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在做什麼!請通通住手!」
倏地拔高的音量在昏暗的公園中響起,那是女性的聲音。在兩人沉浸打鬥無暇注意四周的時候,這座公園出現了第三個人,並且悄悄靠近他們。
她尖叫著,並且以實際行動阻止了兩人。
揮出的拳頭在目標物的幾公分前停住。
匡啷一聲,那是小刀被打飛出去,落在幾十公尺外的聲音。
冬響看向來者,發紅的掌心正隱隱作痛。
南軍則呆愣地看著架在自己與冬響之間的那把竹刀。
「……我一練習完馬上就趕著來看你們……結果,竟然在這裡看到兩位在互相打鬥?」
竹刀將兩人架開,冬響與南軍瞪大眼睛,看著第三者。
「……妳怎麼會在這裡?」南軍開口詢問。
他聲音帶著苦澀與顫抖。可以的話,並不想把她也牽扯進來。
「請問我為何不能在這裡呢?……我很擔心你們的狀況,所以才連忙趕過來探望的。」那條黑色的長馬尾在空氣中大力地左右晃動著,一雙杏眼輪流瞪視兩人,「沒想到……竟然看到兩位在半夜無人的公園裡正打得你死我活?……讓我失去了一個好友還不夠,還要讓我在今天失去第二個、第三個嗎?」
想起了笑笑,少女收起竹刀,露出悲傷的神情。
「……已經……不想再有人死了。」
她將頭低下,纖細的身體似乎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重量,書包從肩上滑落,掉到了地上。
少女依然穿著學校制服,應該是剛結束學校的社團,急忙趕了過來。
從她拿著竹刀的架勢來看,絕對不只是普通的社團練習。兩人都很清楚劍道對女孩來說,並非僅僅只是興趣,而是生命的一部分,為此每天練到多累多晚都無所謂──他們理所當然知道眼前女孩的種種事情。
因為站在面前神色哀戚的女孩,是照片中的第四個人。苪笑嘻的密友──伊呂春。
「小春……」
暱稱為小春的少女猛地抬起頭來,瞪著兩人。
「請問兩位究竟在此做什麼?」
使用著極有禮貌──雖然有些古怪──的字句,但從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判斷,她是真的發怒了。
「……鍛練體力……」
「請不要給我打哈哈!」
完全不讓南軍有糊弄自己的機會,伊呂春用力地將那把竹刀插入泥地中,堅硬的泥巴被挖出一塊,飛濺在空中。
她站在兩人中間,一絲不苟的姿態就像是日本的武士。
「請不要說謊!兩位方才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而且,冬響又是什麼時候改變路線,變成肉體派了?」她雙手扠腰,一臉正氣凜然,「說吧!到底是什麼紛爭?若是我可以幫忙的事情,必定鼎力相助!」
南軍抓了抓頭髮,感到有些棘手。說好聽是認真,但其實是完全不懂得變通的伊呂春一但化為風紀模式,絕對會被她說教到死,煩到馬上立地發誓從此不再做壞事。
所以,如果被她知道兩人剛剛在互相砍殺的話……
「……才不想給妳知道……」
「你說什麼!」
「等等、竹刀很危險,拜託不要亂揮──」
另一方面,冬響默默地撿起被打落的眼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女孩。
笑笑生前最親密的女性朋友,同時也擁有與賈南軍不相上下的打鬥技巧,如果,能夠得到她的幫助……
忌惡如仇的小春,會答應幫助自己嗎?
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成為她最厭惡的罪犯……
「喂、南軍,你的胸前裝著什麼?犯罪計畫嗎?」
「啊、等等!」
回過神,冬響正好看見小春從南軍的胸前抽出一封信。
粉紅色的信封。
「那個是……」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口袋,不對,我的信還在這裡。
那麼,賈南軍身上的那一封信究竟是怎麼回事?
