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Paradise - II.審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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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若是感到徬徨不安，只要後背緊貼著妳的溫度。

就會知道回家的路，知道燈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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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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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隨著蒸氣上升，五彩斑斕浮於晶瑩表面，它暗暗流轉，又在傾刻間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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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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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絲托莉亞褪去了衣物，本該如羊脂膏玉般通體無瑕的肌膚，如今無一不是烏青血瘀交錯，那痕跡道道怵目驚心。

她整個人浸泡在熱水中，偌大公共澡堂，此刻只有她一人獨享。

距離阿絲托莉亞和勞倫娜一同回到廂庭，已經過去了大半天。

其中還有發生一些小插曲，像是途中遠遠就看見探頭探腦得塞莉洛，礙於背上的阿絲托莉亞在接觸到熟悉氣息後，便放鬆了下來，緊繃神經也在此刻陷入夢鄉。

簡單來說，就是阿絲托莉亞因為身心靈上的多種疲憊，所以整個人睡死了。

奈何勞倫娜體能再好，她終歸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要一邊背著阿絲托莉亞，然後＂偶遇＂塞莉洛、並回答她那些無趣的針鋒相對——勞倫娜最後還是決定繞遠路，先將阿絲托莉亞帶回自己的庭院內。

等到阿絲托莉亞輾轉醒來，並在勞倫娜的餵食下，有了點力氣後，這才讓兩位女僕一前一後，架著不大情願地阿絲托莉亞前往澡堂。

「阿絲托莉亞，一直穿著這件衣服妳會不舒服喔…」

本著對方受了傷，精神狀態還不是很穩定的狀況，勞倫娜一進到澡堂更衣室，就想上前幫阿絲托莉亞換衣服。

「阿絲托莉亞？」面對阿絲托莉亞的無反應，勞倫娜動手前，不死心地又喊了聲。

她比阿絲托莉亞高半個頭，明明她的一切變化都是可盡收眼底，可面前的真實狀態是——勞倫娜看不清阿絲托莉亞心事重重的背後。

事不過三，想到＂母親＂晚點的囑咐，勞倫娜也不再糾結。

「阿絲托莉亞，不管妳現在怎麼想，我需要妳好好泡個澡放鬆，把自己洗乾淨，然後晚點妳還要去見＂母親＂……我知道妳很難受，但拜託了、請不要怨我。」

本來以為阿絲托莉亞會一直這樣沒有回應下去，勞倫娜都已經做好要跟著進入澡堂，幫阿絲托莉亞清洗的打算。

卻在她手快要摸上扣子前，阿絲托莉亞忽然回過神來，用力地打掉勞倫娜靠近的手背。

勞倫娜睜大一雙湛藍，不可置信地看著被打紅腫得手背，目光隨即又落回阿絲托莉亞身上。

只見阿絲托莉亞不知道是受到什麼刺激般，如夢初醒，兩隻手緊緊捏著胸口扣子不放，一臉驚恐又受傷的盯著勞倫娜，彷彿她對她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事。

那個看怪物般的眼神刺痛到勞倫娜，迫使她後退半步，甚至不小心撞上身後裝飾用的花架。

上頭吊掛的一盆黃金葛，因為受力所以不穩定，在半空中晃了幾下後，緊接著便高速墜落在勞倫娜腳邊，發出了巨大脆響。

在只有兩個人的更衣間，就如一種諭示，和沉默一同蔓延，泥土潮濕的味道。

而勞倫娜是最先從那聲巨響裡醒過來的人。

看著阿絲托莉亞越來越後退，甚至可以稱得上防禦的姿態，雖然很受傷很不甘心，但眼下已經不是她可以應付或是去逼迫而解決的。

她一向對於這些彎彎繞繞沒有概念。

所以也不知道此刻的阿絲托莉亞，具體需要怎麼樣的支撐。但她知道，她唯一能做、並且從未出錯，也只有一個選擇。

「阿絲托莉亞，我不會再過去要對妳做什麼了，一切都讓妳自己來好嗎？…妳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就在澡堂外面，我會一直陪著妳的。」

勞倫娜看了眼支離破碎的盆裁，失去了土壤支撐，蒼白地根系控制不住它們的命運、抑或是生存，只能無力的匍匐在冷冰石磚地上。

那些蒼翠可人，不久後將會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枯萎，在沒有水沒有陽光，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地方，獨自死去。

阿絲托莉亞現在就是給她這樣的感覺。

可植物失去了大地將會無法存活，但阿絲托莉亞還有她，不論去到哪裡，走向何方，她都會當她最後的浮木。

勞倫娜用力閉上眼，決定不再去看。

眼見話已說完，阿絲托莉亞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勞倫娜閉上嘴，乾脆轉過身，準備要照她自己說得，到外頭等阿絲托莉亞沐浴完畢。

