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心之所向身之所住#5】

埃洛爾斯沉沉睡去，喝盡的酒杯靜置桌上，披著黑大衣的狼站在掩著的窗邊。她流了很多血，他為她仔細包紮過了。赤裸的她抱著被子，頭微微縮進去，睡得很甜。

剛換的床鋪全都是血和水，明天換個房間睡吧，他如此想。

他盯著酒紅的窗簾，忽然好奇窗外是不是正下著雪，可這些窗簾已經掩著百年，雪景也不過如過去所見一般，沒有掀開的必要。

不揭開是好的，他不想看見任何「花瓣」。

他開了一盞燈查看德洛里斯的資料，旁邊的視窗開著關於ACD注射劑的報告。原來陌歌札納的答案就是埃斯基爾碎片與「神則」的結合產物，拉札爾與克萊門汀為結合產物編入一些模仿氫鍵與二硫鍵的建造訊息，誘導結合產物自行生成適配它的鍵從而變得穩定。藥效緩慢，排斥反應僅僅是發燒與短暫四肢癱瘓，在減少患者的夢魘方面亦頗為有效。

「特薇拉博士一直著力輔助患者適應注射後的各種生理改變，並為預防任何併發症進行額外研究。研究十分成功。」——閱及報告的最後一行，他的憂慮暫時放下了些許。

半夜，埃洛爾斯忽然醒來，看向狼時臉容紅潤。

「來，衣服給妳。」他走到床邊，語調前所未有的溫柔，她搶先一步鑽入黑色大衣並抱著他，感受他強壯的心跳。

「一貫地讓人安心⋯⋯」她將臉埋在狼的胸膛中，蹭了蹭。

「妳似乎很喜歡我的心臟。」「嗯。它的聲音真切地告訴我，我與你有多親密。」

「感覺好些了嗎？妳睡了半天，現在已經是凌晨。知道妳全身劇痛，我為妳注射了止痛劑。明天一早，特薇拉醫生與丹尼爾醫生會親自來到冬宮為妳療傷。」

她的呼吸很沉重，她被死者的哀嚎吵醒。

「⋯⋯請為我換別的醫生吧。」

「我還以為妳會想見見他們。那我等下再重新安排。」

埃洛爾斯視線垂低。

「埃洛爾斯，我明白FSP太過狠辣，但他們也只是依法執行。」

她閉上眼睛，抿著嘴。

「規矩就是規矩，不能因誰而作出妥協，我明白。」

「從今以後我會護著妳。」

狼將手放在她頭上。她點點頭，將臉埋在他的左胸。

「一直都是我來保護你，現在竟然變成了你來保護我。」

「哈哈，其實在過去，我也在各方面默默地保護著妳呢。」

「例如？」「例如妳倒在雪地裡的時候，例如⋯妳在阿特莫爾闖禍的時候⋯⋯還有很多，我都一一紀錄在心中，等著妳來感謝我喔？」

「這樣啊⋯⋯」「開玩笑而已，也就是舉手之勞。」

「那你做這些，是因為不想缺乏經驗的我添煩？還是說⋯⋯你很久以前就很在乎我⋯⋯不，我究竟在問什麼問題。」

狼遲疑了半秒才接著她的話：「是啊，妳說什麼傻話，我們都已經這樣了，我還能不在乎妳嗎？」

「⋯⋯//////// 好，我明白了。這裡的窗為什麼都掩著？」

「雖有人經常清理，但我尊重它們不想被打開的意願。」

「說得窗簾有自我意識似的。」埃洛爾斯艱難地爬到床頭拉開窗簾。狼伸出手，又縮回，未能阻止。

窗外的月光灑落在她的白髮上泛泛銀光，如銀器般閃耀優雅，雪白的肌膚遍佈「紫紅色細長的花瓣」，與紫藍相映，清冷又血腥——他總覺得很親切。

「下雪了。那天你我相遇於街上，也是下著這樣的雪。」

「⋯⋯哈哈。」「你笑什麼？」

「喔⋯我很開心，所以外面下花瓣雪。」

「那些花瓣雪⋯竟然是因為這樣⋯⋯既然你很開心，為什麼要掩著窗戶？」

狼將手抵在窗框，笑著調戲她：「妳想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做過的事？」「並沒有⋯⋯」

