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說，你的使命是半年後給旁邊桌子的人遞上鹽死去 - 重新開始談可容易？不過先來喝杯咖啡再說吧（壽命餘下165天3小時18分34秒）

我一隻字也寫不出來。

我的聲音推著我，我的傷口卻停止著我。

那內心的聲音迴響已過了一星期了吧——也可以說我僅餘壽命的單位又要減掉一星期。儘管如此，內心的吶喊沒有一刻停止呼叫，大腦和手卻是罷工似的不願運轉。

作者創造的一切如同垃圾沒人欣賞——那是多麼殘酷的事、簡直是心靈創傷的級別。

不是題材角色的問題，而是在那之前，猶如本能般身心向我發出拒絕的訊號。只要不解決這個問題，我連半隻字不會想得出、寫得出。

可是問題在那？我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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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急速跳躍，地點是——我第一次來的地方，店長的家。

　「我記得，你是來這裡上班一年後開始獨居對吧？」

「是的。」

人穩定了就該嘗試獨立了。再說，誰會不想從家門走幾步就到工作地點呢？雖然節省不了多少金錢，但總算是節省了時間——只是全都變成娛樂而不是睡眠。

　說來，我也沒想過把便利店員工當作終生職業，當初只是拿來當跳板，騎牛找馬——很理所當然吧。你有看過小學生寫長大志願的作文會有便利店員工當主題嗎？希望以便利店員工為世人帶來幸福嗎？沒有對吧？連小學生都知道這職業是多沒趣，多沒吸引力。大人的我怎會不清楚這點。

　　「還有，你在我這裡工作也差不多五年對吧？」

「……是的。」

　　我心虛的回答。畢竟有時我會想，我是不是連小學生都不如呢。

　　別誤會，我當然絕不是在輕視或貶低這份職業，我可是深深相信「職業無分貴賤」。只不過絕大多數人忘記補上「薪資有分高低」。

　　當然，便利店員工也沒什麼不好。

副業。

家庭主婦、學生們的兼職。

那我覺得很棒，完全沒問題。不過對於一個沒有負擔的青年來說，絕對是個糟糕選擇——啊啊，一想到這個青年是我自己就覺得更糟糕了。

　　「五年。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會很奇怪，但你是不覺得這份職業不適合你？」

「那倒不是…...如果我跟你說我很喜歡這份職業一定是騙你的，但我並沒有去到討厭的程度。」

　　不如說，某程度上，這份職業的確很適合我。

「不需要必要以外的說話，不需要必要以外的笑容。連同事的圈子都不需要作過份深入的社交，我很幸運這裡的同事都頗好相處。不怕互扯後腿，便利店內的圈子實在簡單得行。環境舒適，春夏秋冬都會調節成適當的溫度。沒有多少重物搬運。最重要的是，步行上班這點教人欲罷不能啊。」

「嗯。」

店長很簡單的，目無表情的點頭回應。

　　真要說唯一要忍受的話……就是關於偷竊損失的每月報告——面對店長那沈重無形的目光。所以我每個月都會在心底詛咒一次，希望那些便利店小偷都得上斷手的病。可惜暫時沒有一次成功。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

　　半個月後，我就要跟這個待了五年的職場說再見。依依不捨——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完全沒有感慨，又不至於冷漠到這個程度。

　　因此店長邀我上他家閒談，我也沒有拒絕。好歹，這也是照顧了我五年的老闆。

　　「你有咖啡因過敏嗎？」

　　「我很少喝咖啡，不過應該沒有過敏。」

　　面對店長的提問，我直接的回答。

　　店長的家是離便利店不遠的大廈。跟我一樣是套房單位，面積也大不了多少，但裝修和佈置卻給我一種格調感。以我所知，店長單身獨居，但一個大男人居住的地方竟然如此整潔實在讓我佩服。完全找不到塵埃和污垢之類，看得出他獨居也很用心的清潔。

　　完全不像我。

我除了還算懂得把垃圾放到垃圾桶，把裝滿的垃圾袋丟出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地上永遠一堆看完的書或漫畫都懶得放回書櫃。