等到她關上澡堂實木拉門後，才恍惚聽見一聲微弱答應。

「…對不起……對不起、我很對不起，勞倫娜。」

但那聲音實在是太過微小，小到勞倫娜自嘲地笑了聲，以為她在幻想阿絲托莉亞往常般給了她回應。

她搖搖頭，否定了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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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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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娜直到確認澡堂裡傳來水聲過後，這才放下心來。

轉頭吩咐幾位女僕回阿絲托莉亞的庭院，拿幾件替換的日常女士裙和睡衣後，自己則轉身去了一趟廚房，拿了些簡單的麵包和起司混著吃。

事發至今，她才發現自己一整個早上都沒吃東西，實在是有些折磨。

就在她背靠著澡堂大門而坐，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撕著乾硬麵包，小口小口沾著起司吃時，裡頭傳來了動靜。

「勞倫娜…妳還在嗎？」是阿絲托莉亞的聲音。

經過熱水和香氛的滋潤下，她的明顯聲音聽起來好多了，從其中也可以判斷阿絲托莉亞的神智清醒多了。

對話的樣貌一下子回到了日常。

「我在，我一直都在，怎麼了、阿絲托莉亞？」

勞倫娜問，並停下手中動作，暫時將麵包用麻布包好，仔細地放回一旁銀制餐盤裡。

「…剛剛、我很抱歉……我…想起了可怕的事，所以、所以…我並不是討厭勞倫娜。」

阿絲托莉亞的聲音充滿哀戚，話裡行間是責怪自己的意味，隔著一扇木門，顯地朦朧飄渺，下一秒就要破碎。

勞倫娜望著摩洛哥風格的天井，努力搜刮著她腦海裡，為數不多的理解和共情，並斟酌著詞彙，害怕再次傷害到阿絲托莉亞。

雖然她自己也不清楚這樣下意識的反應，從和誕生。

「不用感到抱歉，阿絲托莉亞。」

「我相信任誰遇到這樣的事，都無法在短時間內，平靜下來…妳已經很努力了。」

「是嗎？」阿絲托莉亞一頓，伴著水聲滴答，「…勞倫娜總是這樣呢，像英雄一樣，會在關鍵的時候出現。」

「英雄？」勞倫娜重複，似乎是感到好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托莉亞？」

只有兩個人獨占的時光，這對兩人來說都意義非凡，扣除掉前一日的聖典，其實阿絲托莉亞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勞倫娜了。

「也不為什麼，只是常常覺得需要妳的時候，妳就會出現在我面前……不就是英雄嗎？」阿絲托莉亞又說，語調中帶了點嬌嗔，她的精神狀態似乎比起方才，已經放鬆了不少。

「妳真要這麼說的話，＂母親＂和大修女不也是妳的英雄嗎？」

「怎麼會！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只有勞倫娜…啊，但這樣說對＂母親＂和蘿潔塔大修女似乎也很不好意思呢…」

「看吧，阿絲托莉亞的英雄又不是非得我一個~」見她恢復精神，勞倫娜也不再刻意壓抑說話方式，她涼涼地調侃。

「勞倫娜—！」伴著嘩啦水聲，似乎是阿絲托莉亞用力地捶打了水面。

即便沒有在她面前，勞倫娜知道，此刻阿絲托莉亞一定是氣急敗壞，漲紅著一張臉大喊。

想到如此鮮活生動的阿絲托莉亞，勞倫娜就忍俊不禁，一不小心就笑得太大聲，一度引來幾位女僕，像疊疊樂般，閃現在走廊盡頭門邊，傳來擔憂的目光。

注意到自己庭院的女僕小姐們，開啟了緊迫盯人模式，勞倫娜這才有所收斂，清清嗓子、裝作無事擺擺手，希望他們可以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女僕們左看看右看看對方後，見勞倫娜又恢復一張冷面，一晃眼就又齊齊縮回了門裡。

「都是妳啦，阿絲托莉亞…害我剛剛差點被尤瑟芬小姐們教訓……」勞倫娜在短暫地安靜後，又開口，無力地哀嚎，全然沒有那副高冷淡漠的樣子。

對此，阿絲托莉亞也是頗有微詞。

「啊啊—！那明明就是勞倫娜總是擺著一張臉，嚇跑新進來的女僕小姐，最後整個庭院又剩下尤瑟芬小姐們，她們當然會格外擔心妳啊！」

「我哪有！」勞倫娜嘴硬，但後面似乎想到什麼，又停下。

想到自己庭院比起其他人的庭院，對比之下，實在是相形清冷，以至於尤瑟芬小姐們的大姊，即便很努力在尋找其他可以進到首席住處得女僕了。

但往往那些女僕都會被勞倫娜冷冰的外表，還有不太友善的起床氣(對外人來說)給嚇跑。

最後整個庭院又會剩下她們三姊妹。

至於勞倫娜本人對此並沒有過多嫌棄，相反地、她還覺得自己的住處是私人領域，不要有太多的人進進出出，會比較好。

並且尤瑟芬三姊妹一直都很用心地照顧她，即便她們三人也常常在廚房裡吵架，然後被半夜溜下床，想要找點喝的勞倫娜撞見。

最後愉快地演變成，三姊妹炮口一致轉向勞倫娜，教訓她為何在刷牙後還溜下床偷吃東西。

想想就覺得悲慘。

明明＂母親＂又沒有特別限制孩子們的飲食或是體重，為何她不能在睡前再來一杯呢？

總之，講到自己的女僕三姊妹，勞倫娜就想翻白眼，但一邊又唇角上揚，想起她們明明很怕鬼，但為了壞心眼的小主人，還是必須忍著不適陪勞倫娜半夜無聊，突發奇想的上廁所試膽大會。

