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有聽說過關於奧菲斯街道的怪談嗎?」
身處於搖晃的車廂座椅,眩目刺眼的燈光擺動著,與披上模糊輪廓的記憶一起輕拂我的臉頰,靜靜地留下連痕跡亦無法追尋的複雜情感。
「當你於杳無人煙的寂靜深夜中途經這街道時,不管好奇心誘發的痕癢如何刺激著挑弄你的回應、滿溢於心靈既濃郁又黏稠的恐懼又如何歇斯底里地鳴叫著也罷,你亦絕對不可以回頭察看。」
「不然的話,你就將會看見幻化成最為令你恐懼的模樣的鬼魂,被牠以漆黑扭曲的利爪拖拉至地獄。所以...」
我乏力地依靠於身旁清澈的透明玻璃上,甚至比肉體更為受傷與痛苦的心靈隨意地想著,若是就這樣輕鬆地墜入地獄貌似亦不太糟糕,不如...
「絕對不可以回頭。」
緊緊地追逐她難辨認真或隨便的警告是到站的生硬機械提示音,聲音別扭的抑揚頓挫以及車門打開時的摩擦聲驅趕著我趕快離開此處。
單調的腳步聲響徹於乾燥及空曠的街道上,如影隨形地跟隨喪失活力的心跳聲是與艾露相關的曾經的記憶。
也許那一天是太陽彷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般明亮的晴日吧?然而,回憶的心靈之眼卻只能憶起冷漠的黑暗無情地包覆及侵蝕我的世界而已。超越可容忍極限的痛楚於轉瞬間如同電流般破壞腳後跟,繼而爆破至身體的每一處、細胞的每一角。被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我除了如同脆弱的嬰兒般放聲哭泣外連簡單的言語亦無法組織,慌亂而手足無措地緊握著右腳後跟,徒然地祈禱與等待傷害會隨著時間的流動而緩緩消逝。
「沒事的,你沒事的!」
因為淚珠而變得破碎及模糊的視線勉強地拼湊著畫面。宛若閃耀的箭矢般輕易地刺穿包裹著我的厚重漆黑世界,雙眸微微通紅與腫脹的她緊緊地追隨著奔馳的擔架,雙手輕柔而繁忙地抹去看似不會停歇的汗液,蒸發於乾燥空氣的淚痕在她精緻的臉頰上肆意塗鴉,彷佛我一部份的痛意神秘地傳遞至她一般。
頓時,身體本能地拘束著腳步再繼續前進。傍晚靜謐的街道上唯有殘舊的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疲弱與短促的光芒。有趣的想法竟迅速地掠過我的腦海,並害羞地隱匿於心靈最深處的位置。原來是在我艱辛地進行復建的期間,和艾露的接觸才悄無聲息地逐漸增加起來。彷如兩道孤獨地平行飛翔於廣闊宇宙的流星,不可思議地激烈撞擊彼此。回憶的書頁遭受名為懷念的微風吹拂,活躍地拍打翻動著。橘黃色的夕陽散發著溫暖的光輝,柔和地包覆著吵鬧地騷擾著我的她,以及不爭氣地洩露出微笑的我。
「大哥哥,如此暗淡與墮落的前方可不是你應該前往的地方喔。」
後背突然傳來的稚嫩童音不禁令我驚訝地回頭找尋聲線的源頭。出乎意料的是,目之所及處僅有深沉與寂靜的黑暗,還有孤獨地粘貼於其上的扭曲影子。我疑惑地抓著臉頰,猜測著這些或許都只是情緒所誘發的幻覺。
緊繃的肉體伴隨著空氣中逐漸消散的焦慮氛圍放鬆下來。疲倦不堪的我垂下彷如灌入沉重鉛液的頭顱,無意識地察覺投射於地面上拉長的身影竟於轉瞬間長出了兩道龐大的羽翼。
耳朵深處感受著心臟近乎瘋狂的跳動所帶來的震動,翅膀緩緩地於明滅的路燈下盡情地扭曲與分裂著,宛若關節磨擦般啪啪的聲響在我的後背響起,腐爛的肌肉運動時所牽扯的嘔心雜音滴落於地面。逐漸地,我察覺到分裂成五對的翅膀緩慢地擴張與延展,變得更為瘦弱及銳利。或許,這從來都不是翅膀。
「跑起來啊!蠢蛋!」
驟然,一陣和煦的緋紅身影與緊張的吶喊迅速地掠過了在後背的牠,並強行抓起我的手腕,與我一同奔馳在這個黑夜降臨的寂寥街道之上。
「艾露?」
縱然強烈的驚訝與畏懼佔據了意識的所有空間,但在享受著晚間清涼的微風撫摸著臉頰的恬逸同時,我竟然無可救藥地感慨起自己已經將近兩年沒有像此刻般縱情地奔跑於風的階梯了。心臟瀕臨爆破的瘋癲跳動泵浦著渴慕的血液還有狂喜到錯綜複雜的血管之內,沉默無聲的歡呼自感到極致愉悅的肉體內併發。
緊接著,我宛若時間會無聲流逝地於指間一般理所當然地摔倒了。持續滑行的手肘直接粗暴地與混凝土磨擦著,描繪著數道斷續及混亂的歪扭血跡。
「抱歉、抱歉,可是那隻怪物就要追趕上我們了!你忍受一下!」
艾露慌亂地扔掉一直背著的學生單肩包,嘗試將纖幼的雙手伸到我的腋窩下,生澀地拖曳著我與癱瘓相差無幾的軀體來逃離他的追尋。
