,但少了師生這層關係,他們又該如何描述他們的相處?
維克托突然想起之前問過學長的問題。
他記得那是在精神科見習的時候,作為醫院裡比較特別的科別,他們的病人也是相對特殊的。
「學長,病歷上都會提到病患的關鍵人物,有時候是家屬,有時候是他身邊的照顧者,那如果病患身邊沒有那樣親密的人呢?」
「那就是沒有了,就只有病患自己一個人。」學長的語氣很理所當然。
後來想想也是有些無奈,總是有些人會不自覺地失去他的親人、朋友,最終與世界隔離。
「就像這樣。」學長敲敲螢幕上的一個病歷號,是一位重度憂鬱的患者,疾病太過嚴重,開始出現其他症狀,被送進急性病房。他的家屬不要這個『不肖女』,他的關鍵人物就只有他的女朋友。然而這個身分只有在精神科的病歷上被承認而已,所有出入院、重要醫囑的使用,都還是要經過他的親人。
那麼勇利呢?如果哪天勇利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父母都在外地,陪在他身邊的朋友們,卻都沒有權力幫他簽署重要的同意書,他們也只能央求學長或者熟識的同學開小差。但畢竟這不是正規的管道,如果他們今天只是一般民眾⋯⋯維克托再也不敢想下去。
他們動用醫院資源幫勇利做了些檢查,還好只面部輕微挫傷,腦部沒有受損。病床有限,維克托只能拜託急診室的學弟,把人搬到值班樓層的值班室,然後接手原本勇利的工作。
這個總是追逐著他的小尾巴,如此害羞又討人喜歡⋯⋯他是喜歡勇利的,想要將他佔為己有。那麽勇利呢?
朦朧的亮光從透入室內,勇利睜眼,看見維克托就趴在枕邊,如果忽略腦袋的鈍痛,這會是非常夢幻的場景。但看著對方眼底青黑的陰影,胸口悄悄地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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