「聽說，愛將窗戶掩著的人內心世界相對封閉。」

「是嗎？那按照妳的說法，現在我把妳帶進我的房間，是否證明我將妳安置在心中很深入的地方？」

她臉蛋一紅：「這是個很浪漫的說法，我很喜歡。」

「真傻。」「為什麼？」

「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言論，不過很巧的是——我也是個大傻瓜。」

「哈哈哈哈。大傻瓜米哈伊爾，是嗎？」「是的，專屬於妳的傻瓜。」

她的笑顏消失了。

「你才不是專屬於我的，只有我專屬於你。」「喔？何出此言？」

她沒有說下去。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不同的人和秘密。我希望從今以後，你和我的秘密能變成我們的秘密。」

她看向黃色，眼神懇切：「你覺得如何？」

狼淺淺親吻她的額頭，輕點她的眉心：「很可惜呢，我沒有秘密，我的過往是歷史，都被公之於眾了。不過妳要是願意，也能將妳的秘密變成我們的秘密。」

「那你能告訴我，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嗎？」

狼牽著她坐到不遠處的椅子上，點燃爐中的乾柴。

「去了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那裏很遠，也很近，妳不認識。」

埃洛爾斯坐在狼的大腿上，靠著他，與他一同注視燃燒的火焰。她想起故鄉維多利亞。

「有多遠？」「很遠，就連鴿子都不能通往。」

「鈴聲可以嗎？」「這我就不知道了。」

「哥哥說，雪鈴的聲音能跨越一切⋯⋯這段沒有你的時間，我仿佛在迷宮之中失去方向，只懂亂撞。」

「那我必定為妳作火光，引領妳逃出生天，重獲自由。」

「冰如何作火？」「冰寒冷至極會凍傷肌膚，觸碰之時如灼燒般疼痛。我想冰和火在這一點上很像。」

「但你卻是溫暖的⋯⋯」她輕輕搭著他的手「你不像冰。」

「因為我是雪，柔軟的春雪。」「為什麼是柔軟的雪，而不是堅酷的冰？」

「冰、雹、霜、雪⋯⋯一切寒冷皆為『救贖』，神不會被型態限制。」

「這讓我想起搖晃雪鈴後冒出的花瓣雪⋯⋯那些讓我稍微清醒的白色花瓣雪都是你？」

「那是我的力量。」

「謝謝⋯⋯還有，對不起。」

狼淡淡地說，一切已經過去了。

「德洛里斯的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似乎早就預料到自己的死亡。」

「我聽說他去世前回過北希迪亞，不過我對此事了解不多。」

「那你能替我查一查前因後果嗎？我真的很需要知道全部真相。在這之後，我要報仇。」

狼首肯：「默文的後人殺了妳的兄長，如今又打著北希迪亞的算盤，是時候挫挫她的銳氣。」

「既然她對不住我在先，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起德洛里斯⋯⋯阿狼，你會可憐『極性』與德洛里斯的遭遇嗎？身為FSP殺手的父親，兒子卻是MI6的情報員。明明是至親，卻因為國與國之間的鬥爭而被迫對立⋯⋯」

「我想這是無法避免的。」「不，這可以避免。只要國與國之間不再爭鬥，不再互相猜忌⋯⋯這樣我也不需要受過去掩飾自我的苦，能與你坦誠相待了。」

「不論MI6或者FSP，它們都是國家的城牆，因為有它們在，才能更好地保護民眾，帶給他們安定的生活。」

「難道安定的生活就只能靠互相防範達成嗎？」

狼看向她拉開的銀縫——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至少⋯我不希望與你長久互相偽裝、互相防備，這樣的愛戀只是在一點一點消耗彼此。」

