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學，會開槍 - 第二章失誤

「嘖……哈……啊──可惡！結果到最後還是這樣！今日真是有夠倒霉的啦！」

莊志空疾聲大呼地喘著氣，任由汗液揮灑在腦後，沒命似地一路狂奔。

在別人眼中，只見街道上一道身影掠過，然後伴隨著意義不明的怒吼。路過的人都紛紛回頭望向他，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可是，已經顧不上那些有的沒的視線。他依舊在大街上奔跑，同時往腕上的錶盤喵了一眼。

七時五十五分。

從剛才到現在都已經跑了快一公里，卻還有一段路。事實上，自己早已精疲力竭。喉嚨在灼燒，肌肉在撕裂，就連心臟也在噗通噗通地發出巨大聲響，好像下一秒就要爆開了來似的。

九月一日。

對，都是九月一日的錯。因為明明直到昨天還在放假的休閒之中，所以生理時鐘還沒調節過來，以至於自己起床就被史萊姆糊了一臉。然後在察覺今天原來要上課之後，又把琳的早餐弄成了一堆煤炭，最後唯有交換把自己那份給她吃才完結了事。

甚至，在本來計算好的時間來到車站後，意外被告知車長遲了大到而沒有出車這種破天荒的事情。於是不得不斥巨資去乘搭的士，卻又因為大塞車的緣故，不得不下車狂奔上學。

行人道上不是很寬敞嗎？雖然很想這麼說，但要是說出來會被認為是神經病吧。

可是行人道上還真是沒有什麼人啊！為什麼不駛上來呢？這個社會能不能有點變通啊！話說哪有人會把八點當成遲到時間的？就連一般公司裏的上班族也才九點上班呀啊啊──

志空一路狂飆著，心裏暗罵著。

但這無濟於事。

話又說回來，明明已經踏入夏末，太陽卻絲毫不減其威力。

在九月的朝陽之下，超過攝氏三十五度的天氣，赫然地照射在行人路和建築物上。甚至在志空眼中，眼前的光景逐漸變得扭曲，令他不由得地想起了早上混雜各種顏色的史萊姆凝膠。

汗流浹背自不必說，身體肯定發出令人難以接受的氣味了吧。更重要的掛在腰間袋子裏的那塊煤炭──那塊多士，因為趕時間已被隨便地塞進保鮮袋裏，會因為溫室效應而變質嗎？會嗎？

想到這裏，志空粗暴地把袋子拆開，上下齒咬著，「咔嚓」地發出如餅乾般酥脆的聲音。

還有時間，還有時間。

只要轉入這個彎道，踩盡油門的話……

然而，就在志空打算快速地在轉角左轉的時候。

「嗚─」

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失重感迎面而來。膝蓋和手肘與地面摩擦著，熾熱地要擦出火花。

