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一路見到許多粗製陷阱,想來該是後城獵戶所設,因不想撞見任何人,莫珩便總是刻意繞著走,不知不覺便避開了尋常人常走的道路,轉眼來到了個處杳無人煙的谷地。
此處位於兩座山麓之間,地方不大,稍一環視便可窺得全景。由於罕有人至,環境未受破壞,周圍碧草如茵,再往前不遠則坐有一處蓊鬱闊葉木林,桐生茂豫,鬱鬱蔥蔥。
方才感知的豐沛靈氣似乎已近在前方。觀此處植相與地勢,山巒連綿綜橫丶南北連貫,宛若騰龍之姿,料想不遠處定有靈脈可循,莫珩只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正道宗門立腳之處,想來自是不會差到哪去。
只是這景色美則美矣,對他而言卻不過匆促一瞥,並未打算停留,他復而邁動步伐,轉眼尋徑進入那林中。
而照著經驗觀察,很快便讓他發現一棵已是枯了大半的楠木。
那樹高四尺,樹榦約一人環抱粗,可奇異的是上頭葉子盡數枯萎,僅於枝枒頂端留有幾片隨風擺動,模樣看來好生蕭索;且這楠木方圓一尺內,望眼儘是泥地,寸草不生,近樹根處隆起了一個又一個的蟲蠳,看來竟像是生了病。
見此莫珩卻是眼神一亮,迅速便往那蟲蠳處扎去,執著小刀幾下拉扒,沒多久便給挖出一朵生著黑色寬扁頂蓋、通體瑩白、似菇又似芝的某物。
楠木群生、附近又傍著水源,最是容易見到這種生在樹根一處、寄生型的楠木芝,且由於不會突出地表,若要摘采,非得如挖筍一般往土裡深處掘去。因菌根侵入性極強,會強奪楠木自身的養分,故楠木芝生長處,附近定有營養不良的楠木株。
楠木芝可入藥,有祛寒丶養氣丶固神之效,就是一般普通人家也願意收,以前與師尊遊歷時他可沒少挖過這種東西。只是這物生吃苦澀,且略帶毒性,所以若非欲往城裡去,需要點東西兌錢,否則他們一般不太尋此物。
這第一個收穫姑且還算順利,莫珩隨手便將之扔進儲袋中,繼續沿路走去。沿途陸陸續續又挖到五六株楠木芝,途中偶經一處蜿蜒山溪,還在那岸邊拔了些食用的野莓丶一些常見食用葉菜等等,不一會兒便將儲袋裝得半滿。
抬頭見天色也不算早了,正想著是否打道回府,卻不想一瞥眼,便發現前方透漏著古怪──定睛一看,那方竟是同時枯了四丶五棵的老楠木。
照理說雖楠木芝會奪取樹木養分,可一次枯了五六棵,這要不是楠木芝生得巨大,便也得是數量夠多才當如此。
這麼明顯一片,就是想假裝沒看到都不行,莫珩便心想挖完收工,也算是做個完美結尾。只是花了點時間在附近兜轉,卻始終遍尋不著那本該存在的楠木芝,最後還是在枯樹相連處尋得一凹陷泥地,泥色偏深,底下似乎埋著什麼。
雖心存疑惑,但畢竟忙碌許久,空手而回未免掃興,他便還是動手開始挖掘。殊不知這次卻花了比想像中久的時間,那物似乎埋在特別深的地方,直到渾身都忙出層汗後,這才總算將底下的東西刨出──當他用沾滿泥土的手捧著那足有臉大的楠木芝──他整個人頓時傻了。
手中這芝,芝傘顏色明顯鮮艷了點,呈現如鮮血般的赭紅,上頭隱約分布著土黃斑點;再看那頂蓋,亦不像一般靈芝一樣扁平,而是渾厚寬大,呈肉質質感,這麼看著倒像是朵菇……還是朵有毒的菇……
而挖出那菇的剎那,腹間丹田處猛然傳來一陣騷動,細緻的疼痛如電流般竄過周身,莫珩一蹙眉,明白過來是天天在不安,當即跟著提起警覺。
既能引得天水躁動,想來手中這菇,若不是個寶丶便定然是個不容小覷的禍害。但凡這類天地自生之物,總有依傍而生的異獸守護,自己一時大意挖出,說不定得引得後者不計一切反撲──想著,他亦很快直起身,暗暗蹙眉,全心堤防周遭。
只如今自己就跟普通凡人一致,若真出現什麼,恐怕也不是輕易應付得來。正猶豫該逃命還是把這物重新埋回土裡,卻沒想到變故還未迎來,莫珩卻機警的發現手中那菇……動了。
像是一個人扭著屁股,就見那白嫩肥厚的肉質莖部左右扭了一下,接著正對著莫珩的方向,很像菇又很像靈芝的這東西……說話了。
『你……要采我嗎?』
明明不見什麼疑似嘴巴的結構,卻可以清楚聽到菇在言語,音調偏高,宛若幼兒,語調魏魏顫顫的,還帶著小孩子獨有的軟糯,狀似害怕的怯怯問道。
莫珩卻瞬間手一抖,想也不想便將那芝還菇的東西用力砸在地上,同時往後跳開一步,全身綳得死緊,渾身戒備!