「我們不會彼此消耗的。」

埃洛爾斯擠出一點微笑，她依舊為欺瞞了狼而感到愧疚。

「但即便我們不會消耗彼此，時間與腐化亦在消耗我的生命。」

她托起狼的手，仔細查看手背上的脈絡，它們宛如一張網，血管互相連接在一起，又互相分開。

「我注定比你先離開這個世界，所以請你告訴我——假設我沒有冰核，我這個人能在你心裡存在多久？」

「啊哈哈哈！話題忽然變得好沉重。」

「我清楚自己只不過是你漫長時間的一個小節點，所以⋯請你如實告訴我。」

他抓緊埃洛爾斯的手，翻過來看她掌心的線條。

「我看看⋯⋯這裡寫著，『不要去想』。」

「這比我預想中最差的答案更差。」

「妳問冰晶會不會融化，那必須春天到來才能知曉，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記住這塊冰晶的美麗。」

「你當初也是這樣對統帥夫人說的嗎？」

「統帥夫人？喔，妳說的是塞西莉亞 · 雅卡蘭達。她與我⋯⋯按現在的用詞，大概更像政治婚姻。『以禮相待』、『相敬如賓』⋯⋯網上都是這樣寫的。」

這位典雅的小姐已經逝去九百年有餘，伊格納特甚至不認識她，反而是克萊門汀比較他倆更清楚塞西莉亞的故事。

「相敬如賓很好啊。」

狼輕描淡寫地回道：「是啊。」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我希望冰晶在我長辭人間後的那一秒才開始融化。」

説罷，她將狼的手放在她銘印上，閉上眼睛，菱形週期性地一閃一閃。他們維持了這個姿勢一段時間。

「你感受到它的心跳嗎？它跟我一樣，無可救藥地喜歡你。」

狼親吻了它，隨後送埃洛爾斯入眠。他重新坐在爐邊直到柴火燒盡。

他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巨大冰晶，必須藉由平復因腐而死之魂才能逐一削去小角。可即便他這麽多年來解決那麼多腐化，依舊無法安寧。那麼久以來，他都習慣了。

