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他們去的是醫院附近新開的商場。
醫院設立在近郊,隨著醫院地位的提升和交通改善,附近越來越熱鬧。很多年輕家長帶著孩子出門,臉上雖然帶著下班後的疲憊,表情卻很放鬆。
「我喜歡小孩子。」看著滿街尖叫亂跑的小惡魔,勇利突然說。
為什麼,維克托偏頭,無聲地問。在那之後他暫時還沒主動開口和勇利說話。
「不覺得他們有無限的希望嗎?自癒能力強,而且還正在成長期。」
說著,面前的小孩走著走著突然撲通一聲,整個面朝下摔在地上,他很快的自己爬了起來,臉上沾滿了泥土,呆呆的笑笑了,反而是父母一臉緊張。
給予越多的期待與愛,孩子就會成長的越好。
啊,原來勇利是這麽想的⋯⋯維克托轉頭,勇利正有些不安地看著他,戒慎恐懼的樣子讓他笑了。
「是我想錯了,如果連我們都不抱著希望⋯⋯」
勇利主動湊近,把未盡的話語堵在唇間。這個吻只是淺淺的湊近,摩娑了幾下就分開,他們額頭相抵,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思想就這樣相通了。
*
勇利主要照顧的老奶奶往生了。
原本已經轉去復健科,沒想到又一次中風發作,不得不轉回急性病房。
老奶奶在病房裡病情反覆,狀況越來越差,雖然意識一片混沌,什麼問題都回答不了,但只要稍微清醒,一開口就是不停的向醫護人員道謝。
勇利還記得上次入院時和他聊天,聽他談起自己久未見面的兒孫。算了算他的年紀,他的兒孫可能都比他敘述的年齡要大上更多,孫子說不定都上大學了。但他除了看護和辦手續的兒媳之外,幾乎沒看過看過老奶奶的家人,無從判斷到底是太久沒見到家人,抑或是奶奶的失智情形更加嚴重。
他在第一次見面的兒子面前宣讀死亡。雖然進入臨床數年了,見過許多生離死別,他還是唸的十分死板,不敢面對家屬的視線,不敢去想像他們背後的情緒。
星期五晚上,維克托的房門傳來響聲,勇利歪斜地倚在牆上,手上還握著維克托給的鑰匙,面色潮紅,搖搖晃晃地倒向他。
愣著接住,得到飄著酒味的擁抱。維克托感覺背後的衣服被揪緊,襯衫一角逐漸濕潤。
「婆婆就這麼走了⋯⋯」
當下勇利知道還有工作要做,硬是壓下情緒,逼自己忙碌起來。雖然一安靜下來就會聽到全身細胞的哀鳴,他硬是額外增加了運動量,把自己累到能直接睡著。
終於在週末爆發。
維克托抱緊勇利,拍著他的背安撫。
他知道勇利醉酒的理由。每次找不到勇利的時候,他總是在病人身邊,陪伴獨身的老人。維克托也曾經被勇利照顧的老奶奶握著手不放,瘦小枯槁的手不斷地表達謝意。真虧他能夠好好忍到週末⋯⋯
「進門好嗎?」埋在頸間的腦袋動了動,配合地移動。
「婆婆那麼、可愛⋯⋯嗝、他的家人、都不陪他⋯⋯」倒在沙發上,聽著身上趴著的人斷斷續續地哭訴,維克托輕拍著拍背給他順氣,也被勾起了情緒。
鼻尖縈繞的是好聞的沐浴乳香,即使參雜了酒氣還是如此清爽。
「勇利⋯⋯」勇利,請聽我說。他也對著酒醉的勇利開始傾訴。身邊好多主治逐漸染上菸癮、酒癮,他好怕哪天他們或身邊的好友也沈迷下去。
做醫生的壓力很大,病人每天都會有新的狀況,手頭上背負著不只一個人的健康,被時間追著跑。
作為醫生的最知道這些毒物如何殘害自己的健康,可是為了維持工作中的狀態,他們只能靠著物質麻痺自己——現行的藥物都沒辦法做到抗憂鬱的同時讓腦袋清醒,他們只能在精神和身體之間選一個,否則只能離開職場。
懷裡的人呼吸平順,哭到睡著了。
睡吧,發洩過了,我們就能繼續面對殘酷的現實⋯⋯撥開勇利凌亂的瀏海,他在額頭印上一吻。
第二天醒來,勇利發現自己睡在維克托的大床上,抱著維克托,腦袋一片空白。他記得昨晚心情很差,喝了點酒,但怎麼會跑到維克托家、又怎麼都是裸的⋯⋯?
「勇利⋯⋯不多睡點嗎?」維克托迷糊地抱著勇利蹭了蹭,又打起呼嚕。
算了,反正不用值班,繼續睡。
*
勇利和一位實習醫生當班,年輕的女孩動作非常俐落,為他們爭取到許多休息時間。正準備關上值班室的門,維克托竄了進來。
「咦⋯⋯維克托。」
「我負責坐鎮。」
「那也不用到醫院來。」雖然值班表上寫著更高層級的負責人,但絕大多數的時間是不需要的。
「那我換個說法,我想你了。」
撇過頭,上揚的嘴角卻出賣了他。
兩個人擠在狹小的木板床上,維克托堅持攬著勇利躺下休息。
在熟悉的懷抱裡,勇利很快就睡著了。心理還沒完全調適過來,他的睡眠品質並不是太好,加上連日操勞,已經是非常疲憊。哪怕就在隔壁而已,勇利還是不太敢主動叨擾,只能自己反覆失眠。
維克托輕輕把勇利放下,摸出手機溜出值班室。
今晚就讓住院醫師好好休息吧。
*
之後,維克托邀請勇利過去跟他同居
勇利原本也正在考慮提出要求,因為過夜的頻率實在太高了。
「披集,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搬過去對面嗎,好啊。」
看著「前」室友一臉傻樣,披集很自然地開始解釋:
「維克托有跟我講過了,房租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住院醫師的薪水比學生打工穩定多了,再不行的話跟你借就好。只是要拜託你一件事,在我值班的時候顧一下小朋友們。」披集一臉認真地指著背後喀拉喀拉作響的倉鼠籠堆。
「還有你搬家的時候記得找我幫忙,日薪兩千就好。」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勇利從行李堆中抬頭,笑著迎接晚歸的戀人。維克托撲了上去,又親又抱。
醫學的路很艱難,只要有你陪在身邊,不求理解、只求支持,就能一直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