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我不允許!你的心中只能有我!
刻在紙上的字跡透露著書寫者偏執的感情。
曾經認為這樣的話語是最甜美的愛意,但是,那股感情,現在卻已遠離最初。
耳邊響起的清脆笑聲,曾經是那樣的純真甜美。
只能看著我!你只能看著我!
──等到察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比誰都還要熟悉彼此,卻又同樣陌生。
於是,黑色的毒蛇吐著引信,逐漸爬向自己。
爬上了雙腳、身軀,纏住了脖子。
已經不行了。
最後,只能閉上眼睛。
*
他們約在冬響家附近的公園。
四周都是住宅區,在入夜之後,這裡很少會有人經過。
所以,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
丁冬響小心翼翼地捏著那封信,深怕一不小心,那封信就會被吹走。縱然,今晚其實一點風都沒有。
夜晚還是那樣的寒冷。他縮起脖子,想到再過不久似乎會有另一團冷氣團來襲,頓時覺得溫度又下降了不少。每當到了這個季節,它們像是約定好要來這裡避寒似的,前仆後繼地來到了這個島國。
託此之福,這個越來越炎熱的國家,也有了能夠降溫的時候。
可是,就算周遭多麼寒冷,依然冷卻不了冬響那冒著汗的身軀。
他從口中呼出白色的氣體,渾身不停地發抖。
不過,並不是因為寒冷。
當他接到了賈南軍的電話之後,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不、或許在看到信中內容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了,只是冬響不願意承認。
那個間接或直接逼迫笑笑死亡的人、那封信中所指的對象──就只有一人符合。
他抬起頭。四周盡是乾扁的樹枝──在這種寒冷的季節,樹葉早已落光──而老舊的遊戲設施,少了孩童的笑聲,看來也略顯孤單寂寞。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人影。
與自己的瘦小身材相反,月光撒落在那一八零公分的高大身軀上,配上那頭顯眼的黃色,看起來就像是棵壯碩的小樹。賈南軍就那樣昂然地站在那裡,堂堂正正地站在原地,似乎無論怎樣的攻擊都無法傷害他。
藉著遠處的路燈,冬響可以看到那雙黑眸中所隱藏的精光。
髮型與衣服雜亂不已,看來應該是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只是,他為什麼這麼慌亂呢?難道他已經知道這封信的存在了嗎?
雖然沒有找到遺書,也沒查出笑笑自殺的動機,但是,警方早已認定這是一起自殺案件。想到偵訊時警方的態度,冬響並不覺得這封信可以有些什麼樣的作用。
站在遠處的南軍也發現了他,慢慢地朝冬響走近。
看到南軍的身影越變越大,冬響深吸一口氣。
……就給他一句話的時間好了。
將信塞回口袋,另一手則是伸進另一邊的口袋,確認著那把冰冷物體的存在。
如果說南軍是運動型,那麼,自己大概算是動腦型的吧?或者要說是書呆子也可以。雖然比力氣絕對贏不了他,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很是感謝自己過目不忘的腦袋。
要置人於死的方法很多種,書呆子也有書呆子的方法。
人體的要害他曾經在醫學書上看過,接下來,只要對準就行了。
瞄準賈南軍的要害,確實地殺死他。
「給他一句話的時間,讓他好好的對笑笑懺悔……」
冬響的聲音很小、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又或是某位已不在此處的友人。
逼迫笑笑自殺,表面上卻與自己稱兄道弟的南軍。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看到這封信,恐怕自己永遠不會發覺吧?
不管那封信究竟是誰送來的,在此刻他的心中有著滿滿感謝。
過長的瀏海遮擋住飽含恨意的眼睛。
臉上的眼鏡隱藏住冬響冰冷的表情。
他所注視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同窗好友,而是──
「……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幻化成人類,自以為藏好了尾巴,對著冬響微笑。
那個笑容是這幾天來冬響盼了好久,希望可以出現在友人臉上的表情。不過,現在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使壞的野狼在想要吃掉無知的小羊之前,都會露出雪白的胸膛示弱……在他看來,眼前的男人就是那隻罪無可赦的大野狼!
「哎呀……還真是一秒不差呢……」
賈南軍穿著單薄的運動服裝,口中吐著白氣。然後舉起手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悠閒地望著對方。
那封信宛如護身符般,承受著現在急劇跳動的心臟。
如預料般,從不會遲到的乖寶寶準時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黑色的瀏海遮住眼睛,戴在臉上的眼鏡有效地遮住表情,不過,看不到也無所謂。南軍知道那張臉上永遠就只有冷靜的不為所動,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丁冬響就像是台毫無情緒、只會作業的精密機器。
完美的達成老師與家長所期望的目標,是與自己完全相反,連蟲都沒殺過的乖寶寶呢!