──何方妖孽?!
打生平以來還未聽過會說人語的菇,莫珩心中止不住的驚愕!而雖被無禮的摔到了地上,但那菇卻不氣餒,抖了抖菇傘後又開口問:『你不採我嗎?』
……足字邊那個踩嗎?!
定了定神,莫珩故作鎮定回望,「……你要讓我采?」
卻想不到那菇聞言,頓時一個靈活往後跳開一步,還邊用一種特別欠揍的語氣跩個七八萬的說:『欸嘿~不要咧,才不讓你采咧~』
莫珩:「……」
不等莫珩說些什麼,菇不一會兒又跳針的再度開口:『喂~那你還要采我嗎~?』
莫珩:……青筋!
被活生生的耍了,重點是對方還是朵菇,莫珩額上青筋亂顫,情緒頓時惡劣上好幾分,想也不想怒道:「不要!」
說著,也沒興緻陪這朵精分菇玩扮家家,他二話不說轉身便快步尋了個方向離去,打算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不論如何,此物許是已經成精,若是以往,他大概會因為新奇而收下,不管研究收藏還是用以煉器都不錯……可惜的是今非昔比,他並不打算給自己招惹無端麻煩。
只是那成精的菇竟還努力不懈。
不論莫珩走到哪,它便緊緊尾隨其後,一蹦一噠的,還不斷用那孩童的稚嫩嗓音重複一樣的話語。即使莫珩有心想繞彎甩掉對方,那菇卻彷佛長了眼,怎麼也甩不開,黏人的執著毅力簡直到了讓人嘆為觀止的地步。
『采我啦~采我~~』
『采我~』
『采我嘛~求你~』
「……」就這樣兜轉了好一段路,饒是莫珩再淡然以對,這下忍耐力也瀕臨極限了,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了的停下腳步,黑著臉回頭怒喝:「你,閉嘴!」
沒想到那菇還真的閉嘴了,不過只維持了短短三秒。三秒後,艷紅的菇傘抖了抖,菇特別純潔的又問:『那你要采我了嗎?』卻怎樣還是不離采我二字。
「……不要!」怒目瞪視跟了自己一路的菇,莫珩隱忍的情緒已然達到爆發邊緣,特別不爽道:「不準再跟著我!都跟一路了,你腳不酸嗎!」
『腳?』
總算說了句跟「采我」無關的話,菇邊說著還疑惑地偏了菰傘,接著原地蹦噠兩下……很好,菇……沒有腳。
冷下臉,雖然用講的講不聽,但顯然這菇還是溝通得來的,莫珩便耐著性子道:「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我采你?可方才不是不讓采嗎?」
沒想到如此簡單的一席話,卻讓菇歪了歪頭,認真沉默了。
『嗯……我也不曉得耶。』五秒後,菇開口了,接著連珠炮似的接著道:『我想讓你采卻又不想讓你采,但你若是不採我又想跟著你直到你采我,我也不曉得究竟是要你采我還是不要你采我。』
莫珩:「……」
想不到這菇還挺有繞口令的才能,可惜實在太吵,於是莫珩想也不想的拒絕:「我不想采你,另尋高人吧,再見。」
說罷,他轉過身,打算直接離去。卻聞那菇在身後繼續道:『可是我想讓你采~不採我我就只好繼續跟著你了……』
「……」
聽著那執著得可怕的話語,莫珩跨出的步伐硬生生的止住了。頭痛的揉揉額角,他只感覺渾身一陣疲憊,半晌後嘆了口氣,自暴自棄回過身便取下腰間儲袋朝那菇晃晃,語氣不耐道:「行。你要真想跟著我,那就自己跳進來吧。這樣就不算是采你,你也能跟著我走。」
更重要的是還能閉嘴,還世界一個清凈!簡直要不要那麼美好!
本來只是棄療的隨口一問,莫想這法子竟真管用,菇頓了半晌,似乎思考了下莫珩所言,左右真是法子,竟欣然的同意了,朝莫珩蹦噠過去的同時還美滋滋的稱讚道:『真是個好主意,你真聰明!』
莫珩再度:……
頭一次被朵菇稱讚,莫珩心中百感交集。待菇扭著菇身鑽入儲袋,便二話不說將袋口束緊,還不放心的多打了幾個死節,完成一系列動作後這才嘆出一口氣。
雖然事情的發展方向有些詭異……但左右也不會再更糟,起碼耳根清凈了,世界就和平了。哪怕之後再有狀況,就是把這儲袋丟了還是燒了也成。
由於想甩掉菇,一路上都趕著步伐,左彎右拐的,不知不覺便來到一處格外偏僻的地方,周遭望去千篇一律的都是樹,根本難辨方向。蹙眉一探,左側不遠處似有充沛水靈氣瀰漫,他便想也不想拐了彎朝著那方走去。
待剝開等身高的蘆葦叢後,一大片絕美瀲灧的湖景頓時躍入眼底,清爽的水澤氣息夾雜著青草的芳香,剎那間撲面迎來,水天一色,宛如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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