「……算了,反正也不是不能給妳知道的事情。」
放棄奪回念頭的南軍一邊說著,一邊不懷好意地看向另外一個人。只是,對方並沒有出現他所預料的神情。
丁冬響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小春。或是說,看著她手上的那封信。
「那傢伙到底在裝什麼傻?」南軍小聲低咕著。
……不就是因為笑笑寧死也不願意跟我分手,所以才惱羞成怒想要殺了我嗎?
而身邊的伊呂春看著信的內容,表情由疑惑變得更加疑惑,等到看完信之後,她看了看南軍,最終將視線停在冬響的身上。
「請問笑笑究竟在寫些什麼?……我完全都看不懂。」
「──哪裡看不懂啊!」南軍搖著她的肩膀,「寫得不是很清楚了嗎?她是因為丁冬響那傢伙才自殺的!是他殺死她的!」
「那也是笑笑寫的?」
既然連小春都確定那封信出自笑笑,那就毫無疑問了。
冬響衝上前,趁機將小春手中的信搶下。
「你說『也是』?喂!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把笑笑的信還給我!」
發現自己的信竟然落在冬響的手上,賈南軍氣急敗壞吼著。
「你沒資格看那封信,還給……」
「閉嘴!」冬響不悅地將口袋中的信抽出,將它遞給伊呂春。
接過信後,小春瞪大眼睛,「咦?兩封笑笑寫的信?你們兩個到底在幹嘛?因為笑笑的死打擊太大,終於瘋了嗎?」
「誰跟他一樣啊!」
「……不是。」
看到一臉氣急敗壞的南軍與簡短回應的冬響,小春不禁點了點頭。
「嗯,你們終於回復正常了。」
小春將第二封信遞給南軍,冬響也看著從小春手上搶來的信,一時之間,三人無語。
在幾分鐘之後,他們將頭從信中抬起。
冬響與南軍在對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迷惘。
「你為什麼……會有笑笑的信?」
「……我才想問。」
冬響垂下眼瞼,口氣冷淡地舉起南軍收到的信,「不是我。」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受傷與難過。
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當作傷害笑笑的犯人。
「你還不是一樣!我是這種人嗎?枉費我們朋友當這麼久了!」
南軍豎起眉頭,齜牙咧嘴的回擊。
「……雖然不知道究竟怎麼了,不過兩位和好是好事呢!」
「妳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啊!」
南軍脫力的抓起兩封信。
「這封是我的、那封是冬響的。妳看……裡面的內容剛好互相符合我們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這樣寫?……難道笑笑同時被兩個人威脅?」
「……不會吧?」
南軍聽到小春的疑問,陷入沉思。
笑笑在學校有著廣大的好人緣,不過,真正親近的,就只有三個人而已。平常的下課、午休時間,大都被他們三人瓜分。放學後也有他們輪流陪伴,獨處的時間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雖然想過老黏著笑笑的自己是否帶給對方太大的壓力,可是,笑笑對於自己的擔心,只是笑著伸出手。
「笨蛋──」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瞇起眼睛,露出渾圓的牙齒。
短短一句話,如同春風般將自己的鑽牛角尖一掃而空。
笑笑像在宣告自己可以在她身邊般,輕輕摸著他的臉。
她需要他。
沒有說出口也沒關係,因為她用全身的細胞如此向他表示。
瞬間有股想要落淚的衝動。
好溫暖。
南軍第一次體會到人的溫度能夠這樣讓人安心。
同時──也為自己能夠擁有這樣的她而感到驕傲。
「……我沒有……南軍?」
冬響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南軍倏地想起,自己已經再也無法擁有那份溫暖了。