　　『的確。就算說你那小窩不是給人住，是給流浪狗住應該也不會有人反對唷。』

　　那個只有我看到的傢伙，在我身旁插嘴。我也只好在心中默念——要你管啊。

　　說話回來，除了必要的傢俱外，似乎還有一種主題般的東西佔據這個家中。例如書架上有大量關於咖啡的書籍，陳列櫃有大量應該是關於咖啡的物品，連餐桌——也就是我現在雙手伏著的桌子，也放了一個相當體積，好像是叫磨豆機的咖啡機器。

　　唔……店長似乎有相當專業的愛好，我還真是現在才知道。

　　我想起第一次跟店長面試。

　　「你為什麼要來應徵這份工作呢？」

　　「抱著嘗試也沒壞的心態。」

　　回頭想想，這應該是相當糟糕的回答了。但如此白爛的回答，店長也只是嗯一聲的思考一會後問我：「那你最快什麼時候能上班呢？」

　　真是簡短到無話可說。

　　在他的標準裡，他似乎認為那個人能不能用，得看實際的表現如何。面試不過是程序，不太重要。何況這行流動率高，如果要每個面試都搞得像國際公司來個三審四議，那根本不用開二十四小時了，鐵定人手不夠。所以不管我面試怎麼爛，他也很爽快的僱用我了。

　　但說又話回來，我對店長的認識從來都不覺得深入。那怕是五年了，我至今亦停留在一個年歲快將五十、總是沉默寡言、目無表情的中年人。

　　除了緊急的替補代班，我的上班時段基本都與他錯開，極少跟他一起站崗。除了每月的簡短例會，都要忍受關於每月盜竊金額他沈重而尖銳的目光外，我對他實在沒什麼深刻的印象了。

　　沉默寡言。

　　除了公事很少聽到他說這些以外的話。沒有聽說過誰跟他在下班後有活動。

　　目無表情。

　　那怕是每年由他例行主辦的餐聚，他都不帶情感、簡單寒暄幾句「辛苦大家了。」「新一年繼續努力吧。」然後在角落默默喝酒。絕不會在聚會上搞熱氣氛或積極參與。私底下，偶然還會有人叫他木面具。

　　……仔細想想，我好像沒有試過跟他單獨對談超過五分鐘。就連對於我辭職，他第一個反應竟是如此俐落——啊，是嗎。

　　「讓你久等了。來，試試看。」

　　店長把一杯剛沖煮好的咖啡放到我面前。

　　從剛才起，店長就一手一腳的準備沖煮咖啡。像搞儀式似的，我完全看不懂他一連串在做什麼。用電子秤去量咖啡豆後，又把電子秤放在疊了三角錐體的漏斗似的玻璃容器之下。研磨咖啡豆的聲音，研磨後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香氣，然後還有好像能倒出特別幼細水流的水壺——總之他搞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動作後，總算把咖啡沖好了。

　　我在心想咖啡原來是如此麻煩的同時，又好奇這究竟會是怎樣的味道去品嚐了一口——嗯？不錯喝嘛。

　　「這該怎麼說呢……跟偶然喝的罐裝差異很大。罐裝的雖然很甜，但風味和複雜度跟這杯完全不能比。我不太會形容，但這是柑橘的味道嗎？微微的甜帶著鮮活的酸，有點像水果茶。」

　　「你是第一次喝這種味道嗎？」

　　「嗯。」

　　「那你還頗敏銳。這一杯的特性你都說中得七七八八。」

　　雖然並不明顯，但店長嘴角的微微上揚，眼神帶著笑意。我好像是第一次看這個人坦露如此明顯的情感。

　　「這一杯是時下流行的精品咖啡。著重原產地和原材料，也講究器材和沖煮的細節，就連烘焙也是我自己烘的。咖啡是我很久的個人愛好了，這份愛好在心底早就有一個清晰的輪廓，所以我想盡可能親手做出我理想的味道。可以的話，他朝一日能開咖啡店賣自己理想的味道——就是我個人最大的心願。」

　　「原來開咖啡店是店長的心願啊？我都不知道……感覺上，你好像對咖啡有種過人的熱愛。」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人說著超過一百個字的說話。

「你知道咖啡也有世界比賽嗎？」

我搖頭示不。

「2016年的世界咖啡手沖比賽日本籍冠軍，跟我有點相像。」店長喝了口咖啡，又繼續開口。「粕谷哲（Tetsu Kasuya）原本是超愛喝可樂的電子上班族，因為一次發現身體罹患糖尿病後，轉去喝咖啡並發現咖啡的魅力後，索性辭掉工作到咖啡店上班。三十四歲才開始起步的他，以咖啡這個行業來說有點晚。但他三年後卻拿了世界冠軍。」

