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呂春熟練地穿過校舍,帶領他們回到了頂樓。
笑笑自殺的地方──一切的開始。
她緊緊抱著方才繞去練習室拿的書包,裡面似乎有著什麼貴重的寶貝。
南軍瞄到了裡面有個藍色的物體,應該就是那條圍巾。
伊呂春一馬當先地走了出去,將身體靠在欄杆上,背對兩人。
月光灑在她的身上,纖細的身子變得更加白皙,裙襬也隨風飄動著,彷彿隨時會在下一刻消失。
這棟學校大樓是這一帶的最高點,從這裡往外看去,會產生一股俯視眾人的優越感。
附近建築物的盞盞燈光,成為閃爍點點的螢火蟲,溫暖又可愛。
但是,卻離他們身處之處是這樣的遙遠。
她靜靜地看著這片風景。
「這就是……他最後看見的風景……真的……好漂亮呢!」
不過,卻也是那樣的孤單。
伊呂春說著無法理解的語言,笑了出來。
當笑聲停止之後,她抬起頭看著月亮,徐徐地說著,「那麼──冬響同學,可以的話,請告訴我你的答案好嗎?」
她依然背對著他們。
比水還要溫暖、輕柔的聲音,在場的兩人明白這是在平常時候,自己不被允許聽見的聲音。
如果看到對方現在的表情,他們也會驚訝的無法出聲吧。
現在的少女、站在此處的少女……並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伊呂春。
「……一般來說,應該是被拆穿的妳要自首吧?」南軍試著反擊。
他看見那條黑色馬尾左右晃動,帶著戲謔與惡作劇的女聲再度響起。
「故事裡面不是應該先由偵探解謎,表現出主角的高超智慧嗎?」
「……妳到底把這件事當作什麼?一個遊戲嗎?」
「不是喔,這當然不是遊戲。」
聽到南軍的質問,伊呂春開心地笑了出來,她的雙腳規律地拍打著地面,「請務必相信我也是很認真的……不過,就另外一個層面來說,這也算是個遊戲吧?」
她轉過身,微微瞇起眼睛。
黑色的髮絲隨著風,在空中飄揚。
兩手緩緩舉起,像是在掬起月光的碎片。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遊戲──名叫命運的遊戲。」
她朝他們微笑。那樣的笑容,讓他們覺得熟悉又陌生。
眼前的少女既是伊呂春──亦是他們未曾察覺的陌生少女。
「只要贏得這場遊戲,就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答案……很值得,不是嗎?」
「妳……」
冬響舉起右手,示意南軍暫時安靜。
「……無所謂,那就先由我們開始吧。」他推了推眼鏡,月光照著銀色的邊框,反射出懾人的清冷,「就從一切的源頭,那兩封信開始──」
一反之前太過簡潔、以至讓旁人完全無法理解的說話方式,現在的冬響與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面容略帶緊張與不安,但那雙鏡片下的眼睛依然直視著前方。
既不躲藏、也不逃避。
那是,帶著覺悟的神情。
「先不論南軍,在我出門前,非常確定口袋中沒有任何東西,但是在回到家後,卻出現一封沒有任何屬名的信。那封信──是妳趁機放入我們口袋的。」
在緊抱住兩人,趁著他們大哭的時候放進去的。
那時候他們三人位在室內一隅,只要遮掩得當,想要做到沒人看到,並非無法做到的事。
「……就算是我放的,那又怎麼樣呢?裡面的字跡可是笑笑的喔?說不定是笑笑死前拜託我的呢。」
「那是不可能的。」冬響斬釘截鐵的態度讓伊呂春語塞,然後,他繼續說道。
「之後妳提醒我們,想要找到信中所說的那個人,線索實在太少了,說不定笑笑會在她的日記中留有線索。」
「那時候,你也同時想到了這點不是?」
伊呂春恢復了笑容,看著冬響。
就像是老師極度滿意台上的同學報告似的、欣慰的表情。
「是呀……」咬著指甲,冬響的神色有些懊悔,「所以那時候,我並沒有對妳起疑……不過,妳卻知道那本日記本的大小與顏色……也就是說,妳曾經看過那本日記。」
「可是,又是在哪裡?何時看過的呢?」他將手放下,眼中牢牢地盯著伊呂春,後者只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是在笑笑的房間裡看到的嗎?如果是這樣,妳應該知道她放置日記本的位置才對。但在我們尋找的時候,妳並不知道。所以,妳是在房間之外,看過那本日記的。」
三個人在笑笑房中翻箱倒櫃了半天,卻沒有找到最重要的日記。
