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神溪鬼——收徒 - 第三章、八年團圓

李晴光曾想像過死後的世界。尤其是連續會談三個自殺高風險的求助者後，怎麼可能沒想過死亡呢？但死亡太痛了，他只會幻想著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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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天堂有著雲霧繚繞，或許是地獄有著刀山火海。也或者什麼都沒有，直接轉生成一隻小蟲子？不對，他家訪探視都踩破了鞋底，機車輪胎也換了好幾個。每個月看著戶頭入帳不忍直視的數字，他再安慰著自己是積功德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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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這些功德，好歹......轉成有人養的寵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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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他當時怎麼想，萬萬沒想到死後會是眼前這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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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枯的河床，腳下踩著大小不一的碎石，仰頭上方仍是那座頭前溪橋。夜空中仍懸著一彎月光，溪河兩岸也是熟悉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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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眼前出現了個讓他匪夷所思的人，還真以外剛才就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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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嗚嗚嗚......終於見到你了......」剃著刀形花紋的刺青男子，哭喪著臉，一把將晴光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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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見到？這傢伙是真瘋嗎？晴光皺著眉頭，在男子懷裡掙扎。晴光矮了男子一個頭有，力氣還大得出奇，完全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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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清醒一點，我們剛剛不是才在上面見過？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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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那才不是我！我才不會對老師那樣。」男子熱淚盈框，低下頭直瞅著晴光，「我是陳熙准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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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身體往後仰，皺著眉頭閃躲過近的距離，不過陳熙准......怎麼有那麼點耳熟？他閉上眼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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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單眼皮，睫毛近看卻是長的啊！陳熙准臉一紅，意識到距離感，雙臂一鬆，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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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誠信國中，二年五班，陳熙准，外號『準』流氓。老師你還記得嗎？」陳熙准雙手握拳，彎出練得還算有心得的二頭肌，秀出臂膀上的猛虎刺青，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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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信國中......陳熙准，準流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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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晴光瞪大眼睛，雙手一拍，「小准！是小准啊！」那是他的初衷怎麼會忘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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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信國中，晴光大三社工系輔導實習的學校。而小准是他第一位輔導的學生，也是讓輔導老師頭痛到不行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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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鬧事是家常便飯，一個禮拜有一天到校就偷笑了。但他偏偏在班上很受歡迎，學校的作業也一樣也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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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方想要用校規處罰鬥毆事件，可他打架全都在校外發生，細數下來還是為了朋友義氣相挺。生教組長罵一罵還會為他的事蹟鼓掌叫好。他校外大小禍不斷，久而久之跟少年隊的組長也熟絡起來，據說還被邀去家裡吃飯，差點被組長認了個乾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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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他是生來混江湖的，自帶大哥氣場，身邊不知不覺跟了一群人。不過這些事跡，在學校還是讓老師頭疼，好似不管會越來越大尾。最後，輔導主任實在想不到法子了，決定讓年輕的實習生來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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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晴光就是陰錯陽差被推出去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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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第一次會談時，小准斜躺在會談室的米色沙發上，翹著腿在看漫畫，一見新老師過來，才懶懶地坐起身，瞇起眼睛笑著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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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新來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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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當時晴光手裡握著一方小紙盒，手有些發抖，「我叫李晴光，你可以叫我阿光......不對，阿光老師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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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准身體向前傾，一拍大腿笑道：「老師，你怎麼比我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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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也才第一次見面，緊張也很自然吧！」晴光抓了抓雜亂的頭髮。絲毫沒個老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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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准一愣，又擺出爽朗的笑容說道：「老師，你也太誠實，會被騙的。好啦！你要聽什麼，我都說給你，這樣你比較好交差。你們不是還要寫什麼紀錄？之前和其他老師，我都是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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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晴光將手裡的紙盒「乓」一聲擺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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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玩？」小准盯著桌上的紙盒，上頭寫著公雞堡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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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節就來玩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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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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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晴光用力地點點頭，目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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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他倆前前後後玩了六堂課。晴光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小准做了些什麼，或是提醒他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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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七週，小准連輸掉三場遊戲，嘴裡吐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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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輸了！明明打架都贏，怎麼玩這個總是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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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句話之後，晴光從小准口中，慢慢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也慢慢了解這名學生，在猛虎刺青的外表下，上進而不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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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聽見晴光叫出他的小名，趕緊用手抹了抹要滴下來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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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老師你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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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叫我老師，我那時候根本也不是老師。我只是去實習罷了。」晴光搔搔臉頰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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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你比老師還像老師！」陳熙准抓著晴光的肩膀搖晃，中氣十足地回道：「老師，你是我的貴人，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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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貴人？你太誇張了。」