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1
無聊。
無聊死了。
他娘的無聊死了。
吳邪手裡輕輕端著酒杯,心裡重重的咒罵,臉上竟是乖巧的淺笑,儘管是撐出來的笑,卻是當小老板訓練出來的專業,這笑看得來打招呼的阿姨級人馬心都軟了,差點沒伸出戴著幾百萬戒指的手捏他臉頰一把。
吳二白看看姪子,然後轉頭邊用眼睛笑容跟遠處揚手的人打招呼,邊用耳語的聲線評價道:「你這笑看起來特傻,明顯道行未夠,一看就知道是假笑。」
看在他是親二叔份上,吳邪把飆到嘴邊的粗話勉強嚥回去,只是聳聳肩,表示反正有人吃這套。他心裡想:要不是你把我拉來酒會充人數當你小跟班,我用得著假笑嗎我。
有時吳二白覺得這姪子被家裡慣壞了,廿多歲的大男生還表情鮮靈活現的,跟成年人的穩重扯不上邊,而且在自己人面前更加沒有戒心,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甚麼。沒好氣地拍拍他的肩,道:「大姪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來多交交朋友、喝喝酒、搓兩圈麻將、玩兩把鬥地主,不然窩在你那家小舖裡等發霉嗎?等到你頭上長蘑菇了,都沒客人上門啊。」說罷輕輕一笑,悄聲加了句:這場裡隨便抓一個,都是可以買下你整個舖子的人物。
笑就笑,笑得那麼神秘莫測做甚麼!而且少瞧不起小爺的舖子!吳邪忿忿瞪二叔一眼。
要說三叔是老狐狸,二叔就是老狐狸的頭目,三兩句不具惡意的嘲弄削得他齜牙裂嘴,差點沒把爪子往二叔臉上撓去。
「我的店還是夠我生活夠我請個店員的!」講得好像沒生意似地,叫人情何以堪。雖然生活是清淡了點,店員王盟的工資也是少了點,總算聊勝於無。
二叔呵呵笑。「那多交幾個朋友,就能讓你享受人生,不止是夠生活而已。」
作為吳家長子嫡孫兼長房寶貝獨生子,加上天生優勢老是長不大的臉,吳邪不自覺習慣地在長輩面前裝小賣乖,嘟嚷:「知道啦……」他知道二叔是想幫他開拓人脈、擴闊路子,可他這樣閒閒又餓不死的,也沒甚麼不好啊?生活平平靜靜順順利利就可以,搞甚麼達官貴人在家裡還得招呼,你不煩我煩。
何況這些每個人都帶著面具的酒會,有意思?誰見了誰,隔天是否記得?誰是誰,換了個面具又是否認得?
吳邪自覺沒有這種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的技能,也沒辦法為了錢為了交際而只跟某些人假熟絡。
「噯,吳先生!」一個略帶誇張語氣的叫喚。
誒這裡怎麼有人叫我?吳邪心想,然看過去,是一個中年男人臉上帶著大大的笑。瞬間想起在這裡自己不過是沒名沒姓的小人物,對方必定在叫二叔,那人果然正在向二叔舉杯。
他連忙堆起笑,跟著二叔朝他點頭打招呼。雖然心裡老大不願意,面子還是要給二叔,不能給他丟人。
吳邪向來對自己一米八一的身高很滿意,身上為了這次酒會特意訂造的西裝讓他知道了甚麼叫人靠衣裝。他小爺祖國一枚大好青年,氣宇軒昂地站在有財有勢的老狐狸頭目吳二白身後,真是走路都會有風。
正當吳邪沾沾自喜時,看到來人身後跟著個青年,一看,是個清秀漂亮的男子,眉宇間那股冷淡的英氣讓吳邪的自喜一下洩了下去,可是仔細再看,又把吳邪樂得歪了嘴──看來有人比他還倒楣,不單被逼來酒會,還要穿得雜七雜八:黑色的襯衫長褲,襯衫是絲面的,長褲緊貼筆直雙腿,他懷疑穿著這褲能不能曲膝跑跳;象牙色的西裝外套和和牛皮小靴,吳邪眼力挺好,看到那外套和小靴都有暗紋壓花,真是騷在骨子裡;而繞著領子的還不是領帶或蝴蝶領結,是一顆橢圓形的黑色寶石,下面疊著幾層花邊摺疊的白色蕾絲布,這甚麼,歌德王子嗎,以為自己在哪?
