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 · 盒子 - 《她與我》〈我述〉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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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我》〈我述〉

林霏

Mar 13, 2024

98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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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於於她的國中課間的走神，在她的叛逆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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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對外稱呼我為「興趣」，或者「寫作」，但只有我們知道，我是另一個她——一個她理想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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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灑恣意，想寫什麼寫什麼，外人的眼光都是浮雲，無人有權來對她所做的一切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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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提起我的機會，補習班作文簿也好，學校考試乃至大考作文也罷，大小報告只要和人生經歷有關的亦然。想盡辦法見縫插針，彷彿我是她這輩子最拿得出手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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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國中時很吃徐志摩那套，寫出「以筆作飛舟，溯源淇水一覽那朝歌天壇的風光；筆鋒一轉，再寫隨落英敷水順流而下，伴那武陵人暫遊桃源裡。」到高中開始嫌棄那種疊床架屋辭藻堆砌，但還依然陷在舊習裡，吃盡被老師批評「斧鑿」的苦頭，信手從歌單裡拈來一句「逐浪到滄海白雲出」，說寫作是她人生的救贖，縱使飽受焦慮症摧殘期間她的創作字數掛蛋，是一個子兒也沒有，但被老師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當著全班的面表揚說這是我這幾年給過的最高分。

　　又或者說社團，抑或是作業報告，她都會分享她的寫作經驗，即使除了歷史字數共計十五萬字外，其他心酸血淚、喜怒哀樂都是胡謅來的，可信度的腦門上被刻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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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至少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只有在我這裡，她才能感到由衷的自豪，並且想把這份快意散播予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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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努力讓我參與她的人生，但還是希望所有人都能知曉我的存在。

　　各個懷揣綺麗夢想的同齡人自然能理解，畢竟當時十七歲，正值禁錮在學測牢籠中懷念飛翔的時期，大家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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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可惜的是，沒有人願意多問我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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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首先轉向親人，作為第一個推銷對象，可惜初出茅廬便出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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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記得那天，在車裡去往補習班的路上，她點進社交平台，停在一則綠底白字的貼文上。上面寫著：

「35th一中女中聯合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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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試探性的開口：「爸。」

　　我猜她或許是想著打破這一個多月以來父女倆一上車就像吃了啞藥的僵局，試探性地開口。

　　「我明年考完學測能不能參加文學獎？」她偷瞥了父親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於是又補了一句：「校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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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盤算著：當年是父親領她進的寫作門，此前也熱衷於和她講中國史，最壞也是不置可否吧——而且還是明年大考完，不趕也不敢參加今年的，除非是老壽星吃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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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她爸當即給她兜頭澆了瓢冷水：「你現在是學生就好好準備考試，還有你以為學測結束就沒事了嗎？那種東西可以等到大學再說。」

　　她父親是個不會享受生活的人，覺得學生讀書完的休息只有養神一種選擇，字典裡「休閒活動」除了運動和睡眠沒有其他例子——其他都被歸到「分心」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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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為醫學系很好考啊。」他又補了一刀。

　　這時一輛闖紅燈的機車從巷子口衝出來，只聞她爸一聲優雅的發語詞後響起一聲悠長的喇叭，接著一個加速甩尾，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方才的話題也被拋出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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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透過車內後視鏡見她偏頭向窗外翻了個白眼，隨後對我慘然一笑。比起叛逆心理作祟，她心裡現在更多的恐怕是難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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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戴上耳機，輕車熟路地點進播放軟體，恰是她近來的單曲循環——不才的〈尋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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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面有一段歌詞是這樣唱的：

　　「遍地又如何，春光又如何，紛紛求不得。／『所幸』不過是，尋常人間事，作首尋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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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不得的是理解，所幸她父親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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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攀著副駕椅背，湊到車門邊的空隙，朝她低語：「你不覺得這很像現在你寫的那本裡兩個男主角，父子和叔姪之間的關係嗎？」

　　她垂頭思索一陣，這次的笑是真誠的，我看見了她眼裡靈感乍現時獨有的光彩：「這麼一說好像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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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她開始嚴重焦慮。

　　雖然不是病歷上白紙黑字宣判的焦慮症，但在專業憂鬱症量表上奇高的分數、地震後要睡車裡的偏執與托著話筒哭著向父親央求動用醫院關係也要幫她開鎮定劑的表現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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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陪著她渡過十八年來最難熬的一段歲月，替她把最自豪的一篇短篇作品拓墾成了另一方新天地，任她信馬由疆地在其中徜徉，篇章任由我們寫，角色聽憑我們造。

也許便是從這方避世處得到了心靈的慰藉，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見她因一點微小聲響便如驚弓之鳥一般繃直在床上的頻率也低了許多、失眠夢魘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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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也是這不藥而癒的歷程給了她足夠強大的信念，不然也不至於把焦慮症美化為「重新形塑生命軌跡」，並在她最喜歡的三國人物曲〈定疆〉裡找了一句至壯美至豪氣干雲的歌詞替病程作結——「引領我走向未知，勇於逐浪到滄海之盡，笑看白雲出。」裡化用的「逐浪到滄海白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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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之後，我成了她背水一戰的代名詞——達不到理想，那就跟隨夢想，捨醫學而從中文，這句狠話她在家裡常常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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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不得不說她的叛逆還未及擁有接受被掃地出門的後果的膽量，還是成功達到理想的目標。

　　說實話我很遺憾，她似乎也體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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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該隨便填個中文系去面試的，分數肯定過得了門檻，能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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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她那個因為自閉症而失去語言能力的弟弟，在與心理師上療癒課打字溝通時，也問了：「姐姐為什麼不去念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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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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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首先敗下陣來：「對不起啊，礙於現實，我沒辦法堅持。」

　　我答：「我知道。」

　　她應：「不過我承諾我不會忘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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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她的確沒忘了我，雖然我一度以為她真的遺棄我了，在她擺了足足三個月的爛，只產出一篇短文的細綱，然後抱著手機開始沉寂的那個時候。

　　不過升上大學後第一個颱風假，她把生平第一次通宵拿來陪我和鍵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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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

　　「你選的什麼社團？」我問。

　　「古箏社啊，打算在那裡頤養天年了。」她回，架著那副說謊不打草稿的吊兒郎當樣。

　　「行，很好，都這樣。」

　　「哎別別別⋯⋯別跑啊，我還報了校刊社迎新！校刊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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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與我》〈述她〉

#2 《她與我》〈我述〉

#3 《她與我》〈她與我〉

#4 《換個臉笑吧》

#5 〈茂陵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