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半身的存在、靈魂的另一半。只要是他的願望,我都樂意為他達成。
可是,近來的他很不對勁,常常不顧我的勸阻,肆意妄為。
跟以前體貼的他判若兩人。
明明走在沒有防護網的平衡木上,他卻笑得像孩子般開心。而且隨時伺機想要將他人拉下,與他一同墜入地獄。
他已經逐漸瘋狂。
露出兇狠的利牙,虎視眈眈地瞄準著他認定的敵人。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卻利用這個藉口一再的將我與外界隔離,不允許我的心中有其他人。
他說只有他能知道我、佔有我。
我們的關係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逐漸變質了。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是不行的!
但是,我無法阻止他。
一但鬆懈、露出空隙,他也會毫不留情的攻擊我。
再這樣下去,你也會有危險的!
因為我而造成的危險──光有這種可能性,就讓我自責的想要哭泣。
我無法允許他傷害我最重要的人!
──只能斬斷了。
斬斷我跟他的關係。讓他無法傷害別人的方法。
唯一可以切斷我們關係的方法,只有──
回過神時,冬響發現外面早已一片漆黑。
摸索電燈開關的時候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嚇了他一跳,才想起那是自己忘記戴上的眼鏡。
他粗魯地抓住那副銀白色的物體,好不容易才將它掛回臉上。而鏡子中的自己仍然餘悸猶存,急促的呼吸至今都無法平復。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不管如何詢問,卻沒有人可以回答自己的疑問。
他靜靜地注視著那封信。
這是笑笑的字跡……這點冬響已經用自己的記憶確認很多次了。
被當作信紙的紙張右側邊緣參差不齊,應該是從筆記本中撕下來的。
但是,他也只能判斷到此。
這封信究竟在什麼時候跑進自己口袋呢?
冬響並不清楚。
反覆地看著信中內容,他回想起自殺前一天的笑笑,就跟平常一樣,沒有任何異狀。
放學時刻,她和他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著。
那個時候,笑笑有跟自己說些什麼嗎?
──那個時候,她什麼也沒說。
笑笑偶爾也會有不想說話的時候,所以冬響並不以為意。
沉默並不會帶給兩人太多尷尬,反而可以靠著平靜的呼吸聲,體會到對方的存在。
他們認識了十年,比誰都還了解對方的想法。
不嫌棄自己個性陰沉、面無表情,反而拼命地幫助自己走出那段傷痛的過去。對冬響而言,苪笑嘻並不是戀愛的對象,而是──更加重要的存在。
反之也是一樣。
對兩人而言,雙方是比親人還要親近的存在。
但是,他完全無法理解信裡面的內容。
相識了這麼久,冬響從沒聽過笑笑談論起關於信中那人的任何事情。
關於信中所說之人,他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他可以確定。
笑笑的自殺一定跟那個人有關係。
因為那個人,所以笑笑才會死掉。
那個人鑄下了大錯──使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青梅竹馬!
「都是因為他,笑笑才會死的……」
黑色的瀏海垂落到眼前,刺進眼中,冬響感到有點疼痛。
活著的人,只要受傷,就會痛。
他的雙手握拳,掌心留下一道道淡紅色的印子。淡紅色逐漸加深……加深成為鮮紅色的血液,順著指間,流出體外。
活著的人,只要受傷,就會流血。
他盯著手上的血跡,事不關己的想著。
疼痛會消失,傷口會癒合。
可是,自己這顆氣憤難耐的心又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發洩這樣的心情呢?
在看到這封信前,冬響完全無法想像會有「誰」忍心傷害笑笑。
每當有人情緒低落,她一定是第一個發現,同時也會最快衝上前去抱住對方。
她一直都是大家的活力泉源。
冬響的視線飄向了那張倒下的照片。
那是去年聖誕節他們一起度過的紀念。
站在最左邊打著呵欠的是自己,旁邊則是笑得燦爛的笑笑。怕冷的她戴著粉紅色的圍巾,挽著南軍的手,毫不避諱地站在正中間,兩人的臉上閃著幸福的光輝。而站在最右邊的則是笑笑的好友小春。
他們四人從高中後就一直在一起。
「那時候笑笑老是想把我跟小春湊成對呢……」
想到笑笑插著腰得意地介紹好友有哪些優點,要自己睜大眼睛不要錯過的畫面,冬響不禁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笑到眼睛都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他邊哭邊笑,不停地喚著那個名字。
「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笑……」
啊啊、笑笑。
我最重要的朋友。
笑笑寫的最後一封信,一定是希望我做些什麼吧?