「我這邊也沒有人選。」他頓了頓,「如果有那種可疑的人,早就會被我打得半死、然後被冬響挖到弱點跟把柄,再利用小春她老爸的影響力在背後施壓,然後就此消失在這社會上吧?」
「請不要把我爸說得像是流氓……」
「也差不多?」南軍吹了聲口哨。
「才不是呢!」
「別吵。」
冬響淡淡地阻止兩人的拌嘴。
「小春呢?」
「我也沒有。」小春搖了搖頭,「笑笑的生活圈很單純,如果信上所寫的人真的存在,我們不可能不認識。」
她頓了一下,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
「除非……」
她看著兩人,輕咬下唇。
「除非是……親人……像是笑笑的父母,或是親戚……如果是這方面的話……」
兩道視線紛紛射向冬響,成為焦點的他推了推眼鏡。
「笑笑家是……單親。」
當年,她的母親未婚懷孕,但是家中不允許兩人結婚,所以就跟笑笑的爸爸私奔。
「聽說在十年前就失蹤了……只知道這些。」
「下落不明的爸爸嗎?真的下落不明?」南軍連忙追問。
「目前沒消息。」
笑笑跟阿姨也早就當他已經死了,很少提起。
冬響抿著嘴唇,很後悔當初沒有多向笑笑追問有關她父親的事情。不過,就算是現在詢問的對象是自己的父親,在當時那個年紀,可能根本沒有多大印象。
「至少我們多了一個嫌疑犯……還差一個。」
察覺到賈南軍話中的意思,冬響也冷冷地提醒,「你也是。」
說起來,兩人的嫌疑比笑笑失蹤十年的父親還來得大多了。
「……還差一個?」
眨著眼睛,伊呂春的語氣滿是疑惑。
南軍揮了揮手上的兩封信,「所以還差一個啊!」
「可是……」
她從南軍手上接過那兩封信。
「我的右手是南軍的信,大概是因為這張是連接最初的本子吧?所以才有兩道痕跡。左手這封是冬響的,右邊有被撕的痕跡。然後……」
在小春的手上,那兩張紙彷彿破裂的天空,終於合而為一。
「……騙人的吧?」
南軍不禁叫了出來。
站在旁邊的冬響也瞪大了眼睛。
雖然有些不完整,不過依然可以發現,信是在同一張紙上書寫後,才撕成兩半,變成兩張。
雖然不解為何要分成兩份,不過,這樣的話──
小春瞇起眼睛,嘴角微微彎起,形成一條半月弧。
「所以,是那個人害笑笑自殺的,對吧?」
女孩抬起頭,看著天上那輪已經逐漸縮小變形的銀盤。
還真難想像一禮拜前的今天,那輪明月又大又圓的樣子呢。
那一天,同時也是笑笑自殺的日子。
小春悲傷地呼喚著友人的名字。
「絕對,會找到你的。」
找出害笑笑死亡的兇手。
她看向手中手中的信紙,輕聲說出誓言。
跟溫柔體貼、心思細膩的笑笑相反,小春是屬於直來直往的女孩,一但下定決心,絕不會改變。看到了她的臉上出現不同於之前的笑容,以及這樣的說話方式,兩人感到背脊一陣發寒。
「說起來,兩位也太衝動了,竟然在還沒有說清楚的情況下誤會對方。」
瞄了兩人一眼,明明只有一五零公分的小春,現在在兩人眼中看來卻是無比高大。
「請問要是我剛剛沒有出現,你們現在會怎麼樣呢?還有,笑笑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有多傷心呢?……真是的,雖然你們個性差這麼多,脾氣衝動這點倒是一模一樣呢。」
「對不起……」
「……抱歉。」
心態上逐漸把自己越縮越小的兩人縮著脖子,互相看著對方。
兩人尷尬的別過頭去。
最後,在小春溫暖目光的守護下,南軍有些彆扭地伸出手。
「雖然我剛剛真的是想把你……不過,我想我那時候真的是氣瘋了。對不起,冬響。」
冬響看著他的手,那隻手依然紅潤。
皮膚下則是流著紅色的生命之水,脈搏也仍然跳動著……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自己竟然想要殺了他……想要殺死南軍……
他緊緊握住那隻手,感受著對方的溫度。
再也,不會放手了……他再度確認從掌心中傳來的溫度。
是溫的。
──真是太好了。
「那麼,我們要怎麼找出那個人?」
南軍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用力地拍了拍冬響的背,將手掛在他的肩膀上,整個身體幾乎也掛了上去。