「啊~隨心所欲地奔馳、任意妄為地逃避避厭惡的事物,這些都是我以往的特權。此時此刻,我終於切身地深刻明瞭了。」
我掙扎著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屏蔽忽略了傳來耳邊的破損的鞋底與碎石的摩擦聲。在燈光昏暗的街道上,我瞇著眼凝望敏捷地逐漸逼近的身影,所捲起的微風攜帶著不容質疑的驕傲與喜悅,輕輕地吹拂著道路兩旁此刻正綻放著的櫻花樹,並採摘鮮艷的粉紅花瓣贈給空中。不知不覺間,一陣酸楚就奇妙地湧現至鼻頭處。
「我已經在兩年前喪失逃避的能力了。現在,我只能夠緩慢地繼續向前邁進,竭力地踏出微弱的一步。畢竟,不管再怎麼說,我亦再也不能跑步了。」
糟糕了,此時感覺假若不是全神貫注地繃緊虛弱不堪的身體,淚珠就會彷如缺堤般突然崩潰噴湧,肆意地在臉頰描繪骯髒的透明痕跡。
「這到底是甚麼跟甚麼了!」
搖曳與拍動著的嘔心變形翅膀逐漸褪去,早前狂亂的追逐腳步亦緩慢地轉化為節奏的步伐。他睜大的漆黑瞳孔內滿溢著清澈無色的淚珠,還有以前彷彿觸手可及的夢想及盼望。
「你,為甚麼就這麼糜爛地生活下去...」
相隔三年,我就在這與無數個星期二相同的平凡日子與曾經年輕的我相互凝視著彼此陌生的臉孔。或許是羞澀所使然,我默默地移開晃動著的朦朧視線,明知道毫無意義,卻還是無能地奢望著這樣能夠逃離靈魂深切的指責。
「抱歉...」顫抖的聲線單薄地傳達至「我」的耳邊,聲音猶如環繞著他身邊而不能消散的渾濁薄霧。
「我啊,討厭成為會被曾經的自己所鄙視與不屑的大人。但是...不管我再怎麼嘗試用絢麗的詞藻去修飾現在的你也罷,我始終無法就這樣接受隨意地掉棄夢想的未來就是我的歸屬。」
慢慢地變得尖銳與凌厲的信念甚至沉重地糾纏著我們,化為纏繞的鎖鏈束縛著勒緊身體各處,哪怕連指尖亦無法隨意地運動著、哪怕連思緒亦無法到達安寧的終點。
「抱歉...抱歉...」
我不管再怎麼咬緊牙關,亦無法再阻擾淚水從眼眸的空隙內滿溢而出。
我拖曳著伴隨時間的流逝與洗練而磨損的軀體接近著「我」,被烏黑的枷鎖所緊緊地拘束的雙手環抱著身前曾經洋溢著盼望與閃耀光輝的脆弱身軀,灼熱的水流盛載著混雜各種滾動奔瀉的複雜情感,與終於找尋到宣洩口的哭泣同時品嚐解脫的舒適感。
「抱歉...抱歉...抱歉。可是,我已經逐漸地意識到未來或許不是我們以往在腦海內所隨意所欲地描繪的燦爛風景。事態的改變總是遠超我們的預料。只需一瞬,我就連追逐理想的權利亦能輕描淡寫地被掠奪。就這麼拼命地呵護過去蒙上塵埃的破爛夢想,只會使我們繼續沉溺於虛無縹緲的執念之內,無止境地痛苦掙扎下去。」
「但我就是討厭這樣啊...」
不情願的表情陰沉地籠罩在「我」的臉容上,低落的呢喃逐漸消融於靜謐的氛圍。
艾露無處安放的雙手疑惑而慌亂地翻找著單肩包,充滿著鉛筆痕跡的筆記與有關復健運動的書籍象徵著她強烈而噴湧的情緒散落一地。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雙手緊握有著金屬外殼的保溫瓶,並毅然決然地闖進我們之間。金屬的反射光澤於「我」的臉頰塗抹上發顫的陰影。
「雖然,追求夢想的腳步就這麼被剝奪了,但我還是選擇了這段舒適的時光,選擇了被她麻煩和騷擾的安穩日常。這就是我。我已經親手撰寫了專屬於我的物語,假若事後祈求就麼輕易地用擦皮擦消除掉這一切,實在是太狡猾了。」
驀地,無數閃爍著溫馨光芒的橘黃小點緩緩飄浮於幽靜的黯淡背景。
「我拒絕著向前邁出微小的一步,卻又同時被時間緩緩推擠著離開所嚮往的過去。最終只得無奈地回頭矚望曾經閃閃生輝的回憶,甚至還奢望著通過扭轉以往來否定現在的我,抱歉。」
清涼的靜夜微風輕柔地捧起「我」逐漸分裂的耀眼碎片,輕輕沾染上琥珀般溫熱的橘黃色彩。
「大哥哥...以後就不要再...」
這片燦爛的煙火摻雜著啜泣的斷續童聲滿溢的解脫情感。墜落時的暗淡光輝呵護著深深地殘餘在彼此心靈的傷疤。
繼而融合於環境闇黑的布幕,甚至連一絲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亦無法追尋。
「嗯,絕對不會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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