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年輕人自然就是蕭志翔和邢彬,他們兩人商量之下,怕引起滕宏志的疑心,不敢在天津市內對崔春生動手,悄悄地跟著崔春生,在半途一偏僻處,乾淨利索地將他劫持到復興社臨時搭建的據點。
邢彬是天津有名的神探,偵緝大隊長,這些年辦過不知道多少大案要案,自然也碰過許多不要命的死硬罪犯,當然不乏各種刑訊手段,但像蕭志翔這樣,什麼也不問就先來一頓毒打,這樣的刑訊卻還是第一次見,想要阻攔,卻被蕭志翔拉住,這時見崔春生幽幽醒來,抬腿就想上前訊問,又被蕭志翔一把拉住。
見邢彬臉露疑惑之色,蕭志翔詭異一笑,拉著邢彬往外就走,來到外邊的經理辦公室,邢彬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也不審審崔老闆呀?”
蕭志翔泡了一壺好茶,哈哈一笑,悠然地應道:“不急,先喝茶,喝茶。”說著呷了一口,嘴裡嘖嘖有聲,連聲贊道:“好茶,好茶。”
邢彬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嚷道:“你小子搞什麼鬼?什麼時候不能喝茶呀,都這時候了,還有這心情。”
蕭志翔心裡得意,聽邢彬出聲指責,也不以為忤,笑道:“你急什麼?讓崔老闆先緩緩嘛。”
邢彬無奈苦笑,譏諷道:“這就是你們復興社的審訊方法?”
“不。”蕭志翔笑著搖搖頭,抬起右手,拇指反指著自己,不無得意地應道:“嘿嘿,這是區區不才自己獨創的刑訊。”見邢彬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又加上一句,續道:“你還別不信,我保證等下崔老闆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邢彬無奈地端起茶杯,一口喝盡,將信將疑地看著蕭志翔,搖了搖頭。
崔春生被打得七葷八素,頭腦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就在早上,自己還仿佛飄在天堂,眼前充滿著光明和無限的希望,怎麼一轉眼就墜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眼睛呆滯地慢慢轉動,看著周遭的一切,心裡充滿著黑暗與絕望,心想:“這些人看來不像是一般的劫匪,不由分說,也不索要贖金,二話不說就將人往死裡打,究竟誰跟自己有這麼大的仇口?”雖然在生意場上,他和別人難免會有些矛盾、爭執,但從不與人結仇,崔春生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遭此厄運。
看那兩個年輕人出而複返,一臉煞氣,幾個打手又開始擼起袖子,走近身前,崔春生不由得嚇得直打抖索,嘶聲大叫:“好漢,好漢,你們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回北平之後一定如數奉上,求你們別再打了。”
“哼。”蕭志翔冷哼一聲,冷冷說道:“別裝了,崔老闆,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嗎?”
“我真不知道啊。”崔春生哆哆嗦嗦,顫聲道:“求好漢明示。”
蕭志翔又冷哼一聲,手一揮,叫道:“弟兄們,給我繼續打。”
“等等,等等。”崔春生嘶聲大叫,心想再打下去,自己就報銷了,橫豎是個死,把心一橫,索性豁出去地大叫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只是這樣不明不白地將我打死,我不服,不服。”雖是豁出去,但崔春生叫到後來,氣一餒,聲音越來越弱,語音中已經充滿著哭腔。
“不服?”蕭志翔嘿嘿一聲冷笑:“弟兄們,給我繼續打,打到他服為止。”
邢彬在一旁,見崔春生幾近崩潰,聲嘶力竭,臉色灰白,不像是在裝傻,又怕蕭志翔手下的這幫手下不知輕重,將崔春生直接打死,忍不住就要出聲阻止,卻聽崔春生渾身哆嗦,絕望地嘶聲叫了起來:“土匪,土匪,你們打死我好了。”
“嘿嘿,還真以為我們是劫匪了。”蕭志翔揮手示意手下退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軍官證,在崔春生面前一亮,冷笑道:“張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崔春生畢竟是生意人,平日裡也接觸過各式各樣的人物,與一些政府官員、軍隊軍官也打過交道,見到軍官證,訝然大叫:“你是國軍長官,不是土匪?”
蕭志翔“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水,怒道:“我堂堂國軍少校,怎麼會是土匪?”
