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亂文字》紅將夢工黑申 2024-06 - 功將．夢熊．新刻

近月連夜做夢，夢見一頭棕眼黑熊獨自下棋。牠見我走近，示意我上前切磋。我一介武夫，不諳棋藝，唯有婉拒。黑熊莞爾，耐心教導我下棋的基本規則和步法……夢境初段夜夜重覆，後段黑熊教授的步法卻次次不同。夢醒之後，我仍然清楚記得那些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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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我忽發奇想，拜訪「棋癡」尚書求指點。他好奇向來鄙夷琴棋書畫的我何以突然對棋藝有興趣。我謊稱早前偶遇高人，欲試驗他所授步法是否厲害。尚書笑意深長，欣然擺下棋局。他思路慎密，步步精妙，但黑熊所授更勝一籌。隨著棋局推進，尚書眉頭越發深鎖，客套話語漸少，後來更是全神貫注在棋盤上，目光不曾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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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終結，尚書忘形失態用衣袖輕抹額角斗大汗珠，鬆一口氣，又驚又喜：「妙！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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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尚書登門造訪，興奮說自己連日細閱過百本珍藏棋譜，發現我當日所走步法名為「夢熊有兆」。「這套步法繁複，組合多變，難於實踐在棋局當中。想不到世間竟有能夠融會貫通『夢熊有兆』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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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解尚書的狂喜，傻傻回應：「這名字……挺好意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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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好意頭！」尚書心情絕佳，罕有地與我閒話家常：「傳說學懂此棋局的人定會喜獲麟兒！那孩子將來必成人中龍鳳！聽聞將軍夫人已然有喜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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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我內心一沉，好不容易再次擠出假笑，繼續應酬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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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有感夢中黑熊真有其人。烏亮毛髮、棕色眼眸，棋藝高超，性格溫順、有耐性——恐怕只有名震花街的青樓花魁「知棋」擁有以上全部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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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前夫人懷孕，加上怪夢連連、朝中多事，我壓力過大，煩躁不已，於是應邀跟朋友們去青樓飲花酒。青樓內，我的存在甚為突兀。原來花魁知棋以棋藝聞名，慕名光顧的多是文人雅士，少有我這類武夫。外表粗獷，不懂吟詩作對，於是獨坐一隅喝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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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某位酒量欠佳的朋友發酒瘋，硬拉著大伙兒——包括我——挑戰知棋。知棋莞爾，命令婢女奉茶。朋友們不消一會接連敗陣，最終輪到我。我按照夢中黑熊所授去走，誰料逗笑了知棋：「將軍大人棋藝不俗。小女子首次遇上敵手，十分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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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棋話音未落，輕輕拿下我最後一枚黑子。奇怪！知棋所走步法竟與昨夜黑熊一模一樣！我詫異抬頭，意外與知棋對上目光。燭光映入眼眸，自棕色瞳孔折射出若隱若現的七色彩光，耀眼而澄明。我呆了、愛了，但我沒有表明心跡——不敢妄顧家族名聲，不欲辜負賢妻，不願捨棄國君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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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棋為名，青樓會友。黑子白子，你來我往，眉目傳情，無言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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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尚書歸去，無奈我久久未能平復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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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無眠無夢無熊，只有佳人顰笑。烏髮棕眼，勾魂奪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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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爾夜雨滂沱，雷鳴電閃，劃破長空。抬頭望向肅殺天空深處，天外沒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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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外只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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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只是人。有愛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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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一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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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草履，跳窗翻牆，飛簷走壁，只為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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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稠雲密雨，窗內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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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沒天晴。沒家族名聲。沒賢妻。沒國君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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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落，為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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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懷胎，生產難產，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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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麟兒，有何意義？捨家棄國，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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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託孤，出家。捨愛捨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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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捨越痛，越痛越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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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我，欲是我，本為一體。無法捨，所以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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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極，忽爾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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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到極致，會愛上一切，包括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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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無窮，會貪婪一切，包括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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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投俗世，沾染紅塵，如獲新生。下棋授棋，尋兒緬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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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篇將會收錄於短篇小說集《雜念集》。歡迎來看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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