「或許是吧。」伊呂春點了點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在平常的狀況之下,笑笑是不可能會把寫著私密內容的日記帶出家門的。而且在她自殺後,阿姨也找過了,可是,她並沒有找到。也就是說,那本日記在她死之前,就已經消失在房間了……或者該說,是被笑笑帶走的。」
「啊……藍色的袋子裡放的果然是笑笑的日記?」
想起會長曾給他們看過的影片,南軍叫了出來。
「沒錯……笑笑帶著她的日記,來到了妳的練習室。那天晚上會長在書店遇到笑笑的時候,她說她跟人有約,那個人就是妳吧?」
兩道凌厲的視線緊緊盯著伊呂春,不過,少女依然不為所動。
「不知道呢……然後呢?」
她輕鬆地應付著兩人的質問,彷彿現在被審問的對象並不是自己。
冬響無法理解她究竟是何心態,只能繼續說下去。
「出於某個原因,笑笑將她的日記本交給妳……不過,並不是連同袋子一起,所以在監視影片中,笑笑的手上依然拿著袋子。我們誤以為裡面還裝有東西,其實那時候,她只是提著一個空袋子而已。」
如何?
丁冬響用眼神傳達著這樣的質問。
而伊呂春只是挑了挑眉,彷彿在勉強自己聽著一個不怎麼有趣的故事。
「不錯的推理……可是,如果只有這樣,那麼分數大概只在及格邊緣呢。」
「我們是很認真的!妳是在耍我們嗎!?」
「我只是在提醒你們,目前為止並沒有說到重點。」
對著南軍循循善誘的口氣,伊呂春似乎把兩人當作不知世事的孩童。
「……到目前為止,都是在我看到了監視器的影片後,就立刻聯想到的。」
「是嗎?」伊呂春有些訝異,「那麼,為什麼我們在校門口的時候,你不說出來呢?」
冬響的聲音停頓了下來,皺起眉頭。
「因為,我想不通妳這麼做的理由。」
「理由?」南軍看著她,緊握的拳頭咯咯作響。
「理由就是這樣耍著我們玩很有趣吧!」
「不、我想應該不是。」冬響搖了搖頭,「……破綻實在太多了。而且盡是些不應該出現的小紕漏……我不覺得妳會這麼愚蠢。所以我認為……那些破綻其實是妳故意出錯的。」
從頭到尾,他們自始至終就站在伊呂春的掌心之中。
她在幕後不著痕跡地操縱著他們──為了達到她的目的。
伊呂春瞇起眼睛,看來對這結論很是滿意。
「那麼,你覺得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直到剛剛,我終於找到了那個答案……雖然非常讓人難以置信。」
「……是什麼?」
少女的聲音含著難以察覺的緊張,不過,兩人並沒有發現。
冬響繼續說著。
「我們被沒有屬名的信封以及笑笑的親筆內容給混淆,一直以為那是她寫給誰的信……但是那被一分為二的紙,其實並不是信。」
「可是,冬響,那麼那張紙是什麼呢?」
南軍疑惑的看著他。
「當然,也不是偽造,因為上面的字跡的確出自於笑笑之手,也就是說,內容是笑笑親手寫的──但是並不是寫給特定的人。」
聽到這裡,伊呂春又再度笑了起來。
彷彿將冬響的聲音當作頂級美食,她閉上眼睛,肆意地品嘗著。
「被當作信的紙,其實是──笑笑的日記。」
「……咦?」
看了南軍一眼後,冬響再度重申。
「那封信,是笑笑寫在日記本上的內容。」
「妳將裡面其中一篇撕了下來,分成兩份,放到信封中,然後放入我們的口袋中,藉機讓我們發現……妳應該是想要挑起我們對這件事情的興趣吧。不過,有一點妳卻失算了。」
沒有預料到氣瘋的兩人竟然連話都還沒說清楚,就開始打了起來。
約在見面的地方是偏僻的小公園,如果要去冬響家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會經過那裡。
除了,一直在監視「誰」的人例外。
「妳尾隨著我或是南軍到了公園……眼見計畫失控,所以那時候妳才出面阻止我們。」
「是啊,那時候我真是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你們兩個會激動成那樣。」
伊呂春正經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責怪兩人竟然如此衝動。
「妳!」
揚手阻止了憤怒的南軍,冬響依然沉著氣,繼續說道,「……可是,如果只是這樣,我還是無法理解。妳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利用我們找到笑笑日記中所說的那個人嗎?……如果是這樣,妳大可以明說,我們不可能不幫忙。」
