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已經說了呀,小 8,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邊看著視野右側前輩懶散的文字,一邊挪了挪屁股,他不是很習慣前輩列車上的椅子。前輩的車好像比自己的熱鬧一些,不僅每站都有人上下車,他們的穿著也都十分體面——有墊肩的套裝、公事包、泛著水光的皮鞋,而且款式和顏色幾乎人人相同,這鐵定是複眼的功勞——這種古典的衣著,現在只有在政治工作者、宗教人士、或黑道比較會穿,至於眼前這群人是哪一種,他分不出來。
「我再把剛剛的文字複製貼上一次:假設那扇們真的存在,至少要突破『兩個不可能』。」
「第一:『不可能沒人找到門』。大滅絕後,公司用盡了洪荒之力,讓無數員工和探測器如螞蟻般湧入地下世界,趴在地上與牆上吃灰塵,就是為了把身為公司命根但沈睡失聯的複眼找回來。我記得七年前的新聞說尋回計畫大成功,甚至還意外撿到了舊時代的 AV 真人女優海報,造成考古界與成人影片界的轟動——哎真想看看呀,雖然光靠我已經半殘的眼睛,應該是分不出真人女優與虛擬女優的差別啦——你看,連那種落在軌道旁的垃圾都被發現了,怎麼可能會漏了一扇門?」
他很清楚前輩根本不是單純複製貼上,幾分鐘前的對話裡完全沒有提到什麼女優海報。但他的確記得這則新聞,那時他本來想丟給大學時那群可以背出 A 片番號的朋友們,卻發現那個名為「D 槽蟲洞」的通訊群組已沈默了快六年——他瞥了一眼另一個「幻肢腐海」、整天天叮咚作響到讓他得關靜音的 BL 獸控群組,他對男女之愛的脆弱感到感慨。
「但前輩,事實上複眼並沒有全部被找到,回收率大概是 95%,因為這些地下隧道數百年來不斷地延伸、覆蓋、疊床架屋——我們在車上不也成天看到一些封閉的岔路或軌道一閃而逝嗎?而且每次看它們都不大一樣——這裡是地下世界呀,無比複雜與幽邃,被黑暗所滋養,總有些地方——就是那剩下的 5%——人看不見、狗嗅不到、無人機也飛不過去。」
「哎呀,小 8 你是這麼浪漫的人嗎?而且你怎麼知道詳細的回收率?」
「⋯⋯最近我比較認真地收集了資料,如此而已。」
「哼哼,看來不該繼續問了,再問下去說不定會害死某個不知名的臥底線人,電影都是這樣拍的。」
他笑了出來,引來眼前抓著拉環、身上套裝如盔甲般硬挺的女士側目。看來就算在人潮較多的列車路線,乘客對噪音的容忍度還是很低。
「好吧,雖然我覺得你過度糾結著那 5%。但我們討論第二個不可能吧:『公司不可能設計出打不開的門』——你還記得公司企業理念的八字箴言嗎?」
「員工至上、安全至上。」
「小 8 我封你為今日模範員工。這一守則公司真的做得沒話說,先不提為了不知哪天才會發生第二次的大滅絕在列車上安插我們這群冗員,就說幾年前公司推出的新產品『宮殿級帳篷 003』吧——我們員旅時也住過呀,雖然我不懂明明是去露營,幹嘛住在三層樓高還有電梯的帳篷裡——」
「那時呀,有個同期在帳篷裡打翻了水煙,觸動了安全警報,不到半秒鐘,前門、後門、廁所門、傭人房門、本來看不出是門的門、甚至連寵物房的狗門貓門,都一瞬間全部彈開呦,那整齊劃一的巨響可能連熊都能嚇走——安全至上,這就是公司對安全的承諾!每一個在這『產品生態系』裡的人都是平等的,無論你是穿著西裝的高等人、還是像我一樣的西河灘低等人、沒血沒淚的機器人、還是只會噴口水的草泥馬,都一樣被公司重視、能像在伊甸園中一樣自在生活!你想想這樣的公司,怎麼可能做出打不開的門?」
「前輩你是不是偷偷在準備內轉業務部?胡說八道就算了,還把公司的產品與話術背這麼熟。」
「怎麼可能?如果不能和小 8 一起在廁所裡吃午餐,我一定會寂寞至死的。這樣地鐵站又會多了一個都市傳說,只有外表看似社畜但智慧過於常人的名偵探小 8 能夠看穿真相!」
「前輩看的動畫還真古老。但,好吧,我賭上我爺爺之名,你的死因是沒有免費薯餅可吃而餓死。結案。」
前輩大笑起來,抓著他一陣亂搖,他也跟著低聲笑了出來,像兩個一起放學的國二男生。他的肩膀在前輩的搖晃下鬆軟地像一株水草,讓他想起前輩口中的西河灘——但那條充滿毒水的河川裡是不可能長出任何水草的,如同前輩和他畢竟是不同的人——但這不妨礙他向前輩推上更多自己的體重。
「啊啊笑到肚子好痛。但總之,小 8 你看,公司根本不可能造出『打不開的門』,它還生怕你打不開呢。」
「老 5 不就成功突破了這兩個不可能了嗎?他找到了,也打開了。」
「喂喂喂,你不能用傳說來證明另一個傳說呀。你是天才偵探噎,別讓我失望!」
他覺得話題告一段落了,他關掉對話框,望著列車窗外一個又一個穿梭而過的複眼面板,一個比一個刺眼。他閉上眼睛,回想起前些日子的夢,在那一邊,他不需要視覺⋯⋯
「沒想到小 8 你為了傳說,會翹班坐上我的車。」前輩微弱但顆粒清晰的呢喃輕輕滑入耳朵,他覺得有點發癢,但沒打算睜開眼。
「⋯⋯不盡然。」他微微張開了嘴,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什麼意思?」
「就⋯⋯也想看看前輩的車?」
「什麼嘛,我還以為小 8 你終於開始——啊!」
前輩的大叫嚇得他睜開了眼,乘客們也向前輩投來的尖銳又猜疑的目光。前輩挺直了脊椎,頭和脖子長長地伸向前方,嘴角露出震驚時才看得見的虎牙,雙眼緊迫但看不出焦點地瞪著列車窗外。
但除了沒有死角的複眼白光外,那邊什麼都沒有。
「——嗯——沒事——我剛剛一不小心拉到了早上開始不舒服的腰——哈哈——」
全車廂可能只有他能聽出前輩的嗓音不同尋常,帶著一種胸有成竹但豁然開朗的粉飾。他不打算追問,他很清楚若這時死纏爛打,只會得到一堆前輩笑鬧風格、半真半假的屁話。他不著急,他們每天要花八小時坐在車上,隧道和鐵軌都很長。
ns3.145.165.2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