「痛痛痛……真是的，喂──」

志空猛然瞪大了雙眼。

不知何時，自己跪跌在地上，口中的吐司已然脫落，嘴巴裏空空蕩蕩，但已經無須再尋找它的下落了。

因為，那就在半隻手的距離面前──

──那名少女的嘴唇之中。

「──啊。」

就像是上天給予的巧合般，恰好的時間，恰好的轉角。志空就這樣把手撐在少女上方，四目交接。

「──！」

「啊嗯呀啊！抱、抱歉。你沒事嗎──」

啪。

少女扇在他伸出的手上。

志空產生了某種感覺。

這也難怪。要是在自己閒暇之際被素不相識的人撞上，以難以啟齒的姿勢跌倒，並且同時忍受著難以接受的氣味，那一定不是什麼值得回味的感受吧。

可是，從那髮間的陰影底下，他似乎看到了某種東西。

「──。」

那雙眼晴。

雖然性質從根本上不相同，可志空還是不自覺地把眼前的景象，與夢中的畫面，微妙地重疊起來。

那個，混雜著某種東西的複雜眼神。

仔細一看，眼前之人似乎身上穿著和自己差不多的衣著。

同款的領呔、同樣的襯衫，只是一切都好像縮了水般小了一碼，如同迎合著少女身材，緊貼著她的肌膚。

此時，少女沉默地站起身，走往跟志空截然相反的方向。

「咦？學、學校，在那邊……」

「沒關係。」

宛如風鈴般的輕音──棉花般輕柔地鑽進耳中。

志空霎時感到一陣震顫，像是被靜電電到般，毛髮不禁直豎起來。

少女就這樣擦身而過，只留下吧嗒踏過的聲響。

志空就這樣愣在原地。

回過神來，剛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到底在想些什麼。」

志空在內心嘀咕，很快地搖了搖頭，才意識到不是犯花痴的時候，立馬往前方狂奔。

他可不想遲到。

正確來說，應該沒有人喜歡遲到吧。可他拼命跑著，並不只是因為這件事。

腦海忽然掠過方才的畫面。

那個潛藏陰影之下，帶著某種東西的複雜眼神。

與此同時，還有那個夢中投來回眸的身影，那雙混雜著失望和憐憫的眼睛。

「──！」

志空咬牙切齒，立馬加快了腳步，徑直地奔向那即將關閉的大門。

是一樣的。

「到了──！」

終於，志空在校門關閉的前一刻滑了進去，幾乎是用身體去推開那扇即將關閉的門。

站在校園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體傳來一陣莫名的顫動感，心臟富有節拍地奏響了勝利的樂曲。

「這、這還真是……」

志空望向自己因為興奮而抖動的雙手，緊握拳頭，勉強消去了手抖，嘴角還是壓不住地上揚。

不但沒有遲到，還在路上發生了如同戲劇性的偶遇──

不，那絕對算不上是什麼正確或者正當的事情吧。志空心裏極力壓抑住那種青少年特有旺盛的不可當的想法，腦海中再度閃過方才那副場景。

那名少女──一定是如此惶恐吧。

志空不自覺地回想過去的事情。

但是，他又了解那名少女有多少，才能如此狂妄地為她定下結論呢？

他不言而沉默著。

於是，當他開始重新起步，打算回到自己的班房報到時，一把冰冷的聲音刺穿了他的思緒。

「……你，停下。」

就像有雙無形的手按壓一般，他於是停下腳步，才發現站在樹陰中的風紀委員。

他認識那名風紀委員──那名少女。

那留著一頭標誌性的公主切短髮，利落地在空中飄揚。

讓白色的襯衫被熨燙得筆直，領帶被緊緊地繫在領上，紺藍與紅白的條紋在胸前交織出那幅景象──那幅整齊得可怕的景象。

就像是要把「秩序」兩字刻畫在身上的身影。

「柯園姬……」

莊志空自然而然便說出了那個名字。

那個，彷彿烈日也融不化，冰冷若霜的表情。

柯園姬緩緩地步入，周圍的風紀委員像紅海面前的水流，因她而自然地分開。

沒有聲音。

就連微風的吹彿都能撕開這份安寧，沒有人敢出一聲，生怕下一秒就會被拉入更加無聲的深淵似。

直到她赫然停下腳步，站在志空僅僅一個站位的距離。

『──！』

所有人不禁吞下一抹唾液。

四目對視──

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對方的雙眼。

沒有再多的話語、沒有再多的表情，雙方就這樣盯著。彷彿就連空氣本來絲毫的氣息在這一瞬間也徹底死去了。

「……」

「…………」

就在電光火石，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之際──

「……嗯。」

柯園姬低下了頭，

大戰的導火索在瞬間就此熄滅。

但這並非投降或者讓步。只是她低下頭來，讓筆尖在手中的木版上飛快地起舞，發出沙沙的聲響。直至一聲呼喚打破了這份死寂。

「隊長。」

「怎……怎麼了？」

「我已記下了他的名字了：莊志空。然後我會親自帶他歸隊。這裏就交給你了。」

「這……園園，這種事讓別人做就行啦──啊啊那個，新來的茵茵，過來帶這位同學──」

「隊長。」

『──！』

眾人迅速回避園姬投來的目光。可自己卻身為被叫喚的一方，只能直視著她的眼睛。

「……什麼事？」

「規矩就是規矩。我會親自帶他回隊。」

這是理所當然的。

學校的規則，在這時，反倒成為了眼前少女最大的武器。

「那、那你路上小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風紀隊長瞥向了志空的位置。並且隱約感受到，似乎有什麼沉了下來。

（嗯啊啊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啊──！）

她的心中亂成一鍋粥。

目送著兩人的離去，風紀們不禁呼了口氣。可是下一瞬間，柯園姬卻又意外停下了腳步，眾人又重新屏起氣來。

「還有──」

柯園姬投來冰冷的一瞥。

「──不准在當值時間叫我『園園』。」

然後，只見對方的身影越縮越小，直至消失不見之後。

「呼……真是的……」

隨著隊長的呼息，眾人才鬆了口氣──這會真的能鬆一口氣了。

「嚇死我了……還以為要被斬下頭了呢。」

「殺氣滿滿呢，剛才。」

「不過話說，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

「哪個哪個？」

「就是說啊，以前她不是很文靜的嘛。聽說是因為剛才那個人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現在還是『靜』啦。不過『文』嘛……」