崔春生心裡驀地升起一絲希望,顫聲叫道:“不是土匪,幹嘛抓我?我犯什麼罪了?”
邢彬多年刑訊罪犯,對罪犯的心裡頗為瞭解,見崔春生得知蕭志翔是國軍,不僅不再像剛剛那麼害怕,反而露出一絲希望,臉上神情也是憤怒多過恐懼,心道,難道這崔老闆是無辜的?只是被藤田所騙?或者貪圖藤田的錢財,被藤田所利用而不知?
邢彬畢竟專門調查過崔春生,清楚地知道他為人還頗有口碑,也沒有過任何劣跡,在沒弄清真相之前,不忍他再受折磨,掏出藤田的照片,擺在崔春生面前,喝道:“瞧清楚了,瞧瞧這個人是誰?”
崔春生被打得渾身疼痛難當,又被一大桶冷水淋得滿頭滿臉,視線模糊,一看照片中人穿著一身日軍軍服,不屑地答道:“一個小鬼子軍官,誰知道!”
“還嘴硬!”蕭志翔怒斥一聲,作勢就要打下去,邢彬伸手攔住蕭志翔,對崔春生喝道:“再瞧仔細些,敢說你不認識這個人?”
崔春生心裡疑惑,暗想自己從沒和日本人打過交道,更不可能認識什麼鬼子軍官了,努力地睜大眼,凝神看著照片中的人,驀地臉色大變,滿臉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是他,怎麼會是他?他,他,滕老闆怎麼是個小鬼子?”
蕭志翔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點起一根煙,吸了一口,慢吞吞地吐了一個個煙圈,慢條斯理道:“說吧,什麼時候開始與藤田這老鬼子勾結的,除了這次密謀竊取林家的秘方之外,還幹過多少裡通外敵的勾當?”
“冤枉啊,冤枉啊,長官。”崔春生神色一苦,撞天價地叫起屈來:“我不知道這該死的滕老闆是個日本鬼子啊,我要是知道他是日本鬼子,打死我也不敢與他來往啊。”
原來崔春生從他父親手裡接管神農堂已經有些年頭,這些年偶爾也與滕宏志的商行有些生意往來,雖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但也算是熟人,前些天,滕宏志突然在北平約見他,希望與他合作,共同生產戰時急需的療傷藥品,並許諾給他一大筆資金,讓他設法與天津的林浩然取得聯繫,和林浩然合作,一起生產林家的秘制藥品。
崔春生剛開始覺得此事太過荒唐,人家的祖傳的秘方怎麼可能拿出來合作,滕宏志卻要他放心,不管林浩然開出什麼條件都可答應,只要林浩然肯拿出秘方合作就行,並許諾預先給他一筆費用。也是利令智昏,也不想想天下哪有這般的好事,又偏偏就砸在自己頭上,想也不想就答應滕宏志試一試。
收了滕宏志的錢之後,崔春生左思右想,暗忖,自己雖也聽說過天津林浩然的名頭,也知道他家的療傷聖藥功效神奇,甚為靈驗,但與林浩然並不認識,從沒打過交道,如何與林浩然取得聯繫並取信與他,說服他和自己合作呢?
崔春生苦無良策,在一次閒談中,與一個在北平政府裡當官的遠房親戚提起此事,無巧不巧,這個親戚與天津市賀副市長私交不錯,而賀副市長又恰好在這親戚面前提到林浩然有與人合作,擴大生產的想法,在親戚的引進下,崔春生在北平見到賀副市長,又在賀副市長的介紹下,拜訪了林浩然,雙方一談之下,居然相談甚歡,一拍即合,事情出乎意料地進展順利,崔春生急於邀功,林浩然前腳剛離開北平,便興沖沖地跟著跑到天津和滕宏志彙報。
崔春生哪敢有絲毫的隱瞞,蕭志翔和邢彬一開口詢問,就將此事的前後經過原原本本地招了出來,最後顫聲求道:“長官,我混蛋,我有罪,財迷心竅,輕信了滕老闆,哦,不,輕信了藤田這小鬼子的花言巧語,被他所利用,幸好被你們抓住,沒鑄成大錯,我罪不至死啊,求長官饒了我吧。”
“饒了你?”蕭志翔冷哼一聲,斥道:“說得輕巧,你知道林家秘方的重要性嗎?那是療傷救命的聖藥,是前線浴血抗戰士兵急需的藥品,你知道嗎,我們的士兵要付出多少傷亡才能打死打傷一個鬼子,要是給鬼子得到了林家的秘方,救治了他們的傷兵,反過來又要殺死我們多少士兵?”蕭志翔越說越氣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㦸指大罵道:“你知道這是什麼行徑嗎?是裡通外敵,是叛國,是漢奸!”
