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餐,案上擺滿的全是姜陶偏愛的菜式,母子二人愉快地用膳完畢,便揮退了屋內所有伺候的人,挪到一邊商議續弦之事。
老夫人臉上籠罩著憂慮之色:「娘就你這麼一個獨子,從前湯怡未能生育,已耽擱了你十幾載光陰,如今定要尋一名宜生養的女子。堂堂國公府竟連個嫡子也無,這怎麼說得過去啊,唉……」
說著,她又忍不住提及媚娘:「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與湯怡和離,將媚娘納進府中,好歹她曾為你懷過三胎骨肉,只可惜她亦無福消受。」
姜陶的眉尖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三胎?
他只知曉媚娘為真的姜陶誕下一子一女,男的喚作姜浩已然亡故,莫非他們之間還有另一個孩兒?
為避免言多有失,姜陶選擇了緘默,臉色也顯得有些陰沉。
老夫人見狀,還以為他亦因此事不快,說得更起勁了:「你說說看,當初為何不讓媚娘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呢?那也是我們姜家的一個孫兒呀。」
原來是個未能出世的胎兒。
恰巧此時僕役端來一盞為姜陶沏妥的龍井,姜陶遂舉起茶盞,垂首輕吹杯中騰騰熱氣,以此遮掩眸中閃過的不安。
「都是過往舊事,不提也罷。」擔心老夫人在此事上糾纏不休,姜陶只得語調平淡地插了一句。
老夫人頷首喟嘆:「是啊,俱往矣,多說也無益。只是娘心裡頭實在堵得慌,若姜家香火在你這一代斷絕,娘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去見你爹?況且,你難道忘了當初你爹臨終前,對咱們母子倆是怎麼交代的嗎?」
面對神情肅然的老夫人,姜陶言語變得結結巴巴:「兒……兒子自然……自然不敢忘記。」
「那你倒是說說,他都交代了些什麼?再瞧瞧如今你做到了幾成?」
老夫人目光如炬,牢牢盯著姜陶的臉龐,那灼灼目光看得他額角沁出冷汗,心裡叫苦不迭,這叫他如何得知呢?
實在沒法子,他只得低垂頭顱,扮出羞愧模樣道:「記……記不真切了。」
聽聞此言,老夫人眼中閃過愕然,屋內霎時陷入一片寂靜,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你忘了?你爹那時對我們說,姜家三代單傳,不指望你能為門楣再添多少煊赫權勢,但求你多添三兩個白胖小子承繼血脈,便是對得住他了。」老夫人神情複雜,話語間盡是恨鐵不成鋼之意。
姜陶趕忙頻頻點頭:「是是是,兒想起來了,是兒子不對。娘親放心,回頭我便迎娶一房繼室,為府上開枝散葉,娘親無需憂心。」
然而就在此刻,老夫人的臉色倏然一凜,猛地站起,伸指如劍指向他厲聲質問:「你根本不是我兒姜陶,你究竟是誰!」
姜陶渾身劇烈一顫,面皮頓時僵住:「娘,您……您在說什麼呢,莫要開這等玩笑,我不是您的兒子又能是誰……」
「不,你理應記得你爹的遺言,上回分明是你自己親口提起此事。你爹當時說的,壓根不是這些話!」老夫人指向他的手指開始發顫,作勢就要衝出去叫人。
姜陶一看這還了得,急急上前阻攔。
「來人吶,快來人吶!嗚嗚……」
見老夫人意圖高聲呼喊,姜陶情急之下竟猛然伸掌,死死摀住了老夫人的嘴鼻。
寬厚的掌心緊罩於老夫人的鼻口之上,那驚人的力道使她完全無法掙脫。她狠踹了姜陶腹部數腳,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她只覺胸腔內的氣息已被榨取一空,無論如何也吸不進一絲氣,掙扎的力道也逐漸微弱下來。
就在老夫人以為自己將窒息而亡之際,姜陶卻驀地露出極其痛苦的神情,捂著腹部緩緩癱軟在地,抽搐不止。
「咳……咳咳咳……」甫一得鬆脫,老夫人便猛烈嗆咳起來,她驚魂未定地連退數步,戒備地盯著地上的姜陶,生怕他再度起身圖謀扼殺自己。
豈料姜陶在地板上抽搐了幾下後,驟然張口嘔出殷紅鮮血。他艱難地抬臂向老夫人伸去,面容扭曲痛苦地呢喃:「救……救我……」
未幾,他便徹底闔上雙眼,一動也不再動。
老夫人呆愣片刻,顫巍上前以指探其鼻息,驟然驚駭欲絕,癱坐在地失聲尖叫。
外面守候的嬤嬤聽聞房內的尖叫聲,立即出聲詢問。見無人應答,她推門一看,當場嚇得魂飛魄散:「老夫人!國公爺,國公爺這是怎麼了?快!快傳府醫!」
小丫鬟立時應聲奔了出去。
老夫人失神地瞪著眼前的屍首,難以置信——就這麼踹了幾腳,便把人給踹死了?
猛地,她像是憶起什麼,一把抓起姜陶的左手腕,使勁揉搓起那處「胎記」來。果不其然,那抹顏色在她大力搓揉下,竟逐漸轉淡褪去!
此人,真的並非她的親生兒子,竟只是個冒牌貨!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姜陶猝然薨逝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整座國公府。姜清妍趕到時,只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正厲聲壓制著跪在地上的白桃花喝問:「妳這賤婢還不快從實招來!是不是妳將真正的國公爺給藏匿起來了?」
「冤枉啊!老夫人您究竟在說什麼,我根本一點都不明白啊!」白桃花哭得淚如雨下,形容淒楚。
然而老夫人壓根不買帳,反手便是一記耳光摑去:「賤婦!這裡沒有男人,妳還擺出這副狐媚樣給誰看!大廚房的人說今日瞧見妳的丫頭鬼鬼祟祟,是不是妳下的毒手!」
白桃花捂著被打得滾燙的面頰,眼中又是哀傷又是憤恨:「飯菜若真有毒,為何老夫人您安然無恙?國公爺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沒了?他好端端在逸养院沒了性命,老夫人您難道不該給個說法嗎?」
姜清妍聞言,整個人愣在當場——「姜陶」死了?
她悄然詢問身側的玲瓏:「設樂下的藥,妳不是換掉了嗎?」
玲瓏同樣眉頭深鎖:「小姐,設樂是將藥下在湯裡的,奴婢確把整鍋湯都倒了。只是……尚未來得及告知白姨娘此事。」
如此看來,毒死姜陶的兇手應非白桃花。
不過此刻姜清妍只能裝作震驚又哀戚的模樣走上前去:「祖母,究竟發生了何事?父親他怎會……?」
老夫人一見姜清妍,眼眶頓時泛紅:「清妍啊,妳可來了!妳父親被這賤婦給害死了啊!不對……那根本就不是妳父親!」
「祖母,您在說什麼?清妍實在聽不明白。」
老夫人又氣又急,嘴唇直哆嗦,一字一字艱難地吐出話語:「清妍,我是說,府裡頭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妳父親姜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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