但明明勞倫娜自己的房間就有獨立浴室。

在這整個廂庭裡，讓她感受到手足這一概念，是不分血緣關係存在的，也就只有阿絲托莉亞和照顧自己的尤瑟芬姐妹了。

也因此，對於阿絲托莉亞落湖一事，還有那明顯不對勁的狀態，儘管勞倫娜心中還有很多的未解之處，但幸好，阿絲托莉亞還是平安無事回來了。

「阿絲托莉亞，還好妳沒有事。」勞倫娜如此感嘆。

但另一邊的阿絲托莉亞卻驟然陷入沉默，沒有回應，勞倫娜只當阿絲托莉亞可能是累了，所以沒有回話也是正常反應。

緊接著，她貼在門板上，緊臨著澡堂，所以可以清楚聽見阿絲托莉亞出水的聲音，踏著潮濕地板，黏膩水聲噠噠噠地綿延了一路。

直到門前，勞倫娜整個身軀輕微一震，她知道、此刻隔著一扇門，門上傳來震動，阿絲托莉亞正伸出一隻手抵在上頭。

「那若是我根本就不如勞倫娜所見，平安無事呢？」

阿絲托莉亞語氣平淡，生氣全失就像在闡述一段預設好的台詞。

勞倫娜查覺到阿絲托莉亞的異狀，她皺起雙眉。

「阿絲托莉亞…妳真的不要緊嗎，是不是因為落湖所以……」

但還不等勞倫娜說完，阿絲托莉亞忽然拔高音調，咬著牙痛苦地宣洩，那話裡撕心裂肺。

「落湖？哈——這是誰告訴妳的，勞倫娜？」

面對阿絲托莉亞突如其來情緒爆炸，勞倫娜不能也無法，開口再接下去，只能楞楞張著嘴，聽著阿絲托莉亞近乎告解的獨白。

「——誰告訴妳我只是落湖的？…….不、不、不！說了妳也不會懂得…就這樣就好……對、對、對，我只是落湖哈哈…是的、只是落湖罷了。」

門後傳來重物落地的叩響，大抵是阿絲托莉亞滑坐到了地上，只聽她語氣中有失落和絕望，然後是越來越自欺欺人的呢喃說服。

就像眼前有什麼蒙蔽了她視線，那個令她痛苦不已的主因。

什麼叫做誰告訴她落湖的？勞倫娜咀嚼這句話，卻推敲不出更多，只能從字面上推測，落湖或許不是主要原因。

但阿絲托莉亞又說，就是落湖、就是她們都以為的那樣。

勞倫娜感到無奈，只得閉上眼，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阿絲托莉亞，妳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還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可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另一邊，阿絲托莉亞眼中的光漸漸黯淡，她望著瀰漫在整個浴場，包圍著一汪池水的白蘊霧氣，朦朧恍惚間，她又看見那輪明月。

勞倫娜的疑惑透過門板不真實的傳來，她確實聽見了，卻無心再應對。

她想不顧一切告訴勞倫娜，但是話到了口邊，先一步真相到來的，卻是科斯提的忠故。

什麼才是對於阿絲托莉亞來說，真正重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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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只會有一個，那就是——勞倫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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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即便是她必須為此一個人走上，和勞倫娜截然不同的道路，也是必須、唯一的願望。

所以阿絲托莉亞強忍著悲痛、忍著隨情緒爆炸，眼淚來的洶湧，她強壓下戰慄，不想讓勞倫娜發現她在哭。

甚至不惜張口咬住自己的虎口，只於幾聲細縷嗚咽破碎傳出，幾不可聞。

鮮血順著那蒼白手腕留下，再潮濕磚地上開出一朵朵罌粟，恍惚回到那一夜。

勞倫娜、勞倫娜……

回到即便呼救了，她的英雄也沒能趕到的那一夜。

她在心底不斷重複勞倫娜的名字，一張臉抬起向上仰望，希望這樣眼淚就會倒流回去。

如果我說，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妳，為了能夠見證妳成為＂母親＂，妳會笑我嗎、勞倫娜？

阿絲托莉亞不敢再想，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與勞倫娜聽，將與那落湖真相一同被她帶進死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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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對話最終結束於阿絲托莉亞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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