崔春生被蕭志翔罵得耷拉著腦袋,冷汗淋淋,他何曾不知道蕭志翔說的這些情況,但聽到蕭志翔罵他叛國、漢奸,心裡頓時也怒了起來,揚起頭,大聲嚷道:“我知道,我有罪,我該死,你們要打要殺,我都認了,但要說我叛國,是漢奸,我不服,我也恨小鬼子,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服,我死不瞑目。”崔春生說著仰著頭,雙眼淚光瑩然,神情又是委屈又是倨傲。
傍晚時分,在通往北京的一條偏僻的小道上,蕭志翔和邢彬給崔春生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將崔春生蒙上頭套,連同他的司機,小轎車一起送到早上抓捕他的地方,蕭志翔摘下崔春生的頭套,臉色冷峻,警告崔春生道:“崔老闆,這次繞了你,今後再給我發現你與日本鬼子有勾結,我決不饒你,你好自為之吧。”
崔春生死裡逃生,哪敢多言,連聲道:“不敢,不敢,長官放心,我也是中國人,出賣祖宗的事,我是決不會幹的。”
“那就好。“蕭志翔哼道:“這袋錢和金條是敵資,乃不義之財,我代表國民政府沒收了,你要是不服,儘管到南京國防部告我,我叫蕭志翔,上尉參謀,你可記好了。”
“不敢,不敢。”崔春生連連擺手,心裡卻暗暗叫苦,心想,藤田是鬼子軍官,自己沒為他辦成事,現在將他的錢也搞沒了,藤田怎肯放過自己?但他剛剛被蕭志翔打了個半死,又怎敢說出一個不字?
邢彬沒蕭志翔那般冷酷,將崔春生拉到一旁,懇切地對他道:“崔老闆,我相信你是被矇騙的,可藤田是日軍的一個老牌特工,既然盯上了你,你又將他的事搞砸了,如今錢也沒了,這老鬼子怎肯放過你,你回去後,可得早做打算啊。”
被邢彬說中的擔憂,崔春生望著邢彬,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抽抽搭搭地歎道:“一失足成千古恨,都怪我利慾薰心。”
見崔春生右臉腫得老高,嘴角還有一條淡淡的血痕,神情又是悔恨又是慚愧又是委頓,著實可憐,邢彬心裡不禁對他有些同情,忍不住勸他道:“世道險惡,小鬼子尤其狠毒,今後還得多加小心,最好回去收拾一下,趕緊到南方逃命去吧。”
崔春生感激地看著邢彬,對邢彬鞠了一躬,應道:“是,是,長官教訓得是。”
邢彬暗自歎了口氣,揮揮手,道:“你走吧,趁我這兄弟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走吧。”
坐在自己的小轎車裡,崔春生茫然地看著路旁的楊樹,這時夕陽西斜,已近黃昏,道道金色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照在臉上,照在身上,斑斑駁駁,猶如自己身上的一塊塊傷痕,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崔春生從早上到現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從天堂墜入地獄,又再次重返人間,心裡驚恐彷徨,仿如隔世。
目送著崔春生的車子轉過一個彎道,消失不見,邢彬心裡喟歎,自己這些年來不知道辦過多少大案要案,抓捕過不知道多少要犯,從沒冤枉過任何人,沒想到今天卻差點冤枉了崔老闆,雖然事出非常,不得已而為之,但邢彬對復興社、對蕭志翔刑訊的方式卻頗不以為然,沒證據抓人本來就不妥,抓捕之後,不先訊問,就將人暴打一頓,這如何說得過去?
邢彬畢竟是警察,辦案講究證據、審訊講究程式,卻不知蕭志翔的復興社本就是特工組織,又處在非常時期,秉承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的原則,行事自然也就沒那麼多規矩和講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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