他憑空捏造一隻冰鴿子並放出窗外，目光一直追隨牠直到化為一顆藍色星星。

「這樣你們（死者）會好受一點嗎。」

他看向埃洛爾斯，神情複雜。

「可是睡在妳旁邊，我會好受一點嗎？」

穿著浴袍的他翻開被子，躺在赤裸旁邊。變異的冰核吸取著周遭所有負能量，這反倒緩和了他腦子中的亡魂哀嚎。

她的出現讓他終於能夠安睡，卻又讓他不得安寧。他想多留她在身邊。

結果沒睡多久忽然心口刺痛，他跑到門外，開始不斷咳嗽。待狀態好一點後，他再回到房間裡面去，埃洛爾斯又醒了，一臉驚恐。

他錯愕地後退半步。

「阿狼⋯⋯我好餓。你這裡有食物嗎？」

濃郁的湯水被埃洛爾斯通通吃完，狼一直盯著頭髮散亂的她捧起碟子喝完米黃色的湯，滿眼期待。

「妳覺得怎麼樣？」

「嗯⋯⋯還不錯。只是⋯⋯喉嚨和舌頭⋯⋯好痛。」食物顏色在她眼裡並不夠鮮艷。

「啊哈哈哈！真的？真的不愧是我！說來妳不相信，我是第一次當廚子呢。」他瞪大眼睛笑著說，順便把牛排反面。

「妳哥哥以前也會半夜起床為妳煮食嗎？」「如果我餓了，他會弄一點水果給我。」

「哈哈哈哈，他還真疼愛妳呢。」

她扶著喉嚨淺笑，低下頭。

「現在有另外一個人為我半夜煮食了。謝謝你。」

「哈哈！本統帥征服烹飪領域是理所應當。再說了——能品嚐統帥高級的手藝可是千載難逢喔，肯定要讓妳抓住這個好機會了。」

該怎麼說呢⋯⋯他把玉米和雞蛋扔到熱水裡，不但加入過多的高級海鹽，還加錯過量的澱粉。兩人的廚藝精湛程度不相伯仲⋯⋯

「只要是你做的⋯⋯咳咳⋯我都喜歡。」她搖搖頭，按摩喉嚨。

「哈哈，妳真的很懂得如何討人開心。」

「我並不喜歡刻意討好，這是真心的。」

狼背對埃洛爾斯，低頭盯著牛排濺出的油花：「真心⋯⋯真是個悅耳的詞。」

「作為統帥，你有一群忠心的下屬，咳⋯⋯作為『北希迪亞最英俊瀟灑的男人』，你集萬千愛慕於一身，你是擁有最多真心的存在吧。」

他淺笑置之，轉身端上牛排：「來，妳的蛋白質。還特意幫妳把邊邊角角煎得脆一點。」

「聽起來像是你的得意之作⋯⋯」她切開牛肉，發現裡面已經全熟透了。

「哎呀，竟然沒有把握好火候。」

「⋯沒關係，只要是阿狼做的，我也喜歡。不過⋯我的口腔很痛，實在是⋯⋯咬不了。」

他這千年來難道就沒學過如何正確地煮食物嗎⋯⋯

「哎呀！瞧我，一高興就只顧著把最好的牛肉拿出來，忘了妳全是破口的口腔⋯⋯剛才十度的湯水會不會太暖？妳清瘦了不少，我還加了很多『糖』和『蛋白粉』，一定要把妳餵得圓圓的。」

她搖搖頭，即便喝下去時是刺痛的。

「要是變圓滾了，揮刀的速度會變慢，我才不要。」

「哈哈哈哈！像妳小時候那樣臉蛋圓圓的，很可愛啊。」

她提眉：「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妳最初的證件照啊。我甚至是⋯⋯」他甚至是間接地看著她長大的呢。

「⋯⋯/////////那麼令人羞恥的事為什麼要說出來！！！！」

那張照片醜死了，瀏海厚得像白蘑菇帽，瞇著的眼睛像兩條曲線，加上那飽滿到幾乎要擠上鼻子的泛紅蘋果肌⋯⋯要不是他是狼，她早就翻桌離開了。

「我怎麼看都覺得可愛，甚至一開始有點不相信那是妳，哈哈，那曾經的活潑可愛去了哪裡？所幸還不是完全消失，需要一點一點挖掘才能找出來，我有的是好奇心與耐性。這不徹底被我逮住了嘛。」

「誰、誰被你逮住了⋯⋯明明我只是陪著你四處亂跑而已。」

「什麼嘛，明明是妳想玩，我才帶著妳四處闖禍的。」

「你別顛倒事實！」「哪裡～要是不服的話，到床上分個高下啊。」

「⋯⋯行、行了，我可不跟大小孩鬥氣。」

「哎唷？該不會是怕了吧～？」「才沒有。」

狼托腮，笑臉越來越大——看，埃洛爾斯又害羞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隨後，狼抱著她到乾淨的房間，為她蓋上被子。

「晚安了，埃洛爾斯。」

「⋯阿狼，能抱著我睡嗎？」

「什麼？如何抱著睡覺？」

「就是⋯⋯相擁入睡啊⋯⋯？」

他爬上床，裝出往日的輕鬆。

「喔，當然。哈，能抱著統帥性感的腹肌睡覺，妳肯定高興壞了吧。」

漫長的夜晚終於在吃飽後迎來結束，但對埃洛爾斯而言，這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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