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米特頭低低的,死瞪地上,阿伯口中怒氣好似噴在他額頭上。沃卡想說,但整個人氣到簡直說不明白的,是世道如此,平凡的人類出於毫無意義的理由丟掉一命,順便揹揹莫須有的罪名,十分簡單,他信任過的小朋友怎能這麼殘忍?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R6XejFkQ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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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重重嘆一聲:「承蒙先知出手相助,老夫脫滑開來;軍方那些賊囚攮的賣我不成,老夫混出來開小差,一身無事。如今小差也沒得開了,靠地方政府那幾毛錢發一個月、欠一個月的退休金,哪可能養活我們兩老?老夫退隱市郊,不問世事,打幾隻雁子鵝子鳥充飢,憑什麼警察來管我!我還沒來得及問這歪聲賴氣的小子帶來了什麼爛攤子,拖我下水!」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WqTl26b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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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米特黑著一張臉,將那懷中公事包越抱越緊:「沃卡阿伯說得極是。這世上沒有正義。人類這種不配的生物,早日絕種早乾淨。」他彎起膝蓋,在沙發椅上縮成一小團,眼神狂亂顛倒。
沃卡看狄米特附和的聲口冷硬如屍,一點感情都沒有,看來無悔意,更加有氣,喝道:「廢話!正義平白無故彰顯才最莫名奇妙!俄國人該教教孩子世上的骯髒卑鄙之物,才有可能把他們培養成有德的人!人性就是下賤胚子,才需要來人世走一回,讓幸福與悲哀映照自己的靈魂,不是嗎!」
「幸福與悲哀……」狄米特喃喃地道。
「老伴,好了啦!」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MHoN8FZU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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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還是沒理會埃菈勸阻:「『維護』正義者,正是它得來不易。多少諷刺性的智慧格言在在警醒世人正義淪喪才是常態!臭知識分子或自我膨脹,或自怨自艾,隨意將精髓竭盡的正義與它的淪喪搬出來講,多討人厭——無怪乎俄國的農民與勞工,從上個世紀起就討厭你們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蠹蟲!」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yqMPyS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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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米特仍一臉倔強,不知聽進去沒有,但些許人性終於重回他眼中。埃菈攤手,不同她固執的丈夫說話了,對狄米特道:「小友,我把雁肉片了煙燻起來,過兩日請你帶一點回去給你母親。」說著便提著大鳥,進廚房給牠們拔毛去了。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R3GvB7Us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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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見狄米特的神色雖有活氣,心遭受的反衝擊也大,如狂犬病患者咬緊牙關,門齒都快碎了,想是整個人非常痛苦,難以言喻。
老人長嘆道:「小子,趁現在盡量痛苦吧,對你有好處。你想想,聖彼得堡全城根本沒有人喜歡尤可斯。除工人一名,無人葬身火窟,警察與消防人員均安。如果你沒有給倖存的二人扣上時代性的大帽,儼然要他們替世道衰微負責,他們很可能接受較輕的刑度。為了明辨真理、留下哲思論證,立一樁足以傳世的公案,教導後人珍惜生命、財產與自由,不惜將眼前人往死裡整,簡直本末倒置。歷史上的革命家與哲人,都容易犯這教人大罵豈有此理的怪病!」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Klcpv8G9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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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不要聽這些……正義明明是……」明明是什麼,狄米特的心對裡對外閉鎖起來,腦中沒有下文。
「美國開國總統華盛頓開口閉口人權,竟然蓄奴呢!不然哪有美國時間吹真理的大牛皮?知識份子滿以為革命從天下掉下來,真理越辯越明,牛皮吹吹足矣;反倒是樸實的農人、工人,知道真的革起命來要人、糧、錢、軍火、還要有餘人養故鄉老小,沒有吃飽太閒的瘋子灌錢進來,將人心鼓動得惶惶然,哪搞得動!明明是政府談判桌上能擺平的事兒,卻都推說以革命伸張正義是人民要的;敢情是誰挨家挨戶蒐集問卷來著?出一張嘴的下賤正義,其實是吃米不知米價的人自己要的!瘋子騙傻子!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5knbD5j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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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老夫是法官,我才不管你!但這案子承受著社會目光、經濟崩潰與選舉壓力,經你一搞,工人變得必須死。這跟你親手殺了他們沒兩樣啊!孩子!你殺了人哪!你明白不?」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BwIvhb8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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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米特的心靈不想受傷更深,本能性地強制自令麻木不仁,對沃卡愛之深、責之切的一席話充耳不聞,精神反而比初時更糟。然而阿伯最後一句話中「必須死」、「親手殺了」等語,斷斷續續鑽進他的耳中,狄米特突然瘋癲大跳起來,鬼吼鬼叫:「要死人了!委員長要被尤可斯的人害死了!遲了就不成了!我們得快點去救他!」