李晴光雙頰泛了紅，尷尬地泯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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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握得更緊了，用力地點頭。「是，你是！是你告訴我外表不重要，做的事情才重要。是你說我很盡責，是你幫我向學校開了不知道多少次會議，就為了讓我畢業拿學分。我聽著你說的話，畢了業，往上升學，考了高中，上了大學。國中一起混的朋友，有多少進了監獄，有多少在道上尋仇死了。我可以活到現在，可以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不是因為你，那還能是誰？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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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好......我聽到了。」李晴光摀住陳熙准的嘴，明明確實是自己做的事情，但被人說出來，還真難為情，「謝謝你讓自己過得好。如果我早一點知道就好了。原來我這人還有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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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皺起眉頭，將李晴光的手撥開，反問道：「老師......你為什麼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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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呃，長大了有很多事情不得已。可能是老師不夠勇敢吧......」晴光抬起頭，反過來拍拍往日的學生，嘴角撐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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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可什麼都沒回答呢......」陳熙准不喜歡眼前陌生的笑容，像是要結束話題的笑容。果然八年還是太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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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雙手扣著晴光得手臂，將對方拉得更近了一些。這一次他盡可能控制手的力道。過去，陳熙准敬愛的老師，在他爺爺過世的時候，曾告訴他：「如果活著的目標沒了，我可以報名你下一個目標嗎？為我活著上大學，證明我沒看錯學生，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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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老師笑起來的嘴邊擠出小小的酒窩，特別可愛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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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要把同樣的道理，告訴眼前半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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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想死沒關係，不勇敢也沒關係。反正我也早死了。但你告訴我的我做到了，我上了大學。而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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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什麼？欸，等等，你也死了是怎麼回事？」晴光收起笑容，反過來抓住陳熙准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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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反倒笑了起來。老師雞婆的個性，還是在的啊！他沒回答晴光的問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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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的好兄弟，張汶順，只有老師你能幫了。我死後怎麼也找不到他，可是溪鬼知道，你重生後一定得幫我問問他。不想活，至少幫我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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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順我有印象......不對，我還沒答應你呢！你說得沒頭沒尾的……回橋上……啊！橋上的是我還沒跟你算呢！你把我給扔下來什麼意思？」晴光將陳熙准拉得更近了些，可無奈身高過矮，老師的氣勢就快沒了。他把腳尖踮起，拉近距離，仰頭瞪以往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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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姿勢讓陳熙准紅了臉，老師不只睫毛長，嘴唇好像也.....很軟，完了，他又想到溪鬼調侃他跟老師是心上人的事情。還有他先前做得春，不，美夢。他連咳了兩聲解釋：「那、那那才不是我，那是溪鬼，是他附在我身上讓我們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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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人臉貼臉，一個羞紅，一個氣紅時，草叢傳來悉悉簌簌鼓譟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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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下去，親下去，親下去，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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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急忙推開晴光，望向晴光的後方一團團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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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嗚——！好感人喔！果然我們提早等著看沒有白費。喔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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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黑影發出扁尖的男聲，跟方才晴光墜落時的交談聲頗為相似。晴光回頭一看，三個黑影在一旁晃動，但都只有半身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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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手舞足道著，看起來似乎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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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說有好戲是真的，說這是什麼......是什麼......來著？」其中一個黑影左右擺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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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大團圓啦！你連主人的話都記不清，你還能記得什麼？」另一個黑影伸出一個觸手打了一記旁邊黑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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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晴光忍不住打斷，下意識將小准擋在了後面，微彎著腰盯著地上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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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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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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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頭』，我是『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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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黑影個伸出一隻小觸手，像是在搶答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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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叫『頭』？」晴光指了指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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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小主人！」三個黑影齊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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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叫我小主人？剛剛說的主人又是誰？」晴光皺著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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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准在後頭拍拍晴光的肩膀，解釋著：「老師，剛剛在橋上把你扔下來的，就是他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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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也是你嗎？啊！我還沒跟你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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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老師你先聽我說完。剛剛橋上是他們的主子，叫做溪鬼，我和他共用身體，是他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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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晴光搖了搖腦袋，資訊量有點超出負荷，他很想把一切解釋成整人節目，但這特效有點太過真實而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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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不能等了！我已經快沒時間了。」陳熙准慌張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錶，是一只普通的運動手錶，「老師，溪鬼答應我他會讓你活著。但老師你也要記得，溪鬼非人，他的話不可全信，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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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溪鬼？什麼時間？」晴光腳下原先乾枯的河床出現潺潺流水，他踏了踏，雙腳已被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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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三個黑影飄在水面上，相互搭著肩，規律地左右擺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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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時間這麼快就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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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團圓戲比想像中短啊！