「……直到最後,我終於找到了那個答案。」
「洗耳恭聽。」
少女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身材明明是之中最嬌小、看來最柔弱的,卻擁有絕對的主動權,像個女王般操作著她的臣民們動作。
從他人的角度來看,這是多麼滑稽、又不可思議的光景。
「先從那條圍巾說起吧!藍色,笑笑最討厭的顏色,竟然出現在她的房間,阿姨也說過她『偶爾』會配戴,但是,我們之中卻誰也沒有看過。」
冬響看著少女,那張潔白的小臉上,依然沒有笑容之外的表情。
「並不是沒有人看過,是那個『看過的人在說謊』──是妳在說謊。」
伊呂春乾脆的攤開手,間接承認了說謊的事實。
「我們都知道笑笑喜歡粉紅色,最討厭藍色,但她卻會收下妳送給她的圍巾……就算是南軍送她,她也未必會收下。」
吞了口口水,冬響的口氣滲有一絲的心虛。與方才侃侃而談的態度呈現極端對比。
彷彿即將要說出口的話,似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置信。
或是說,不願意承認。
冬響閉上眼睛,覺得這個聲音是生平頭一次聽聞。
自己顫抖、卻又清晰的聲音──
「妳剛才說過,這條圍巾是『妳送給他的』,但是笑笑不可能會收下,也就是說,收禮人並不是笑笑。」
「等等!冬響,我被搞糊塗了,可是圍巾是在笑笑房間裡面啊!不是送給笑笑,那到底是送給誰?難道還有另外一個笑笑嗎……」
南軍的聲音倏地停止,「……咦?」
冬響張起眼睛,神色有些悲哀,然後,他朝了南軍重重地點了點頭。
方才脫口而出的玩笑話──正是答案。
「不、不會吧……」
「……沒錯,雖然有點難以置信,不過,她的確是送給另外一個人……笑笑……另外一個笑笑,也就是所謂的──」
雙重人格。
說出這四個字後,詭異的沉默再三人間蔓延了開來。
這彷彿就像是某種暗示一樣,將世界上的常理與非常理融合在一起後,以最不堪的姿態展現在眾人眼前。
啪!
啪啪、啪啪啪!
站在兩人眼前的少女開心地鼓掌。
「真是太好了!我很擔心你們會不會想不到呢……不過,實際上並不是用這個名稱喔!正式名稱應該是多重性人格才對。」
伊呂春熟練說著一連串的專業術語,顯示對於笑笑擁有兩個人格的這件事情,她早已知情。
「解離性人格疾患,又名多重人格、或是人格分裂……最簡單的解釋是──同個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
在名為苪笑嘻的身體之中,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
「……實在太可笑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無視南軍的大吼,伊呂春靜靜地凝視著兩人。
「他是從笑笑的體內所誕生出來的。」
她的語氣很輕、很柔,提到「他」的時候,就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寶貝。
小心翼翼,並且用盡全身的力氣去保護著。
「你們沒有發現……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導致他沉睡了這麼久的原因──就是你們。」
一時之間,沒有人開口追問。
他們不需要說話,小春的態度已表明了一切。
下意識放鬆的肩膀、欣慰的表情,再再表示──她會在此將所有「事實」全盤托出。
伊呂春的面容閃著妖異的光芒。
在最後一絲熟悉感──外貌──上,也因為心靈的改變,導致在最後,一切的一切完全消失。
這個女孩再也不是兩人曾經認識過的人了。
破繭而出的蝴蝶,張開著它墨黑色的翅膀,上面的斑紅一張一闔,訴說著對舊世界著告別。
她即將展開翅膀,投身另外一個世界。
「他的誕生,是為了保護笑笑。」
自幼不被父親承認,缺乏父愛的笑笑,從自己的體內中創造了另外一個「父親」。
「……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無論如何,永遠都會站在自己這邊,保護自己的父親。」
伊呂春停頓了一下,虔誠地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小嘻』。這是笑笑替他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