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黑色喜劇

　　晚上六點四十五分，繆思獎的頒獎環節再過十五分鐘就開始了。

　　我早已換下了破爛的演出服，穿上設計簡潔的禮裙——黑色斜肩長裙，沒有繁複的下襬或超長的拖尾，也不至於太暴露。

　　我上了淡妝，塗了前幾天新買的橘紅色唇釉，海莉說我最好再補上顏色濃一點的腮紅，因為我整張臉白得跟鬼一樣。

　　整個劇廳坐滿了人，學生、教師、評審、報社記者、出資舉辦比賽的資方、舞蹈學校校長，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知名舞團的藝術總監與首席舞者們。

　　我們學校被安排在位於中後段的位子，我知道約瑟芬買到了第二排的座位，而格里芬就坐在第一排評審席的正中央，先前我在臺上跳舞時盡力別跟他有任何眼神接觸，以免影響正常發揮。

　　坐在我左手邊的是艾芙瑞，右邊則是海莉，前者身著玫瑰粉方領緞面小禮裙，後者穿了款式類似的裙子，只不過是海藍色的。

　　潔西卡坐在海莉旁邊，她一身銀金色的深V領緊身褲裙十分耀眼，可惜觀眾席燈光太暗，灰壓壓的一片，連人的臉孔都看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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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我們前面的是茱莉亞學院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女生，她們的身材無可挑剔，清一色的牛奶肌膚、天鵝頸、蓬鬆富光澤的秀髮，每個學生都坐得像巴黎鐵塔一樣挺直。

　　仔細一聞，她們甚至鬆弛到還有心情給自己噴點香水，不少女生盤起優雅端莊的髮髻，露出環繞頸子的數十顆小巧圓潤的珍珠，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僅有手上一枚存在感相當低的珍珠戒指。

　　繆思獎已有二十多年的歷史，朱莉亞學院承包了近半場次的獎項，我們學校不至於每年都敬陪末座，但和他們比起來依舊遜色太多。

　　正值表演環節後的中場休息時間，朱莉亞的學生開始小聲地交頭接耳起來，不時傳出她們的輕笑——一種低沉有力，克制過的笑聲。

　　我聽不太清他們的談話，雖然心裡清楚內容離不開各校的表演，但我沒打算做出偷聽這種不禮貌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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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莉突然用手肘頂了我一下，示意我看向舞台。

　　「琴，看那邊！」她以些微興奮的氣音說道：「那不是維羅妮卡•薩維爾耶夫嗎？」

　　我順著海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當今可和伊莉莎白並稱傳奇的芭蕾舞明星就站在舞台一角。

　　鎂光燈照亮了那搶眼的紅色露背流蘇長裙，金栗色的長髮高高盤起，冷豔中暗含一絲性感，這位來自莫斯科的舞者儀態絕美得可說是360度無死角。

　　「是啊。」我輕聲回應。

　　能夠親眼見到這位以孤高作風著稱的前輩，我相信在場很多人都跟我一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出現引起在場的學生們——尤其是女生——不小的騷動。

　　她是許多芭蕾學院女孩的夢想，美麗、自信、有實力、獨立、富有，更親自領導著莫斯科讚譽最高的舞團，是的，她年方三十一，已退到幕後，擔任藝術總監。

　　而約瑟芬對我的期待，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以維羅妮卡為原型。

「她應該是被邀請來嘗頒發獎項的吧？所以得獎者有機會和她合影囉？」　　

　　我也注意到了維羅妮卡手裡拿著的信封。

　　「也許吧，我們終於可以看到她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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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出手機，重新看了一遍繆思獎的頒獎流程與獎項。

　　最佳視覺效果 5名

　　最佳原創配樂 5名

　　最佳妝髮設計 3名　　

　　最佳服裝設計 3名

　　最佳藝術製作2名

　　最佳女首席 1名

　　最佳男首席 1名

　　（妳知道妳哥哥來現場了嗎？）

　　忽然，手機螢幕跳出了Messenger 的訊息氣泡通知，是約瑟芬傳來的。

　　（妳坐在哪裡？）她又傳了一則。

　　（我離舞台有點遠。）

　　我拍了一張從我們這排面向舞台的照片，儘管有點過曝，但還是看得出來。

　　（他特地為了我買了座位？）

　　（比賽的贊助方邀請他來的，為了流量吧。）

　　（妳為什麼沒有讓校方把總負責人的名字改成妳的？妳知不知道最佳藝術製作有兩個名額？）

　　這句質詢叫我抓緊裙擺和左臂，指甲嵌進肉裡，一陣刺痛。

　　約瑟芬為什麼會知道？

　　（妳怎麼知道？妳問了學校？）

　　（我沒有。事實上我只是懷疑，但妳剛才的回答證實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真……狡猾，我應該要更謹慎一點的，而不是這麼快就露了底牌。

　　（這齣舞劇是妳編的吧？妳出了這麼多力，然後告訴我妳打算低調匿名？妳曉得如果妳有望在繆思獎上嶄露頭角，以後的路走起來會有多順嗎？）

　　我盯著手機屏幕，內心五味雜陳。

　　約瑟芬絲毫不想掩飾她的失落，我清楚她一直期待我能在這場舞蹈界的盛事大放異彩。

　　但聽過那晚潔西卡在美洲大道的解釋，我明白她遠比我更「需要」這個獎項，如果我獲獎了，也只是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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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了開始了！」

　　艾芙瑞輕拍我的肩，示意我頒獎儀式的序幕已被揭開，劇院裡所有人瞬間安靜，只剩下人們在座椅上整理衣飾的輕微響聲。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徘徊，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獎項，但約瑟芬的訊息一個接一個冒出。