「…….」

我在默默聆聽的同時，內心則是有種不同的意會。

三十四歲，對一個陌生的領域由零出發。

三年後，拿到了世界冠軍。

「我有點崇拜他。可以說他是我的目標、動力的來源。他的經歷告訴我，有心什麼時間開始都不算遲的。你算是店內第一個知道我這愛好和目標的人吧。」

　　「喔——咦，但是……你開的不是便利店嗎？」

　　「是啊。」

　　什麼？雖然店長你非常爽直的回答，但那個因果邏輯應該不太對勁才對吧……

　　「這點，難免要說說過去。中年人的過去你或許會覺得又臭又長，不過往後大概再沒這種機會了。今天會約你，也是我個人希望把這些話說給你聽的。」

　　「沒關係，你說。」

　　這不是場面話。這五年來，我多少也覺得店長對我有知遇之恩。就算是不到一百八十天壽命內的一個晚上的話，再無聊我也可以忍受的。

店長的過去，從他毫無起伏的表情慢慢揭曉。我仔細的聽，並沒有覺得沉悶。雖然他十分輕描淡寫的說，但說得既不囉嗦亦不累贅，我甚至覺得內容沉重得不該如此平淡，輕快得簡直令人有點不舒服。

　　『簡單來說——這個中年男人在二十多歲進入一間企業後，徹底把他的時間和生命全都投入工作裡燃燒。而且是去到睡眠時間也很勉強，一年幾乎沒怎麼陪伴過妻子跟女兒的程度唷。打拚二十年的結果，只是落得了離婚，妻女離去。還得了個在醫院孤獨休養兩個月的大病。』

真是感激妳簡短的說明。

　　「我還記得很清楚。我坐在床上用彷彿被掏空的軀殼，面對公司代表唯一一次的探望，就是解僱宣言。」

　　「呃……但這應該是不行的吧？」

　　先不說道德或社會責任什麼的，單從法律上就不行了吧？

　　「當然是很惋轉地說，半威脅半利誘。」

店長淡淡的語氣簡直是說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派系鬥爭罷了。剛好我站在輸家那邊，也正好是給人除之而後快的處境。當然，也不是不能回去，但回去再次面對的是人的鬥爭，還有重覆的工作地獄。看在那筆尚叫補償，還算不錯的退休金，我選擇了離開。」

　　「你不怨恨嗎？」

　　「怨恨也不能怎樣。我看著醫院的天花板想了很久，只覺得累了，而且十分不值得。無論如何，消失的光陰和家人都不能重頭來過。接下來的人生，我只想要屬於自己的時間。」

　　「既然如此，你應該不是開咖啡店才對嗎？」

　　時機正好，又有一筆資金。為什麼要開的是便利店？

　　「因為贍養費。就算離婚，我還是要對我的家人負責。」

　　店長依舊毫無起伏的回答，他的表情還是平靜得如日常的大海。

　　「假如我是孤家寡人的話，應該會毫不猶豫去開咖啡店。金錢，是我最後唯一能盡父親責任的方法。換個角度看，這筆錢是燃燒了我大半生，犧牲家庭和健康僅餘的結晶。我不能輕率的去使用它，必須小心慎重。」

　　畢竟，咖啡店是門很不賺錢的生意——愈是好喝，愈是難賺。店長最後微微苦笑說。

　　所以換個角度來看，這間便利店也算是店長生命的結晶嗎？難怪他總是如此痛恨那些造成損失的小偷。

　　「當然，開便利店也有可能失敗，開咖啡店或許會更成功也不定。不管怎樣，便利店的業績總算上軌道，當初的投資早就回本了。老實跟你說，位置已經選好了，可以準備裝潢，大概三四個月後就能開店。」

　　「那我先在此祝福你早日達成理想吧。」

畢竟，現在不說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

「不過，你今天不會只是想說中年人的辛酸過去吧……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向我傳達呢？話說，我本以為我會不會是要被挽留呢。」