只是,笑笑,妳到底要我做什麼呢?
冬響看著黑色的窗外,流下思念的淚水。
「找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找出那個人,然後……」
一字一句,他向自己發誓,一定要找到信中所說的那個人!
不僅是為了他最重要的友人。同時,也是為了──自己。
對了……或許,他們會知道些什麼……
該把這封信給他們看,跟他們一起商量吧?想到另外兩位朋友,心中就一陣刺痛。
「南軍……」
笑笑的男朋友,同時也是他跟笑笑的國中同學。兩人從高一開始交往,至今也有一年了。
一年……這對他們而言是段多麼漫長的日子呀!
在這段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也可以改變很多的事情。
冬響拿起手機……又將它放下。
他比笑笑還要更早認識南軍,在國中的時候,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行動。
如果笑笑對自己而言是空氣般自然而必要的存在。那麼,南軍則是帶領他走出了名為「學校」的框架,開闊了新的視野。
沒有他們兩人,就沒有現在的丁冬響。
而在失去笑笑後的現在……自己將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
變回那個曾經縮在角落,什麼話也不敢說的膽小鬼嗎?
「笑笑……」
呼喚著友人的名字,視線又轉回手機之上。
要打嗎?
還是不打呢?
在自己的心情還沒確定好的現在,打給對方到底是想要說什麼──又能夠說些什麼?
況且,自己能夠在面對他的時候保持冷靜嗎?
想起那個人,他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播出鍵怎樣都按不下去,腦中立了警告的紅色標誌。
「啊啊……信中說的人……」
突然,一切都想通了。
就在這時,拿在手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原本輕快悅耳的鈴聲,現在聽來卻宛如烏鴉的鳴叫。聲音穿過冬響的耳朵,傳入他的眼中。
來電顯示的那個名字──正是他準備撥打的對象。
一瞬間,他的眼睛被怒氣所染紅,什麼也看不見了。
引以為傲的腦袋也停止轉動。
不能思考、不用思考、不想思考。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他的腦中滿滿地、就只有一個想法──
殺了他。
殺了那個害笑笑自殺的人。
我要殺了他!
殺了賈南軍!
**
隨手丟出喝盡的空罐,南軍口中不住地罵著髒話。
「搞什麼鬼……根本沒有用嘛!」
他的身旁散落著一地的香菸與空酒瓶,沒清理掉的泡麵也開始發出異味。
不過,現在的他現在完全不在意。
反正自己是單獨一個人住,不管怎樣都無所謂了。
南軍想著,隨手又打開另外一瓶啤酒。
心愛的人選擇死亡,離開了自己……那麼不管這副軀體、或是這間公寓打掃的多乾淨又有什麼用呢?
再怎麼祈禱盼望,笑笑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了。
從法事結束之後,他把自己關在家中,什麼事也不想做,只是拼命的喝酒。
知道她的死訊之時,他曾粗著喉嚨,極力抗拒這個事實。
也曾哭著求她張開眼睛,不要離開。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就算眼淚流盡、哭啞了聲音,這個希望終究沒有實現。
笑笑死了。
永遠離開我了!
頭上的太陽失去光明,只剩下一片黑暗。
曾經牽著自己一同前進的溫暖小手,已經不在了。
他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麼,於是只能捲曲著身體,盯著那片銀白色的螢幕。
電視上的新聞不停不停地重播著關於她的案件。
她的照片、周圍對她的評價,還有那些不負責任的猜測。
女主播的臉惹人生厭到想吐的地步。
不過,她至少說對了一句話。
『個性活潑,毫無煩惱的她,為什麼會想要尋死呢?』
對啊,她死了!
她為什麼要跳下去呢?
