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結果,那天下午,夏碎都是拖著腳在校園裡走動。
傷勢確實並不嚴重,至少目前看來,是能期待身體自行恢復的程度。在教室裡,借關心之名行親近之實的大有人在,把夏碎的座位包圍得如銅牆鐵壁般,恐怕連隻蚊子想飛進來都得排隊。
夏碎寡淡一笑通常就能和大部分人拉開距離,可仍有不輕易被勸退者,他禮貌應了幾句,才得以突破那重方陣,慢慢挪步到門外,上個廁所,吹吹風。
原本下午也有些事務需要離開教室跑公文的,但他一跛一跛在走廊上移動,卻又不以為苦的樣子,實在太讓人於心不忍,工作自然而然被那些良心受到譴責的群眾搶去完成了。是以,夏碎意外獲得一段難得的清閒。
放學後是學生會例會,臨近學園祭,會議變得頻繁但相對議程也就縮短了。各組做了彙報,諸事都上了軌道,沒有其他的問題,學生會長便揮手宣告解散。
「先走了,你晚點來圖書館找我。」夏碎拍拍冰炎的肩,對方還在挑著請款單的問題,只點個頭表示有聽見。
不在考試期間的圖書館一向沒什麼人,夏碎選了個靠窗的角落,開始盡學生的義務:念書寫作業。
只有書本的空間,寂靜如化外之地,除了翻動紙張和寫字的沙沙聲,甚至靜得隱約能聽見手錶指針跳動的節奏。
其實還是有些其他的聲音。來自外頭,隔著幾層樓的距離,偶爾傳來充滿活力的吆喝聲,關著安靜空氣的小泡泡輕易就被打破了。夏碎隔著玻璃窗往下望,操場上各個運動社團的分布一覽無疑。
當然也能輕易找到某個人的身影。
夕陽餘暉下,冰炎的頭髮被染成濃烈的橙色,他人正站在本壘板上,像模像樣的揮著球棒。對面漂亮的一球直直飛來,他轉動上半身氣勢萬千的一擊,球立即反向竄入天際。夏碎微微勾起嘴角。
對方社團是同時對兩人提出邀請,到時在學園祭會設有擊球的遊戲,希望他們夾在參加者中提振一下士氣。原本今天他想跟冰炎一起去練練手感,卻被當作傷號丟在一旁。
夏碎摳著課本的頁角心想,其實他也挺想打棒球的啊。
聽著秒針滴答聲響,時間倒也很快就過去了。待夏碎闔上手中的《簡易梵字入門》,正思考該再去書架找些什麼讀物時,空氣中隱隱飄來清淡的香味,一個身影已默默倚在他身旁的空位。
圖書館裡不便交談,他和冰炎對看了一眼後,迅速將東西都收拾好,隨即和冰炎一前一後地離開這棟沈靜的大樓。
夏碎已經走得比下午還要快一些,但還是感覺得出,冰炎刻意放慢腳步配合他。拐了個彎走到側門的車棚,冰炎輕而易舉的從一排排外觀差不多的腳踏車中把自己的那輛拖了出來,逕自翻跨上前座,側過頭對夏碎招手。
「發什麼愣,上車啊!」
夏碎是真的愣住了。雖然這車是冰炎的沒錯,但從開學——甚至是更久遠的年代——至今,冰炎載過他的次數分明寥寥可數,每回總被人理所當然的往後座一坐,久而久之,夏碎也懶得和他爭,好在冰炎出乎意外的輕,就讓自己載著冰炎成為固定模式了。
無論冰炎不喜歡騎車的點是什麼⋯⋯現在,那個冰炎,竟然叫他上車!
「總覺得明天不只太陽從西邊出來,夏卡斯還會說要放寬活動預算,褚學弟也肯定不會再從穿堂的階梯⋯⋯」
「你很囉唆誒!!」冰炎惡聲打斷夏碎沒完沒了的吐槽,把書包往後扔進他懷裡。
冰炎的單車雖然有加裝後座,卻沒有掛上置物籃(夏碎是無所謂,但他想像不出冰炎騎著淑女車在街上跑的美好畫面),不出力的人負責拿包是十分合理的分配。但夏碎懷裡還抱著從美宣組帶回來的數卷全開美術紙和各種材料,再加上兩個書包,簡直像雜技團上街賣藝。
「你不擔心我掉下去嗎?」夏碎苦笑,調整一下坐姿,收起腳,他兩手都用來抱住東西,完全沒有餘力抓穩身子。
「你不會。」冰炎簡短的說。
見他坐穩了,高起的那腳用力踩下踏板,乘載兩人的單車便不疾不徐地向前駛去。
出校門沒過多久,夏碎就徹底了解冰炎為什麼不樂意騎腳踏車了。
在險象環生的閃過一個小妹妹、兩棵路樹、一隻花斑狗後,夏碎終於放棄用額頭抵住冰炎的背,勉強用左手把所有東西固定住後,騰出右手環住冰炎的腰——打球時受的傷還沒完全好,他也只能虛抱著,至少別往後倒就行。
看冰炎蹬著踏板的樣子毫不費力,事實上直線前進時,技術的確非常穩健。可不知為何,一遇到障礙物那份從容便完全走了樣,扭動車頭的動作乍看似乎是在絞緊敵人的脖子⋯⋯有必要這麼狠嗎?
落差之大,夏碎不禁覺得,冰炎敢掛保證他不會半路墜車,實在是太看得起他的平衡感了。
「以後還是我載你好了。」夏碎顫抖的尾音洩露他隱忍許久的笑意。他倒是不想自己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心臟也是夠強健的。冰炎哼了一聲沒有答腔。
沿途街景不斷倒退,夏碎沒有去看,而是輕輕闔上眼皮,感受從一個路燈穿越到下一個之間短暫的黑暗,光影交錯跳動。而他忽然又聞到那淡淡的香氣,是從冰炎身上散出的,興許是借用了運動部的淋浴間,肥皂的微香溶入夜風中。他忍不住又想靠在冰炎背上,無奈胸前卡著一堆雜物,只好作罷。
在已然披上星幕的夜空下,儘管不時有點小驚險作為調劑,兩人還是順著微涼的清風一路向前。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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