吳邪看得超樂,長得帥了不起啊還表情跩得二五八萬的,穿這樣真好笑。
對方冷靜的黑眸裡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嚇得吳邪連忙醒覺地收起表情,心想自己是不是笑得太詭異被發現了。他在這裡只是個菜鳥,還是別亂惹人的好。於是整整神色,一板一眼地跟在二叔身後,只是有意無意整個人讓二叔擋著,省得正面對上。
那小哥似乎不是甚麼好惹的人。
「吳先生,謝謝你大力支持出資贊助我們這次的電影。」
「哪裡哪裡。」二叔和那人碰杯。「難得有人有意思要做本土音樂電影,你們不管是樂團還是製作團隊也有潛質,我不支持還說得過去嗎?」
吳邪備感訝異,沒想到二叔原來混到這份上,連電影製作都出資了,看來還真有心要給吳家這倒斗世家洗白。
不過明眼人看二叔這氣度這架勢,也會知道這不是甚麼普通商人;再說,做生意的肯定是狡兔三窟,這裡誰知道誰背後裡在搞些甚麼呢。
話說回來,電影啊,所以這倆傢伙是製作群組的囉?前陣子被二叔叫去量身做西裝時,吳邪還以為有哪個世交要結婚所以拽他去做禮服參加典禮當小弟了,拖來會場後一直糊里糊塗白吃白喝打打飽嗝,這刻才醒覺這似乎是個電影的預展酒會。剛才一下車就被鎂光燈閃得眼前全是殘影,會場門口似乎有隱約看到挺大型的電影宣傳板,只是想細看時就被二叔拉去跟甚麼長輩打招呼,他暈頭轉向只記得微笑打招呼認人再微笑,就忘了這事了。
吳邪繼續躲在二叔後面,悄眼到處打量,看看有沒有甚麼有名的明星。
飯店整層都被這酒會包下來,人不算少,個個盛裝,視線內所及絕大部份都是些不知名的人,大概是幕後人員、贊助人、記者之類的吧,綜觀全場就只有面前這小哥比較養眼,撇去那身他不怎麼欣賞的裝束和稍嫌矮了點大概只有一米七三的身高之外,嗯,說養眼,似乎也比較小氣……
不自覺地打量著,眼睛突然對上,吳邪又沒來由地一驚,卻發現對方黑曜石般的眸子裡劃過一絲流星似的光芒,然後,飛快抑制,波瀾不興。
腦裡閃過一個不知哪裡生出來的知識:每天夜晚,都有流星劃過天空,只差在你是否捕捉得住。
吳邪覺得自己不經意地捕捉到那絲一閃而過的流星亮光。
他覺得那絲亮光是基於那小哥的獵物出現!於是他轉頭看往身後,好奇究竟是哪位名媛美女能得到冷面帥小哥的恩澤。
身後一片是雞尾酒區,人們端著酒杯、點著雪茄,或站或坐,在落地玻璃前聊天交際、欣賞窗外夜景,成為別人眼中的美景、或者狠狠地淪落為背景。
吳邪瞧了兩眼,感嘆自己沒有做狗仔隊的天份,明明都知道身後有甚麼,才兩秒鐘時間,就找不著了,絲毫不精銳。
「……講這麼久也忘了介紹,」吳二白突然把吳邪從身後揪出來:「這是我大姪子吳邪。大姪子,來跟李導打個招呼。」
「李導您好。」吳邪邊跟李導演握手,邊偷偷掃了那小哥兩眼,發現對方又在看向別處,沒把精神放在這邊了。丫的,到底在看的誰啊,好想知道……回頭去跟朋友認個威說他發現甚麼明星之間的曖昧戀情也好嘛,不然枉來這兒一趟……
作為導演的人總是很會抓眼神抓鏡頭,李導看出跟自己握手的人心不在焉地偷看別處,就拉了身後的小哥一下,介紹道:「來見個面,我們的電影主角,樂團『忘卻』的主唱兼結他手。吳少爺是年輕人,應該也聽過他們的歌吧。」忘卻樂團現在紅個半邊天,李導自動介定了吳邪就是歌迷,才一直偷看身後的人。
李導把話說得這麼滿,吳邪還真不好意思說連團名都沒聽過,直接說不認識嗎又好像有點下了他們面子,說認識又怕他們挑起些甚麼樂團相關的話題,到時自己搭不上腔就更尷尬了。兩秒間吳邪腦子裡千迴百轉,糾結得呆在那邊,幸好明白他的二叔開口了。