這才是兩人平常的相處模式。
似乎在對自己說著「我們合好吧」的態度,讓冬響有點高興。
「笑笑有寫日記。」
「……日記。」
小春與冬響對看一眼,極有默契的一同說出。
既然大家都沒有頭緒,那麼日記中或許有可能寫上關於信中人的事情。
「這我倒是沒想到……不過那本日記,現在應該在笑笑的房間裡吧?」南軍看著小春,又看向冬響,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那個,我只是問一下喔……你們要怎麼把它弄到手?」
「………偷。」
冬響言簡意賅地說出那個方法。
簡單來說,就是犯罪──同時也是目前最快、最沒有後遺症的方法。
這件事情還不能對笑笑的母親說明。
因為,他們並沒有把握可以百分之百找到那個人。而目前有嫌疑的犯人之中,竟然包含自己的丈夫。
沉默在三人中蔓延,最後,是小春率先開口。
「也是……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沒有人想要對痛失愛女的悲傷母親,再雪上加霜的告知這樣的可能性。
「啊啊──說的也是……不要擔心,所謂的犯罪是建立在被抓到的前提之下……嗚!」
「別亂說。」
南軍揉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慘白。
放下手肘,冬響看著小春,臉上出現猶豫。
「可以嗎?」
妳真的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嗎?這可是……壞事喔?
顧慮到小春的原則,冬響擔心地望著她。
南軍也點了點頭,「對啊,妳不用勉強自己,這種事情我們做就好了。」
「什麼啊……」原本不滿的眼神轉為堅定,小春搖著頭,那頭黑色的絲絹彷彿黑色的雨水,將夜空一一劃開。
「我已經決定了。」那雙堅定的眼睛之中,帶著無盡的哀傷。
「因為,笑笑更重要啊。」
確定好明天的行動方案後,三人離開了公園。
伊呂春婉拒了兩人送自己回去的好意,選擇搭乘著計程車回到住家公寓,她拿出識別卡刷開門,搭上電梯回到家中。
「我回來了!」
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公寓大聲說著。
跟沒有經濟後盾的南軍不同,她住在三房兩廳兩衛浴的高級公寓之中。那是她的父親為她準備的居所,因為某些原因,她並沒有與家人同住。
迎面而來的是空蕩的客廳,除了一組招待客人用的沙發外,甚至連電視機也沒有。因為父親希望她能夠專心在課業與劍道上,不要被外部的誘惑所影響。
只是平常看慣的空蕩,現在卻讓小春感到一陣窒息。
她摀住胸口,將視線轉回玄關。
玄關旁的牆壁上掛著全家福的照片,裡面的爺爺、爸爸、媽媽、弟弟,四個人對著鏡頭笑得溫柔。小春看到了這幅畫面,原本僵硬的嘴角才終於放鬆。
然後,她轉身看向另外一邊的茶几上──那裡掛放著與笑笑她們四人的合照。
身體的力氣頓時被抽乾,她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坐倒在地板上。
書包與最珍惜的竹劍被隨意擱置在腳邊。
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笑笑……」
那是她度過最愉快的聖誕節。或者應該說,是她們三人。
「笑笑……」
國二的時候,因為一同擔任幹部的關係,兩人才逐漸熟了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做起事來不知變通,常常不知不覺得罪班上同學。都是靠笑笑的居中協調才沒讓自己受到排擠。
從笑笑的身上她了解到有人可以這樣的無私,她的眼中從來都只看到對方的優點,對她來說,世界總是那樣美好。
態度隨便的南軍、孤僻的冬響、不得要領的自己……都被這樣的笑笑所拯救。
「笑笑、笑笑……」
但是,笑笑死了、她選擇走上絕路。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作為朋友,自己或許應該表示支持才對?