「……喂，還虧是那個人帶走了她，你現在才活著的。」

說到這裏。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幸好沒有發生什麼事」的感歎聲。隨後又為剛才跟著離開的志空而祈禱，有人甚至在自己的胸前划了個十字，並附上了「願你的靈魂得到安息」之類的話語，想必本人聽到之後又是一場大戰吧。

誰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呢？但是，最好還是不去想像吧。

「隊、隊長……」

「怎麼啦？茵茵。」

「那就是柯園姬前輩嗎？好強大的壓迫感……我……我真的能做到嗎……」

「嘛，她也只會在這時候才這樣子了……」

在說出這句話後，被稱作茵茵的嬌小少女猛地震顫她的肩膀，就像一隻被貓發現的老鼠。隊長「啊哈哈」地蓋了過去後，又立馬補上：

「園園雖然看上去是這樣，內心其實很溫柔的。茵茵一定能和園園好好相處的！茵茵能做到的！我相信你哦！」

「嗯……嗯！」

隨後，茵茵扭擰著腰肩，嘴邊小聲囁嚅：

「隊、隊長……我還想問……」

「還有什麼事，盡管放膽問吧。」

「嗯……我想問……」

小小的嘴巴微弱地詢問：

「……開學日，不是在班房點名嗎？」

「啊？」

隊長彷彿想起了什麼，瞬間瞪大了眼睛。

然而對方下一句話，甚至讓她停滯了呼吸。

「還有……開學日，不應該由老師暫代風紀工作嗎？」

「什──」

思緒在腦中猛地炸開，一時間，隊長的意識陷入混亂。

但在混亂之中，她隱隱察覺到仍有一絲端倪。

開學日。

本應在班房點名的事情，卻被所有人認為是要排隊集合。

本應由老師暫代記錄遲到學生的事情，所有風紀卻自然地實行了這個職務。

雖說不上是令世界末日之類的事情。可這不只是一兩個人的錯失，而是所．有．人．都．失．誤．了。

一種詭異的感覺爬上了脊椎。

「啊、啊啊啊……」

她不自覺地發出感到恐懼的呻吟，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那、那是什麼……」

「怎……怎麼了……隊長，你的樣子不太好……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複……fu……」

聲音停在喉嚨之間，戛然而止。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無法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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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fu，腹！腹式、腹式呼吸，保持鎮定！

挺腹……吸，收復、呼。吸、呼，吸、呼。吸、吸，不對！不是。接下來是修腹、吸、修，錯了？不是，等等……

冷汗直冒。脈跳彷彿大提琴的震弓般低聲顫動。

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僅僅是這個事實，心裏的某樣東西便傳來「咔嚓」斷裂的聲音。

所能做的，唯有把低下的頭微微抬高，至少讓這副幾乎靜止的身體活動一點，死盯著面前的那．個．東．西．。

啊、啊啊。

那大門外的黑影正在蠢蠢欲動。

乍看之下，必會以為是遲到的學生等著開門進入吧。

然而，她卻看得清楚──不，嚴格來說是根本「看不清」。但正因如此，她才深刻知道──那絕不是學生，也絕不是什麼「生物」。

可下一秒，一個身影卻擅自走向那處，準備按下按鈕讓門外的人進來。

可她卻阻止不了。

「──！」

為時已晚。

這絕不是什麼形容詞。

在她的眼中，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得朦朧。

在迷糊的眼眶之中，白天似乎成了夜晚。本來的烈日瞬間換成了圓月，黑夜是如此來得快，又讓人措手不及。

（大家……呢？）

思緒，突然徘徊在自己的腦海中，徬徨、縈繞。

從來，沒有。

這個學校，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自己所容之處。

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我不會了，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疲倦、焦躁、不安，慢慢融入身體裏。手臂、大腿、嘴瓣，一切都逐漸喪失知覺，就像是電源被悄然關掉那樣。

如此地令人恐懼。

「──。」

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黑暗悄然來臨，彷若墮入無夢的深海之中。無聲，而又寂靜。

直到最後一刻，只能隱約聽見一把聲音、一個想法、一陣思緒，從那深海中傳來。

『所以，只要都奪走就好了。』

於是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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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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