南軍勾起笑容。
他覺得那顆黑色的頭顱在此刻顯得更加漆黑。
啊啊、再也沒有比這個顏色還要更適合他了。
那一定就是──罪人的顏色。
如果剖開他的胸膛,就連心臟也會是黑的吧?
思及此,他也邁開了腳步。
兩人互相朝過去的友人走去。
公園中安靜無聲,不只腳步聲,彷彿就連心跳聲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唷,過得怎樣啊?」
縱然根本不想發笑,但為了不被警戒,他還是勉強自己裝出平常的表情。
他的臉上微微一笑──那是深受大家喜愛,被選為「最佳優質男孩」的笑容。
南軍朝對方揮了揮手,想要藉此使自己冷靜下來。
「……表情虛偽。」
冬響在距離南軍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開口。
黑色的頭髮與制服將他的人緊緊包裹在黑暗之中,平常已經夠陰沉的丁冬響,現在就像是即將融入這片夜色之中。只有臉蛋蒼白的駭人。
「其他人……或許很吃這套,不過……對我沒用。」
撥開瀏海,冬響眼中的恨意毫無掩飾,直直射向對方。
「這樣啊……」打招呼的手轉了一個方向,爬上了南軍的髮上,輕輕梳理著頭髮,「沒想到平常看你不多話,該說的時候還是很能說嘛?」
上揚的弧度褪去,南軍緊咬住自己的牙根,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撲上前去咬人的野獸。
在他還沒認識冬響,認識笑笑之前,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就像一匹孤獨的狼。失去雙親、被親人遺棄的南軍,為了活下去,不管做什麼都可以。他無法信任任何人,單打獨鬥也無所謂──只要能夠活下去。
逞強的生活在認識丁冬響之後,孤獨的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依然有這樣溫暖的事物,於是他接受冬響的好意,回到了所謂正常人的世界。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
他露出過去的表情,彷彿下一刻將會撲上前,將人咬死。
……笑笑死後,連人類的外皮都不要了嗎?
冬響緊緊地盯著他,對於南軍的變化毫不在意,「畜生……果然還是不可能變成人類。」
說起來,笑笑也是經由自己才認識賈南軍的。如果笑笑沒有認識他的話,現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可是就算有多麼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自己所種下的過錯……要由自己來結束!
冬響緊抓住口袋中的小刀。
而南軍面對他的嘲諷,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對方。
然後,伸出舌頭,做了一個挑釁的鬼臉。
「跟平常的你差別真大啊,轉性想當長舌婦了嗎?」
「……怎樣也比你好。」
知道對方試圖使自己動怒,冬響不動聲色的回應。
彼此都太過熟悉對方。南軍的過去;冬響的個性,正因如此,雙方都知道怎樣利用言語有效地打擊對方。
現在絕對不能露出縫隙!
冬響看著那頭金髮散落在南軍的肩上。
雖然明知那是人工染上的顏色,在別人的頭上看來俗氣無比,但放在他的身上,一點微和感都沒有。彷彿是為了南軍才存在的顏色。臉上的表情雖然顯得有些不正經,不過實際上,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比他更加可靠。
也因此,自己才會……
「在想些什麼呢?魂都飛了。」
南軍戲謔的聲音從頭上響起。聲音太近了!他抬起頭,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閃神。
賈南軍已經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靠近自己,兩人現在的距離甚至不超過二十公分!
「唔!」
冬響想要抽出小刀,對方卻用更快的速度伸出他的左手,遷至住了還插在口袋中的右手。
拔不出來!
南軍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緊緊地扣著。不論使出多大的力氣,就是沒辦法移動分毫。
這個連腦袋都是肌肉的蠻力男!他在內心中咋著舌,臉上卻毫不退縮直瞪著對方。
「就算你再怎麼瞪我,對我來說是不痛不癢啊。」
南軍露出淺笑,看來勢在必得。他的左手只要略微使勁,那把凶器就無法傷他分毫。
「真是天真……」
在遠處就看見他那不自然的動作,鼓起的口袋大肆宣告著「這裡有著什麼」,自己怎麼可能好心到讓他有機會拿出。
從來就沒有打過架、拿過利刃的傢伙,竟然想要殺人?