「我家大姪子除了上學就是守著個小古董店,做做拓本生意賺點零用,為人很土氣,只沉迷閱讀,店裡連個電視機都沒有,沒那麼福氣去聽好音樂。」
靠,解圍也不帶這樣的吧,當著外人說自己大姪子是個土包!吳邪心想最好我那台花了快一百張紅票子的筆記本連當個電視用都辦不到,只不過是對流行音樂沒啥興趣誰怪誰啊。他恨得牙癢癢,臉上還得擺個斯文的笑連連稱是。「今兒個就跟著二叔出來長長見識開開眼界的,還真失禮了,見笑見笑。接著肯定有機會對『忘卻』多加留意。」
那小哥似乎覺得吳二白說吳邪土氣這事很好笑,又或者是吳邪不滿的表情很有趣,竟然一撇冷淡,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看起來淡然的臉容笑起來可是半點不淡然,十足的陽光少年。
吳邪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小哥跟想像中不太一樣的感覺,第二個反應是媽的你他娘的是在笑我?
小哥揚著嘴角走上前,向吳邪伸手:「小吳老板,請多多關照。等等給你拿張大碟,我助理有隨身攜帶一些。」
雖然明知對方笑話他,可大概就自己知道對方是這個意思,二叔和李導可不會看清楚小哥眼中的戲謔,只好叫自己要夠大氣,不跟他計較,唯有握手道:「叫甚麼老板,不敢當。」我是你爺爺。吳邪心裡加了句。「都差不多年紀,叫我小吳就好,先謝謝你的大碟了啊,記得給我簽個名。」回家聽不聽是一回事,能轉贈給哪個妹子妹子一個歡喜讓他牽個小手就更好。
不過現在握住的是那小哥的手。他的手很有力,握上去就知道絕對不是個養尊處優的人。想想也是,現在玩音樂的哪個能順風順水玩出頭,手上那些繭想必也是苦練結他摸出來的痕跡。
「那記得要聽,下次見面時得請你評評。」小哥加了句。
吳邪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該不會是知道自己在想甚麼吧?有夠扯。
「別笑話我了,我的評價算得了甚麼。我會認真聽就是。」有下次見面再算。
這種社交場合他下次會提防著二叔把他抓來,所以大概也沒下次見面。
也不是說他厭惡這種活動到不能出席的地步,只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模式慣了,就懶得去挖生意交際應酬,呆在西湖邊過過退休生活實在沒啥不好。
作為吳家長房獨苗如此清心寡慾似乎挺對不起家裡的,只是既然他那並不是省油的燈的老爸早晚會叫他去繼承些甚麼家族產業,那就先好好退休幾年,之後再做交際應酬的事吧。二叔這是為他拓路子讓他以後接手家業容易些沒錯,不過他想的是到時直接讓二叔當師傅帶著他邊做邊學,二叔也無法撇下他不理,嘿嘿。
這位小哥,有緣就幾年後再見咯。吳邪心裡涼涼想著,對甚麼大碟之類的沒半點興趣。他的生活不太需要音樂──好吧,解雨臣這髮小登台他還是會捧捧場的。
接著李導客氣地講了些場面話,就帶著那小哥到處跟人打招呼露面拍照去。
吳二白盯著他們背影,思索般地嗯了一聲,吳邪轉頭看向二叔。
「怎麼了?」
「阿邪,跟那小哥握手時,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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