　　雖然不可能留下，但受到挽留就代表受重視。其實員工在離開的時候一般都希望得到挽留。

　　「挽留嗎。我不否認失去你會令我覺得遺憾。說真的，我當然希望你留下而不是離開。」

　　「是嗎？雖然我自問不是優秀的員工，但店長你這樣說我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啊。」

　　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地說，其實心底高興到不行。檯底下我都握緊拳頭，一個好耶的姿態。

　　「是啊。你雖然不算是一位優秀的員工，但毫無欲望的程度能跟石像比美。每次有人手問題你都不帶怨言去頂替，也從不埋怨薪資問題。作為過來人，我絕不願意壓榨員工，當什麼黑心店長。但你無所謂的程度彷彿是把自虐當水喝，讓我覺得如果我對你好，那才是對你不好。托你的福，這五年節省了一筆可觀的人事費用。你令我明白到，如果不把員工當人看，究竟能夠產生多大的利潤。」

　　「……」

　　這個木面具的心腹底下，竟然有如墨水那般漆黑嗎？喂，你這絕對不算是稱讚吧——咦？什麼？難道我不是因為受重視而被挽留，而是作為一個很好用的廉價員工被挽留？難道這五年我在當的不只是社會齒輪，而是黑心企業肥羊更恰當？喂！不準笑！妳這傢伙就算只有我看到妳也不準笑！

　　「我好幾次都覺得是時候該加你人工了。可是你一副無所謂又隻字不提的樣子，實在令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其實我內心緦是覺得很難受，唉。」

　　「把剛剛的感動和多年虧欠的人工還給我！」

　　而且要搖頭嘆氣的應該是我吧！憑什麼是你在覺得難受一副難為的樣子啊啊啊！

　　「有一半是開玩笑的。」店長輕笑的說。

　　咦？那另一半呢？雖然我想把這個疑問說出來，但店長又緊接隨之開口。

　　「如果你願意不辭職，條件可以重新談。你想要更多私人時間，轉成像峰兼職或玲半職也行。只要你肯留下。」

　　「嗯，不行呢。」我馬上回答。

　　「是嗎。」

　　店長雖然不以為然的回答，但還是聽得出有種嗟嘆的味道。

　　「對我來說，工作只是維持生活的手段，僅此於此。撇開工資和工作內容不談，我的確不討厭現在的環境。但狀況改變了。」

　　金錢已沒多大意義了，所以只為了金錢的工作更沒意義。假如是一筆足夠環遊世界的額度還可以另當別論。但我的存款足夠幾年不工作也沒問題的程度。好好思考如何在剩下的時間去運用金錢的意義更大。

　　「那你需要馬上離職嗎？雖然說還有十幾天通知期，但人手方面我會想法子解決。剩下的代通知金照樣完整給你一個月吧，就當作補償。」

　　簡單來說，就是剩下的半個月可以不用上班，但完整的給我足一個月薪金。

不過，

　　「不用了。我想有始有終的做到最後。你的經歷感動了我。無關時間金錢，我想我的工作有始有終。」

　　儘管可以多出十多天的時間，但十幾天究竟能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的時間變得有限，也因此而寶貴，但我很清楚，在天秤上時間的另一邊放的是什麼東西才更重要。

　　而且，我想為這五年中劃上一個完整的句號，這也是意義所在。

　　「是嗎？那隨你喜歡吧。對我是幫大忙就是。雖然沒能留下你是遺憾，不過這也算意料之內吧。不如說，如果是為了追夢，我是支持你的。」

　　店長的眼神流露出溫暖。

　　「今天找你喝咖啡對談，是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有什麼想做就去做吧。不要像我，人到中年才知道什麼是真正重要、什麼才是我想要、什麼是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不過，假如你以後有需要回來，我的門什麼時候都為你打開。」

店長的木面具沒有變化，眼神和表情卻像他沖煮的咖啡傳達了溫度，溫暖我的內心。

「謝謝你的好意和好喝的咖啡。」

「很榮幸你的欣賞。假如你也對咖啡有興趣，歡迎隨時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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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我不禁問，一個從零開始的人，面對陌生的領域能夠在三年後拿到世界冠軍，那我重新出發又為何半隻字都寫不出？我跟他的差距在那？

我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叮叮，短訊的聲音件隨手機的震動出現。

真是有夠巧合，這個專注音樂的冒失不良應該能解答我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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