看著在這種時候,還穿著制服應約的優等生,南軍不由得發出笑聲。
「……笑什麼?」
「啊啊、與你無關吧?」
南軍冷淡地回應。事到如今,兩人之間已無話可說。不過……
「喂、冬響,對於你自己做的事情,你後悔了嗎?」
想起逝去的女友,他的右手力道變得更強,狠狠地嵌在冬響的肩膀上。
好痛!
冬響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對眼前的人示弱。
他用力吐出幾個單音,當做回應。
「……絕對……不後悔!」冬響皺起眉頭,咬住下唇。
如果真要後悔的話,自己就不會把刀子都帶出來了。
對於要殺死眼前之人替笑笑報仇這件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後悔的!
「是嗎……」
看到冬響竟然完全沒有一絲反省或難過,賈南軍感到極為心痛。
這樣的人竟然會是自己的好朋友?
傷害笑笑的仇恨,以及友誼的背叛,兩者相乘下所受到的傷害,超越了理智所能承受的極限。
過去的回憶淬煉成毒辣的箭矢,支支射中了南軍的心。
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所以……──不擅言談的冬響,唯一一次對介紹兩人認識的原因做了解釋。
就連告知他兩人正在交往的時候,他也只是愣了幾秒,然後點點頭表示祝福。
如果怕笑笑會離開他,那麼打從一開始,又為什麼要介紹自己與笑笑認識?
如果──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你也喜歡笑笑,那麼,現在是否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他不知道。
為了冬響──自己的好友──控制住那份喜歡的心情嗎?
克制住想要看著她的笑容、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露出安心的睡顏、還有想要緊緊抱住她的那份心情。
在知道自己的死黨也喜歡她的時候,能夠忍住嗎?
他還是不知道。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真的有人要為這段三角關係付出代價……絕對,不應該是笑笑。
「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南軍的右手從冬響的左肩慢慢移動到脖子。
一隻手就夠了。
然後再過幾分鐘,一切就會結束了。
無法動彈的身體被放開,冬響知道這是最後機會。
「這是我要說的!」
瞄準對方起伏的喉嚨,墊起腳尖,用力地往前衝去。
「嗚!」
意想不到的攻擊讓南軍吃了一驚,被逼得不得不將冬響用力推倒在地。
就在這個時候──
咖!
似乎是某個按鈕被按下。然後,南軍聽到有什麼東西劃破空氣的聲音。
他反射性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舉起雙手護住頭部。
仔細一看,在他原來位置上,插著一隻竹箭。
「呼、呼……沒射中……」
冬響站了起來,被刮傷的臉蛋充滿惋惜。他的眼鏡在被推開的時候打落,劃出一條紅色的弧線,而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則是緊緊盯著南軍有些紅腫的脖子瞧。
他的右手拿著藏在身上的遠端遙控器。
「啊啊……約在這裡對你還挺有利的,是吧?」
南軍看著那個武器,真不愧是冬響,趁著地利之便在自己來之前,佈署了這樣的機關,甚至在這樣的黑夜之中,計算好了兩人的位置。
不知為何,南軍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機關……是以前我們拿來惡作劇、發射粉筆攻擊老師的道具吧?」
他覺得實在是太有趣了,自己竟然被共同製作的武器攻擊,而且還是丁冬響拿來攻擊他……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呢?
「這裡,都放置了。」
冬響這樣警告他。
「哈哈……這招心理戰術不錯呢,想要藉此讓我分心嗎?」南軍搖了搖頭,「不可能,在時間上你是沒有那樣的餘裕的……這裡頂多放了兩座或三座吧。」
這座公園比外面看來還要更加寬廣,考慮到製作時間與射程,加上兩人位置的誤差,分散擺放是絕對必要的。
冬響沒有回答,只是趁此打量南軍,估算著自己的勝算。
反射神經比自己還要高上太多了,如果不是出其不意的攻擊,絕對沒辦法達到目的。
小刀已從口袋中抽出,不過,充其量也只能自保而已。
冷靜分析自身的情況與對手的狀況,冬響不甚樂觀。
就算拼上性命,也不可能打得贏眼前的男人,更何況是致他於死。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呢?
也喘著氣的賈南軍,恐怕也正想著同樣的事情。
兩人互相瞪視了數秒,賈南軍首先動了起來。
「呀啊啊啊啊啊!」
他直直地對著冬響衝了上去。
目標是手中的刀子,只要將它搶下或打落,就沒什麼好忌憚了!
看到這個情況,冬響極力使自己沉靜下來。
只要刺中他的要害……
仔細觀察著南軍的動向,舉刀──
狠狠刺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