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笙說書樓主樓,月恆甫一進門,就見到兩隻白淨的腳丫子,平白無故懸吊在門口,差點兒就要碰在她的鼻頭上。
她鎮定地繞開那雙腿,順著它往腿出現的源頭看去。那裡有座環著雕花欄杆的二樓看廳,就安在大門上頭,是日升在建樓時堅持要的。
廳的規模不大,但是位置極佳,正對大堂的戲臺子。周遭是漂亮的木製窗櫺,在陽光照射之下,所見之處都染成金燦燦的。
然而現在,看臺的邊緣卻垂著兩條人腿。風兒吹拂過,腿還應景地晃蕩幾下——對此,月恆默默地後退兩步。
那欄杆間隙裡如他所料,一抹亮眼的橙衣,因為視角的改變而暴露出來。
她仰著頭,仔細瞧了瞧身穿橙衣的少女。只見對方坐在看臺邊緣,為了不妨礙腳上的「演出」,下半身不敢輕易亂動,只能艱難地擺動腦袋,探頭探腦的要看樓下的情況。
月恆就這麼站在原地看對方瞎忙,好不容易才和自己對上了眼。
「哎呀!明明看到我了,怎麼不說話!」樓上的那位咯咯笑了起來,她笑得直晃腿,撞得臺邊篤篤響。
月恆走上樓,不禁道:「又窩在地上嚇人了——你這個樣子,客人來了都得被你嚇跑。」
「你沒被嚇到呀。」捉弄完人,日升此刻心情很好,她笑嘻嘻地掀開腿邊的紙包抓酥餅吃:「不怕,剛開幕的小店罷了,沒有客人來。」
月恆沒有回話,只是走到日升面前,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然而日升還不嫌事大似的,指尖勾起對方垂地的藍緞帶挑釁道:「誒,要是高朋滿座,怎麼能由你這個說書先生亂跑啊?」
「你還有理了,我是去探查路況。」月恆順勢捉住那隻手,把賴在地上的人兒拉起來:「通往這條路的條件不太容易,一個上午沒幾個人能來。而要不要往這裡走,又是另一回事了。」
日升看向外頭,天光大好,給說書樓都描上一層金邊。院落裡,奇花異草在風中搖曳,窸窣間夾雜幾聲禽鳥的嬉戲。再望遠些,天邊的雲團層層疊疊的,連作一圈弧,恍惚間,有種置身於世界中心的錯覺。
「你看!這裡風景多好,當時你也很滿意的呢!」日升道:「不怕沒聽眾,這不是有我在。」
就著拉起身的姿勢,她往對方的耳邊湊去:「我就是月恆你最忠實的聽眾呀。」
「⋯⋯」
望著月恆的那一對桃花眼水靈靈的,被陽光照成了琥珀色,滿溢慧黠與熱情的光。她仗著對方寵她,手上越發不正經起來。
月恆露出禮貌的微笑,將對方的亂動爪子扒下來:「貴客,本樓的樓主首日開張便不幹了,以至於無法對外營業,真是對不住啊。」
「怎麼會,您不也是管事的之一嗎~啊!」日升趕緊跩住她:「真的生氣啦?我也想聽先生講故事嘛。」
她討好地將酥餅餵到對方嘴邊:「恆兒、姐姐!別擔心了,退休生活就放鬆點過吧?況且,我們現在處於『意識界』,無論是『能量界』還是『物質界』的人,只要有緣,總會來這裡的。」
月恆道:「話是這麼說,但要是有心人想來,也得有個方向給他們找。路引啊、廣告什麼的,還是有必要設立呢。」
「說的也是。但我肩負了樓主一職⋯⋯」見月恆白了自己一眼,日升笑嘻嘻地晃晃對方的手臂,猛然指向書桌上的我:「不是還有它嗎?會自己寫字的毛筆,就靠你攬客了!不活動活動筋骨,不就跟普通的筆一樣了嗎?」
話題怎麼就突然扯到我身上了?我動也不動,把自己裝成一支靈志未開的毛筆。
因為日升賦予我的能量很充沛,只要待在說書樓裡頭,我就可以感知到所有樓裡的動靜——正如現在,東邊三十公分處,有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正瞪著我笑。
日升蹲在桌邊,陰惻惻地笑道:「下午一點啦,小東西。你不是都十二點起床、再賴床半個小時嗎?別再裝了。」
她開始推我,把我從桌子最左邊推到最右邊再推回去,如此往返數次後,我暈乎乎地滾到地板上,咕咚咕咚地撞到月恆的腳。
月恆也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日升還在一旁喊:「月亮!把筆踢回來!」
這是把我當成球了嗎!?避免她們真的把我卡去奇怪的角落裡,我只能勉強起身,挪到紙張上寫個「好」字,唉。
月恆見狀莞爾一笑,將我送回筆山上:「你不著急就好,別嚇唬燈染了。」
「⋯⋯」
「怎麼會呢?是燈染主動要幫我的呀!」那壞心的傢伙笑瞇瞇地撐著腦袋看我:「燈染今天想維持筆的模樣啊?那寫文案時會很辛苦呢,一張紙有那——麼大!」
月恆才不管我的無聲控訴,她們看起來心情都很不錯,兩袖清風地就在客桌落坐了:「說起來,這酥餅是哪裡來的?」
「好吃吧?自然是我排隊買的!」
說起吃的,有「時空饕客」之稱的日升滿臉得意:「座標,大越王朝的首都安京,朱雀大道與細水街口的雅齋餅舖。那排隊的人潮呀,隊尾都彎出細水街了呢!」
然而月恆只是神色如常地品著酥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
「真不識貨!虧我特地買的限量櫻花酥,不給你吃了!」
「剛才是在想,這王朝源自哪個文明——」見日升毫不信任的將紙包捂得更緊,月恆只得改口道:「不然這樣,我這裡剛好有個關於花的故事,跟你交換酥餅吃,如何?」
「啊,你就是仗著我喜歡聽故事!」
日升嘴裡嗔著走遠了,留月恆一人慢悠悠地沏茶。茶具之間,好聽的碰撞聲與流水聲此起彼落,像首帶著香氣交響曲。
似乎是算準了時機,待茶煙裊裊升起,消失的紙包又重新返回月恆眼前:「哪裡聽來的?」
月恆瞭然地笑了笑:「一個故友。」她推了其中一隻茶杯給對方:「花圃裡那麼多的植物,你識得哪些呢?總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草,隨處可見,存在的理所當然。」
煙氣蒸騰間,月恆柔和的嗓音好似也飄渺起來:「故事,便要由此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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