連親都沒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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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得看就要偷笑了，等會還有事做，不要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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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們一個個不甘願地扭動身體，慢慢往河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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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晴光的雙腳慢慢從水裡浮起，他後領被一股力量拉起，而這拉力還特別熟悉。漸漸地，他離水面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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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如果要辨認我和溪鬼，看眼睛！看眼睛就會知道了！」陳熙准仰著頭，在河面上大力揮舞雙手，「還有，記得要好好活著幫我找我兄弟，一定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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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見鬼了，現在離你這麼遠，是會記得你八年後的眼睛長什麼樣嗎？況且，都跳橋死了，是要我陰魂不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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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垂著頭苦笑著，但仍禮貌性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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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上橋後，晴光又看見小准的身影，待在把他扔下去同樣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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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方才在橋底下搞不清楚，但一對上橋上少年的雙眼，晴光懂了。那雙深黑色的眸子中的一點金光，全身傳來危險的氣息。他不會是小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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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的腦袋混亂著，思來想去，最震撼自己的不是他已經死了，而是小准竟然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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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噩夢，晴光雙腿發軟，蹲縮在護欄邊，雙手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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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的頭歪向了一邊，脖子發出喀的聲響，他捏捏後頸，許是方才盯著橋下盯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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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八年大團圓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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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盯著方才拉上橋，便低頭蹲坐著的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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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這一場，他也是花了些心思，讓眼前人感念一下，也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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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思索著，有情人死前團圓，這事跡可比那些小門小派的燒香保平安，更有深意。閻館那方，搞不好會因此少來找他出世的麻煩，動不動就說他這惡鬼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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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晴光將頭埋進膝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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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臉上的笑容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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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了，陳熙准那傢伙記憶中的老師，不是都挺認真、可愛、積極上進的樣子嗎？怎麼成這般消極懦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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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回憶總是美好？溪鬼冰涼的指尖摩挲著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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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好歹看著人說話吧！」溪鬼用腳碰了碰對方髒灰的帆布鞋，但對方仍沒有回音，反倒鞋子往內縮了幾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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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眉心蹙起，莫非方才團圓太感動了，還沒回復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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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人類就是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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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彎下身，用指尖戳著晴光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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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開心了？還是又害羞了？」溪鬼托著下巴調侃著，「死後相見，也算是有情人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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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晴光猛然抬頭，衝著溪鬼的面罵道：「害你媽個羞！我是被你扔下去害死的，現在後悔死了，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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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瞇起眼，薄唇緊閉著，忍著嘴裡的怨氣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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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愛，一點也不可愛。那陳熙准腦袋裡的記憶是開濾鏡的吧！在他記憶裡，從沒聽過這人講過一句髒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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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後，膽子好像特別大，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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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的眉心鬆開，面容僵硬生冷，大手倏地掐住晴光細瘦的脖頸，將他釘在護欄的鐵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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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以為他溪鬼是吃素，出世來做善事的嗎？要不是你還有點用處，還有那些該死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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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重信義、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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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早知道在允諾前，多訂幾條規定。像是留個魂體在，斷手腳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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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仰頭嘆了口氣，嘴裡吐出方才憋忍的黑色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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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放開我！」晴光慌張地抓著溪鬼的手臂，大口地吸吐著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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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溪鬼的眼神冷峻，好像一切生命如若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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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什麼？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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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雙手胡亂揮舞著，他的手穿過了溪鬼的手臂。看來他是真死了。但為何還可以碰得著呢？溪鬼怎麼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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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死過一次了，不過要把你魂體滅掉也是看我心情。」溪鬼傾身貼近晴光，鼻尖的氣息吐在他臉上，冰冰涼涼地，雙眼直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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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身體忍不住顫抖，它這是他身體的本能，對危險的立即反應。他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眼前這人，或許比他想像的危險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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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牙齒發顫地，怯懦反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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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准、小准說你會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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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溪鬼挑起眉，笑歪了嘴，「那傢伙有你這老師也真夠慘的，把命換給你。你還真緊抓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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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什麼？」