至少……不應該哭泣啊,這樣笑笑一定會很自責的。
「……怎麼可能不哭泣呢?」
失去了最好朋友的自己而流下的眼淚。
又痛又辣,螫得自己的心不住地抽痛。
「我會幫他們找出來的。」小春靠著牆壁,抬頭盯著那片白色的天花板。
「找出妳為何自殺的原因……找到那個人。」
放棄自己的原則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只要達到目的,就算失去一切也無所謂。
*
「阿姨,請您節哀,保重身體……」
隔天早上,他們再度來到了那間三層樓的透天房屋前,按下門鈴。
三人一字排開向笑笑的母親行禮。
年紀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女人低頭回應。痛失愛女的她面容憔悴,仍強打起精神招呼眾人。
當她看到南軍的時候,身體明顯僵硬了起來。
賈南軍──笑笑的男朋友,曾被警方列入頭號關係人。換句話說,他有可能是自己女兒自殺的原因。
想到這裡,那與笑笑相似的眼睛之中,不禁充滿嫌惡。
伊呂春趕緊上前表達來意,「阿姨,我們想跟笑笑上香……」
「……請跟我來。」
她走在三人前頭,帶領他們來到靈堂。
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微卷的栗色短髮,鵝蛋形的小臉,纖細的身形,還有──相同的眼睛。十幾年之後,笑笑或許會長得跟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如果,她沒有死的話。
「笑笑……」
南軍看著那道背影,忍不住閉上眼睛。
作為笑笑最親密的友人們,三人卻在此時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
「阿姨……其實我們……」收到了這樣的信。
看著傷心欲絕的女人,南軍實在不忍心隱瞞她。他將手伸進口袋,準備掏出那封信。
「阿姨!」
小春阻止他的動作,巧妙地將話接了下去。
「我們想要去笑笑的房間……看一看……請問,可以嗎?」
女人看了看小春,又將視線轉到了南軍身上,最後,輕嘆了一聲。
她閉上眼睛,看來很疲憊。
「……是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冬響覺得在那瞬間,女人的頭髮似乎變白了,身影也縮小許多。
「要去就去吧……冬響你知道位置吧?」看到冬響點頭,她露出欣慰的表情,摸了摸冬響的頭髮,「那你們就去吧。」
她的手滿是皺紋與厚繭,那是一雙為了養育女兒,拼命工作的手。
離開客廳的時候,南軍感到背部一陣刺痛。
那雙眼睛──依然牢牢地盯著自己。
她一定很想知道吧?笑笑自殺的原因。南軍想著。
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如何也想知道。
而自己正是為此而來的。
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夠……
房間的門被打開。
正如南軍所料想,這裡同樣也被大量的粉紅色裝滿。
進門的右手邊是桃紅色的書櫃,旁邊擺著淡紅色的書桌兼化妝台,左邊是玫瑰色的衣櫃跟單人床,上面擺著他在夜市遊戲中打下的布偶娃娃。
「找。」
彷彿進入自家廚房,冬響熟練地走到了書架前面,用視線掃完前排的書之後,然後將書一一拿出,檢察後面是否藏有日記。
「沒有。」
檢查好書架後,他發現有個人依然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冬響歪著頭,用目光詢問對方怎麼了。
注意到他不解的視線,南軍吞了口口水,表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其實我是第一次進來她的房間……」
「……咦?」
正跪在床上尋找暗格的小春嚇了一大跳,「沒來過她的房間?……你們真的在交往嗎?」
「幹、幹嘛啊?避免兩人單獨相處是很基本的吧?我可不想嚇到她……」
「該不會……」小春偏頭想了想,「你怕自己控制不住?」
「這也是原因之一啦……如果給阿姨看到,恐怕又會更加討厭我了。」南軍把玩著那撮馬尾,陽光反彈著那束金髮,看起來閃閃發亮,「畢竟打從交往開始她就對我沒有什麼好印象嘛……」
「外表跟內在無關。」打斷南軍的自言自語,冬響轉過身繼續在房內搜尋,「好好把握。」