（為什麼？）

（妳是在故意和我作對嗎？）

（還是妳沒有信心？）

　　最終，我還是決定回應。

　　（媽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如果我想角逐最佳女首席，我勢必得放棄最佳藝術製作，我不可能什麼都要，而且更別提我們的舞劇只有二十分鐘，根本不可能上榜。）

　　（妳想得到那種獎？妳還真的執迷不悟啊？）

　　（忘了我那天跟妳說的了嗎？）

　　（最佳女首席充其量只是個花瓶！）

　　（我知道妳很崇拜伊麗莎白•穆勒，從小就視她為妳的偶像，但請妳好好想想，伊麗莎白現在在哪裡？）

　　（她現在不過是一個被困在精神病院的瘋子！）

　　（再請妳好好看看，維羅妮卡•薩維爾耶夫現在又在哪裡？）

　　（她正風光地在鏡頭面前致詞和頒獎呢！）

　　我抬頭，恰巧一個獲獎的男學生匆匆自我面前經過，走道很窄，我的眼前霎時一黑。

　　然後，我看見維羅妮卡站在舞台中央，鎂光燈將她的身影映得如雕塑般完美。

　　她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攝影機捕捉，投射在兩側的大屏幕上，讓全場無論遠近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神情。

　　維羅妮卡的成功並非偶然，而是無數次努力和汗水的結晶，這讓我想起和大家在表演廳裡揮汗如雨的日子，想起目前遭遇的衝突與困境，更想起了菲力克斯臨別前給我的那抹讚許的微笑……

　　所有的付出，能在今晚得到回報嗎？

　　手機再次震動，約瑟芬的訊息依然不斷湧入。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不去理會，緊盯著舞台，專注於眼前的頒獎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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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我將揭曉的是最佳藝術製作的得主，總共有兩個名額，其中一個是……茱莉亞學院！」

　　臺下掌聲如雷，前排的茱莉亞學院歡呼聲此起比落，直到維羅妮卡再度開口才消停。

　　「另一個是……波士頓芭蕾學校！」

　　呼！我就知道，除非有奇蹟發生，我們的舞劇才可能上榜。　　

　　「不會吧，我們到現在連一個獎項也沒有……」

　　海莉驚呼，潔西卡則不停地把劉海撥到耳後。

　　「好的，恭喜以上兩所學校，但是，請等一下，今年度的最佳藝術製作，還有另外一個特別獎，來自皮特森先生的臨時提議……讓我們恭喜——洛杉磯芭蕾學院！」

　　潔西卡原地石化了，我也一樣，海莉跟艾芙瑞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呼吸。

　　幾秒後，後排的女生率先發出歡呼，她們齊刷刷地看向我，就連潔西卡也激動跳過來擁抱我。

這真的是奇蹟！我們在不到兩個禮拜以內創造了奇蹟！

　　「去吧，潔西，去幫我們把獎座抱回來。」

　　她眼裏滿是激動的淚光，站起來，燦笑地邊走邊向大家招手朝台上走去，銀金色深V領緊身褲裙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宛如星辰。

　　記者們都坐不住了，藝術總監那一圈座位也熱烈地討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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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將揭曉的是最佳女首席得主。」

　　舞台上，另一位頒獎嘉賓走上前來，手中拿著另一個信封。

　　「這獎項非常重要，代表對一位女舞者的最高肯定，將由我格里芬•皮特森親自頒發。」

　　我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最佳女首席的得主是——」

　　全場寂靜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張紙上。

　　「同屬洛杉磯芭蕾學院的……琴•埃樂蒂•勒費夫！」

　　我們學校是不可能安靜下來了，但我不確定獲獎的自己感不感動。

　　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是皮特森從中作梗？

　　我在同學催促下走上臺，一步步走近格里芬，我的表情管理逐漸崩塌。

　　「妳很幸運，維羅妮卡很欣賞妳，她對妳讚不絕口。」

　　拍照時，我感覺格里芬用力掐了一下我的左邊屁股。

　　他知道當著一千多人的面，我不敢直接給他踩上一腳，而且我還得保持微笑。

　　看，妳在笑，妳很開心被我掐屁股，我彷彿聽見了他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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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我真為妳感到驕傲，讓我為妳和獎座拍張照吧。」

　　我逃下台時，一隻手攔住了我，是路克。

　　我提起精神擺姿勢讓他拍了兩張，便說要去趟洗手間。

　　他拉住我。

　　「妳怎麼了？」

　　「我……要去補妝。」

　　「格里芬有對妳怎麼樣嗎？妳剛在台上的表情，完全沒有偶像為自己頒發夢幻獎項的喜悅。如果發生什麼，妳可以信任我。」

　　天啊，有那麼明顯嗎？

　　「你想太多了吧？我只是感覺不太真實。」

　　我盡可能裝作沒事，現在還不是告訴他實情的好時機。

　　我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到廁所的，當我準備沖把臉冷靜一下時，珍珠戒指突然發光，是海絲。

　　「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聽好，貓眼石告訴我，烏鴉昨天突然從洛杉磯跑到了紐約，因為一個異能者利用幻異短時追蹤他的足跡。他們發現烏鴉今晚出沒的地點離妳很近，事實上……」

　　我想我要吐了。

　　「他剛跟妳在一起，有肢體接觸。」

　　是格里芬。

　　我一拳重重捶在洗手檯上，

　　我知道了，鳳梨披薩先生，就是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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