晴光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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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鬼笑得更開心，像是找到了什麼新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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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把他多的壽命換給你，求我救你。奇怪了，這麼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怎麼還這麼多人想救你？」他傾身貼著晴光的耳朵悄聲說道：「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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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我......我不要這條命了。你把它還給小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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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命還有這樣送來送去的，你當交換禮物？」溪鬼搖了搖晴光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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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不要了。你還回去、你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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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你說沒有那樣玩的......」溪鬼有些不耐煩，手裡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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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晴光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仍然張大嘴巴喊著，像脫了水的魚奮力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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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真的那麼厲害就辦得到，你還回去！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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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開始知道他的生死，要牽扯其他人命，晴光是絕對不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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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帶給別人多大的麻煩？他可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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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晴光是當真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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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救到「她」而失落，沒有救到媽媽而悲傷。卻忘記了那些曾經幫助過的人，好像至少，該為他們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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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怎麼都沒有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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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喉頭酸澀，鼻頭一熱，眼淚順勢流了下來。自從媽媽離開後，有多久沒有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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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媽媽的骨灰前，他意識到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了。不管流了多少淚，回不來的，終究回不來。但為什麼，他現在卻止不住淚水，這種沒用的東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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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你哭什麼哭？你小朋友嗎？你不是為人師表？」溪鬼瞪著眼前流淚不止的人兒。那淚珠晶瑩剔透，一滴滴掉下來，順著晴光臉頰，一路流到尖瘦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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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我不配人師，你把命還回去。」晴光眼朦朧，擤著鼻子，努力不讓鼻涕也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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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那也不用哭吧！邊罵邊哭是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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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的淚水，滴到溪鬼的手背上。溪鬼鬆開手，盯著手背上的水珠一會，再慢慢放到唇邊輕舔。他的瞳孔顏色深了許多，手微微顫抖著。他先是張大了眼，再緊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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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眼淚收起來。不然我會把它吃掉。」溪鬼命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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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什麼？我說你還回去，聽到沒？還回去，我不要......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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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晴光講完，溪鬼彎下腰，死盯著臉頰上的淚水，順勢往他臉上舔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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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打了個嗝，眼睛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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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也就鹹鹹的，沒土鬼們說得美味......」溪鬼又舔了幾下，直到對方的眼裡漸漸冒不出水了，才又往另一邊臉頰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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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晴光全身抖了一下，感受到鼻尖搔癢的氣息，他眨了眨眼，仍不敢妄動，「你......你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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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吃掉啊！我還沒吃過咧！以前那一幫土生老鬼們一直在喊，新生鬼的淚水有多好吃。我本來沒什麼勁的，想說你一直哭那就不要浪費。」溪鬼用拇指在晴光臉頰上抹去了最後一滴淚珠，放到唇邊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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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比想像中還要有意思。或許這承諾也不全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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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瘋子。」晴光回過神，一把推開對方，連忙抹了抹自己的臉頰，「你、你有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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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生病，人才會生病。」溪鬼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對著晴光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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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聽著對方答非所問，雙手摀著發燙的臉頰，沒想過死後還會感覺到這種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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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除了是吃貨、瘋子，原來還是個變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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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從指縫間，看見溪鬼仍瞧著他的臉看。他瞳孔閃爍的金光，以及隨性慵懶地笑容，晴光忽然感到臉頰發熱、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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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變態的瘋子是自己才對？晴光心頭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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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妖孽禍亂人間？膽敢在此吸食生魂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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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再看一眼那雙魅惑的金色瞳孔，心想著，對對對！他就是個惑亂人心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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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等等，剛剛說吸食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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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魂莫驚慌！」一聲中氣十足的女聲從晴光左前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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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閃爍著藍色光芒的警棍，橫擋在晴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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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滅除這妖孽，便引渡你到閻館取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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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八年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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