沃卡以為重話下去,狄米特的天性伶俐天真,必定醒悟,沒想到毫無作用。阿伯大為駭異,他在某人身上也看過這神色——闖他空門、拆他槍枝的葛雷格利‧克里莫夫。
沃卡在嫉妒癡病發作的克里莫夫身上看過愛的殘暴,未料同樣的窮兇劣疾找上他的小友。狄米特的人生歷練較克里莫夫淺薄故,此病一來,尋死覓活。當時委員長舊部下的濃眉,幾乎壓不住一雙閃爍著無名恨意的眼;而欲對絕對邪惡以怨報怨的黑暗,竟是他眼底唯一的光,然而克里莫夫屍體與戰火見得多了,較沉得住氣。狄米特完全不是愛的對手。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8GD5HcT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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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骯髒、激越;它的惡毒如此美。沃卡想不透,辦公室姑娘們的歡送會上,狄米特將鑰匙還給他的那一刻,他受了半輩子的識人訓練,為何沒有讓他預見可怖的結果?他當時要是乾脆地把鑰匙收回來,後頭一連串鬧劇加慘劇通通可以避免。他遺漏哪個細節了?人心之中有什麼是老人看不穿的?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E1vQu2B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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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看得太穿,導致什麼都看不穿。一定是近半個世紀前,他沒有勇氣趁柯里葉還沒斷氣時給他最初與最後一吻的緣故;是他服從上級,娶柯里葉的妹妹為妻的緣故,無論種種苦甜的人情矛盾代表什麼。如果年少的沃夫卡‧荷洛維茲能更傻一點,更瘋狂一點點,一點點就好了……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PXlTOAb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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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遲了。柯里葉在他的懷中逐漸冰冷下去。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idJxCkD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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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用鑰匙還來!你沒有善用它守護委員長,反而拿它彰顯你愚蠢的個人意志,不配擁有它!」老沃卡大聲吆喝,氣得要炸,氣狄米特也氣他自己,「你不樹大招風,委員長也不必落到被俘的下場!膝蓋想也知道尤可斯的人是胡扯藉口上門尋仇來著!」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LbgRerWo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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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快速地地朝他胸前口袋一探,狄米特來不及抗議或反應,轉眼無門能擋萬用鑰匙已不見蹤影。狄米特覺得胸前一空,心被摘了去,五內摧傷,一手將公事包抓抱在胸前,另一手伸向前,失慌慌地道:「啊……鑰匙還我,讓我打入委員長內心的鑰匙還我,我差一點就能成功了,就要把他娶回去了,放在一個溫暖的小窩中,永遠不分離……」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3zWrdqR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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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聞言,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在跟人作對,跟社會作對,為了一己貪欲。打造理論上完美的正義世界,或扮演一下英雄;你以為憑這些膚淺的事,能擄獲活在悲劇中的男人的心?真是兒戲。」
「我已經是英雄了,還能怎麼做?」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JLxi1CZ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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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卡頓足道:「命運專挑你這種伊底帕斯王一般的笨蛋玩弄,越自作聰明,越快撞直直撞在它手中!老夫麻煩你不要當英雄,當好你的狄米特‧阿納法斯耶維奇!無論立場正邪,盡力守護身邊的人,讓他們保住已經很稀薄的幸福,是一輩子胼手胝足的辛勤工作。你能理直氣壯地擁有他也罷、礙於他人眼光不能擁有他也罷,能讓委員長平安無事地笑著,這是比任何王八蛋追求的大同世界,更高尚、更困難的境界!」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mwaoXf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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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狄米特癡傻地瞪著他,沃卡一嘆,繼續道:「哪個傢伙都一樣。求道之心、追求天堂、正義與真理之心,竟是滾下地獄最快的一條捷徑。」3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2H6P4Mg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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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