在最後的時候,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身為當事者男友的賈南軍,也很想知道答案。
「可惡……」
再度丟出的空罐被牆壁反彈,滾到了制服旁。
他看到被自己脫下棄置在一旁的制服口袋中,露出一截粉紅色的物體。
「紙……不,是信?」
南軍歪著頭,慢慢走近。
在自己粗魯的對待之下,信紙四角已經扭曲變形,甚至還沾上了酒漬。
但是,南軍完全不在意。
事到如今,誰寫的區區一封信,南軍是半點興趣也沒有。同樣的,這個世界之於他也是。
那封信之所以引起南軍興趣的原因,單純只是因為信封的顏色罷了。
粉紅色──笑笑最喜歡的顏色。
夕陽從窗中侵入,他的影子逐漸蓋上了那封信。被罩上黑影的信紙不知為何,透著詭異的氣息。
帶來不幸的信……讓人有種討厭的感覺。
就算如此,賈南軍最終還是將手伸出,拾起了它。
這是頓失生活重心的他,現在唯一所能做的事。
結果,我還是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你一定會為此傷心、難過吧?甚至懷恨我為何丟下你,就這樣一走了之。
最後,我很想再多看你幾眼,可是,已經沒時間了。
他對我下了最後警告,如果不分手,將會讓我「永遠後悔」。
想逃離他是不可能的,因為他隨時都在注視著我。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傷害你。
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如果因為我而受傷,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而在此同時,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就如同你在我心中一樣。
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
他是另一個我,比誰都還要了解我的想法。
從我誕生後就一直陪伴我,比誰還要了解我的存在。
我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如果離開你是他唯一的心願,那麼,我必須為他實現才行。
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他的願望,我也無法對你、對自己說謊。
我無法違背自己真正的心情。
無論如何都不行。
而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 可以同時實現他的心願,又不需要說謊的方法。
唯一的解決方法。
讀了一遍又一遍,南軍衷心地希望有誰能夠告訴他,這只是個惡質到不行的惡作劇。
信中的筆跡有些潦草,但南軍死也不會認錯。
這是笑笑的筆跡。
這是笑笑寫的信。
「……這就是妳自殺的原因嗎……」
他緊握住那張藍色的紙。
笑笑……笑笑是因為那個人才不得不自殺的!
手中信紙的兩側,都有著撕裂的痕跡。
那時候笑笑已經面臨崩潰邊緣,所以才隨手從筆記本中撕下這張紙,寫下求救的句子啊!
「但是,我卻完全沒發現妳的異狀……」
憤怒的情緒從腹中油然而生,不僅是因為自己的駑鈍,同時,也針對著信中的那個人。
他知道有個人符合信中的描述。
唯一的一個人!
直到方才,那個人還拍著他的肩膀,兩人邊哭邊替對方擦眼淚呢!
歡樂的笑笑、開心的笑笑、可愛的笑笑……竟然,竟然是因為他而自殺了。
「絕對、不能原諒!」
賈南軍右手握拳,伸出另一隻手抓住頭髮,將綁著頭髮的髮圈用力抽開。
過於強勁的力道,讓它彈到了那張照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
南軍走近那張照片。裡面的四人看來和樂融融,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的幸福的笑容。那個時候他們比誰都要快樂,也對未來的自己充滿期待。
但是,誰也沒想到,在不久後的現在,竟然有人選擇自殺。
──還是因為朋友的威脅。
南軍將照片從相框中抽出,輕輕地、慢慢地,將照片撕成兩半。
理智至此宣告斷裂。
「殺了你……絕對要殺了你……」
他盯著比較小張的那張照片,那裡只剩下一個身影。
論體格與打鬥技巧,對方絕不是自己的對手。
他不需要任何武器,也不打算使用。
「我要親手把你勒斃,不過,不會這麼簡單就讓你死的。」
在丁冬響沒有好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誠心懺悔之前,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閃耀不已的金髮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決心,賈南軍的臉上與頭髮都蒙上了一層黑色的影子。
有點屌兒啷噹、做事隨性的南軍,在學校有著廣大的好人緣,大家都樂意與他相交。而現在陰鬱的眼神與披頭散髮的模樣若是讓學校其他的師友撞見,根本無法把之前的他聯想起來。
失去最重要存在的此刻,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仇恨而已。
於是,南軍拿起手機,撥打出那隻號碼。
他的意識隨著鈴聲,緩緩地、潛入腦海之下。
如果說,愛情與憎恨是一體兩面,那麼,對對方懷抱著多大的愛情,在那份情被破壞與變質之後,會變得怎樣呢?
那麼信任的對象,從中卻只得到無盡的失望與難過。
於是,心中所剩的,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