言下之意,就是要南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趁最後一次機會盡情地看。
「說的也是。」
南軍環視四周,乾淨、整潔──一如笑笑給人的印象。
「不行──床上也沒有。」
小春從床上跳起,改進攻床下。
看著兩人忙碌的身影,南軍也不好意思閒著。他在心中對笑笑說了聲抱歉,然後打開衣櫃。
兩套制服掛在衣架上面,下方摺疊著乾淨的夏季衣物,幾乎大都以她最喜歡的顏色為主。
「粉紅色的書套、粉紅色的書套、粉紅色的A4硬皮書套……」
靠著小春提供的線索,南軍小心翼翼地翻開衣服。
「沒有……下面呢?」
南軍打開了第一層抽屜,這裡裝的是──
「啊、那裡是……」
「哇啊!」
半開的抽屜馬上被闔上,南軍的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裡面裝的是──滿滿的襪子、小可愛……及內衣褲。
「真是非常抱歉,我忘記說了。」小春雙手合十做出抱歉的手勢,正經八百地表示,「啊、不過就結果來說,應該是你賺到了?」
「這種時候不要開無聊的玩笑啦!」
南軍裝作生氣的樣子別過頭。
「咦?」
他的視線回到了方才被打開的抽屜,一小截的布料被夾住,露在外頭。
「南軍──請不要再偷看了!」
沒有理會小春的抗議,南軍將手伸進抽屜,把剛剛看到的布料拿出。
「這個是……圍巾?……你們有看過笑笑戴過這條圍巾嗎?」
「沒。」
「我沒看過。」
怕冷的笑笑有好幾條圍巾,會依照當天的心情與服飾做搭配。不過,這條圍巾他們卻沒有見過。
「……是藍色的……」南軍疑惑地說道。
其他顏色還有可能,但是,藍色──笑笑最不喜歡──的顏色,不可能會將它配戴在身上。
「……時間不多,快找。」
三人心照不宣地將那條圍巾放入包包中,繼續找著他們的目標。
「衣櫃裡沒有……」
「床下也沒找到。」
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垂下頭,腳步顯得有些不穩。
他們還是沒有找到笑笑的日記。
空蕩的街道也像是在嘲笑他們似的,發出咻咻的風聲。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吵。」
走在右方的冬響毫不猶豫的又是一拐。
「嗚!可是……」
「請放寬心,畢竟我們不是沒有收穫啊!」
左後方的小春替兩人打氣,「至少找到了一條圍巾嘛!」
看著那條被放入塑膠袋中的圍巾,南軍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總覺得阿姨好像知道我們在裡面幹什麼耶……」
「都被說了『其實我也試著去找過了,但是在那房間中完全找不到那孩子的日記。如果你們還有什麼線索,請一定要告訴我。』這樣的話,理所當然是知情的。」小春毫不猶豫的回答。
「咦?被、被發現了嗎……」後知後覺的南軍這才驚慌了起來。
「請放心,我想阿姨並不在意我們亂翻的。」
「檢驗。」
冬響將放著圍巾的塑膠袋遞給小春,對方愣了幾秒才伸出手接住。
「……我知道了,要拿去做DNA的鑑定對吧?」
小春接過冬響遞來的袋子,「可是,就算鑑定結果出來,如果沒有案底,不太可能鎖定嫌犯喔?」
「笑笑。」
「是嗎?只要確定這條圍巾是不是屬於笑笑所有的就好了?放心,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看著小春拍著胸膛的樣子,冬響點了點頭。
「嗯!那我先告辭了。」
望著小春啪答啪答離去的背影,南軍嘆了口氣。
「……南軍?」
迎向冬響擔心的視線,那張俊帥的臉上露出退怯的表情。
「只是在想我們真的找得到嗎……找得到信中所說的那個人嗎?」
南軍難得地說出洩氣話。
看著這樣的他,冬響感到有些開心,只有在自己面前,南軍才會說出這些話。
「可以的。」
「是嗎……說得也是,因為有你在嘛!」
南軍笑了起來,吐了吐舌頭。
高大的男人做起這個動作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冬響卻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當然,這或許是因為偏心所造成的錯覺。
「那我們現在呢?」
「上課。」
「……回學校上課?……我們嗎?」
「你。」
「哦……只有我要回去啊……咦?」
呆呆地點了點頭後,才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南軍甩著馬尾,高度剛好可以擊中冬響的臉。
「什麼啊──你也太理性了吧?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我去上課?」
冬響奮力閃避馬尾,冷靜解釋。
「出席率。」
「我知道我的出席率很危險啦!但是就算去了我也只會打瞌睡啦!不、我現在也沒什麼心情睡覺就是了……」
看著南軍眼皮底下的黑眼圈,冬響在一瞬間,有股想要觸摸他的衝動。
他按耐住將手伸出去的念頭,轉過身去。
「打聽。」
讓南軍去學校並不是讓他去睡覺的……有機會的話,冬響希望他可以去探探老師或學生的口風,看看其他人對於笑笑的死有沒有任何線索。
他知道這是個殘忍的請求。
在現在這個時候──笑笑死亡的地方,對他們而言宛如禁地。
誰都不想靠近。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真──是沒辦法。」南軍只沉默了短短幾秒,然後露出大大的笑容,表示他不介意,「好吧,因為不擅交際的丁冬響小朋友什麼也打聽不到,只好犧牲我這副青春美味的肉體來勞動了。」
對著冬響眨了眨眼,用力地將他的頭髮弄亂。
「那我去上課啦……你呢?」
「……有事。」
「是嗎?要去別的地方啊?那你自己小心點。」
感受著那隻手的溫度,冬響閉上眼睛。
腳步聲與手心的溫度逐漸遠去。只是,南軍方才露出的笑容,依然盤旋在冬響的腦中。
「……好醜。」
那是極度勉強自己、不得不笑的表情。
為了讓我們安心,而假裝出來的笑容。
寒氣驅使著他摩擦自己的雙手,天氣很冷。
而心卻更冷。
冬響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將手掌放在胸前。
「好痛。」
冬響小聲地說著。
心好痛。
有別於昨晚因為信任與喜歡而感到的心痛,現在則像是一支小小的細針,慢慢地、慢慢地插入心口。
埋入之後,成為怎樣也拔不出的心頭刺。
「好痛呢……」
──這股疼痛,卻在最深處帶點些微甜味的感覺。
昨天在看到信的瞬間氣過了頭,以至紅了自己雙眼,蒙蔽自己思考。
不過,他再也不會讓這種情況再度發生。
馬路上的落葉被風吹起,畫出一道弧。
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的臉龐染上一絲哀傷。
南軍……就算找到了那個人,我們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冬響思考了一整個晚上,依然無法找出答案。
對信中的那個人做些什麼、或是對方如何懺悔致歉,哭著求笑笑的原諒──這根本無所謂。
「笑笑已經……死了。」
冬響一次又一次的唸著。
「她死了。」
再怎樣掙扎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然後,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
這是在搜索日記的時候,從書桌裡面發現的。
趁著另外兩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收了起來。
那張被貼在抽屜背後的白紙,上面寫著──
『爸爸的電話:0953xxxxxx、電子郵件……』
紙張已有些泛黃,笑笑應該在好幾年前就有跟她的父親連絡了。
阿姨似乎完全不知情。
感情很好的母女之間,依然有彼此隱瞞的事情。
笑笑沒告知阿姨這件事情……其中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
──而這跟笑笑的死有沒有關聯呢?
猶豫了幾分鐘,冬響最終還是掏出手機,撥打著上面的號碼。
『喂?』
手機一下就接通了。話筒傳來的那道陌生的男聲。聲音有點太年輕了,真的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正在思考的時候,另外那頭繼續說道──
『喂喂?您好,我是苪笑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拿在手中的手機差點滑落。這個姓名太特別了,冬響不可能會聽錯。
在電話另一頭的男人,正是笑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