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仍在安侯府中,自有專屬府醫、早早備妥的穩婆與奶娘隨時候命,安侯夫人自無需憂心分娩之事。
然而此處卻是荒僻鄉野,要什麼沒什麼,飲食粗糙、寢臥不適,如今竟又提早臨盆,對安侯夫人而言,此番生產無異於踏入鬼門關,險象環生。
她死死攥緊姜陶的手臂,巨大的驚懼使她痛悔過往種種,語帶顫抖:「國公爺,我……我會死嗎?」
姜陶的目光灼灼膠著於她隆起的腹部——那是他的親子!
他即將擁有子嗣了!
他故作情深地凝視著安侯夫人,柔聲勸慰:「彤彤,我們好不容易才捱到今日,莫說那些喪氣話。待孩兒落地,我定設法回返國公府,到時我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安侯夫人費力地頷首,張口欲言,卻被下身驟然加劇的巨痛生生掐斷,化作淒厲慘嚎。
姜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見安侯夫人一陣痛過一陣,五內如焚卻束手無策。那份煎熬,恨不能以頭搶壁。
看守二人的老婆子見此情形,終是長嘆一聲,對姜陶道:「你去多燒些滾水備用,老身去村子裡尋個收生婆來。你可萬萬別逃!若你跑了,這屋裡頭的夫人無人照應,鬧不好便是一屍兩命的慘劇!」
姜陶聞言如蒙大赦,連聲應諾,更連連催促老婆子速去。
老婆子深深剜了他一眼,眼神複雜難辨,終究未再多言,轉身離去。
姜陶見老婆子身影消失,立刻竄入屋內,對安侯夫人急急說道:「彤彤!你安心生產!那死老婆子走了!我這就動身回國公府搬救兵,等我帶人馬前來接你!」
安侯夫人登時慌了神,方才門外對話她聽得真切,當下死死揪住姜陶衣袖不放:「公爺!萬萬使不得啊!你若走了,我母子二人若有差池該如何是好?」
「彤彤,你清醒些!我留下又有何用?我替不了你生孩子,不過在外頭乾等著罷了!眼下正是你我唯一的脫身良機,錯過了,等那婆子回來,你我插翅難逃!」
姜陶面露不耐,語帶焦躁,手上去拉扯安侯夫人的手指,眼睛卻頻頻向門外張望。
安侯夫人痛哭失聲:「你走了,獨留我一人可怎麼辦?萬一她回來見你跑了,一怒之下要殺我們母子怎生是好?」
「彤彤,這窮鄉僻壤苦不堪言,你放心!我一到國公府,立刻延請最好的大夫和穩婆前來搭救!這可是我日夜企盼才得來的兒子,我絕不會棄你們母子不顧的!」話音未落,趁安侯夫人心神微鬆,姜陶猛地掙脫束縛,拔腿便逃得無影無蹤。
安侯夫人欲呼不得,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整個人蜷縮在榻上,雙手死死抓住身下被單,手背青筋暴突,慘白的面孔淚痕狼藉。
死亡的陰影沉沉壓下,此刻她哪還顧得上昔日榮華富貴?惟求母子平安,活著回到京都。
所幸那老婆子動作不慢,不久便領著一位收生婆回來。
收生婆甫一掀開棉被,濃重的血腥氣便撲面而來。這婆子在左近村落接生過大半嬰孩,算得經驗老到,但見安侯夫人如此慘狀,心頭也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環顧四周,竟只得一個老婆子幫襯,連個男丁也無。她無奈長嘆,吩咐老婆子趕緊去燒滾水、取乾淨布巾,自己則全神貫注為安侯夫人接生。
安侯夫人自清晨痛至夜闌,痛至麻木。她幾近虛脫,身旁牆面盡是斑斑血漬抓痕,想到姜陶或已逃回京都享福,自己卻在此地生死未卜,滿腔的悔恨與怨怒幾欲將她吞噬。
「夫人!別昏過去!使勁!就快出來了!」收生婆高聲鼓勁。
直至子夜時分,一聲劃破寂靜的嬰啼終於響起,收生婆如釋重負:「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
安侯夫人拼盡最後氣力瞥了一眼,唇邊綻開一絲微弱笑意,便沉沉昏厥過去。
與她預想截然不同,此時的姜陶,竟尚未踏入京都城門半步!
他腳上草鞋早已磨穿,一路踉蹌尋人問路,繞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才遙遙望見城牆輪廓。
可惜城門已閉,他只得瑟縮於草窠間捱餓受凍一整夜。好不容易捱到天光刺目時分醒轉,方得狼狽溜進城內。
待他千辛萬苦奔至姜國公府門前,守門的護衛壓根不識此髒污落魄之徒,厲聲叱喝驅趕:「哪裡來的叫花子!滾遠點!」
這也難怪,闔府上下,人人都當姜陶已命喪黃泉。
更何況此時的姜陶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如流民乞丐,與從前那位風度翩翩、錦衣華服的姜國公相較,實乃天壤之別。
姜陶無計可施,只得轉往後門,央求守後門的人替他通傳老夫人,只道有親戚求見。
守門的僕役斜眼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心底鄙夷:這等窮酸親戚,擺明是上門打秋風的貨色!便翻了個白眼,「砰」一聲重重將門關上。
無銀錢打點,這些下人豈肯好心代稟?若來者是個騙子,自個兒反要挨主子責罵,得不償失。
姜陶急得如喪考妣,團團亂轉。而他抵達的消息,卻早已傳至姜清妍耳中。
她聞言僅是漠然一笑。
憶及前世,湯怡彌留之際,她百般懇求安麟允她回國公府訣別。姜陶唯恐她上門索要財帛,更擔憂對湯怡下毒的陰謀敗露,竟狠心拒她於門外,連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剝奪了。
眼底泛起薄霧,姜清妍低聲對玲瓏囑咐幾句。玲瓏會意,轉身便去尋白姨娘。
未過多久,後門「吱呀」開啟,設樂捧著一盆汙水順勢潑出,口中嚷道:「咦?這後門角落怎還窩了個討食的叫花子啊?」
那一盆汙濁水漿不偏不倚,兜頭潑了姜陶滿身,登時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白桃花捏著鼻子,蹙眉現身。此時她腹部亦已明顯隆起,語帶嫌惡地輕聲道:「罷了,別理這等人。回吧。」
姜陶怔愣愣地盯著白桃花鼓起的肚皮,剎那間心頭湧起狂喜——他竟還有一個孩子!
他慌忙撲上前猛拍門板呼喊,然門內寂然無應,眾人只當他是個失心瘋。
設樂更以驚嚇了姨娘為由,指派僕役出去驅趕毆打。姜陶無法,只得倉惶避走。失魂落魄地在街巷間遊走,最終踟躕至安侯府門前。
安侯府的下人自然亦不肯信這「乞丐」的瘋言瘋語。他渾身濕透、臭氣熏天,比街邊乞丐更不如!門子斥罵著便將他轟開了。
正此時,一個清朗溫潤的嗓音忽然響起:「此人……是何狀況?」
下人回頭,恭敬回道:「周公子,不過是個瘋瘋癲癲的乞兒,無需理會。」
周子墨略一點頭,目光投向遠處瑟縮不敢上前的姜陶。他取了兩個白面饅頭,緩步上前遞去。
姜陶狼吞虎嚥地啃食著饅頭,同時急切伸手拽住周子墨的衣袖,語速飛快:「這位公子!小人……小人知曉貴府侯夫人如今身在何方!求您信小人一回!」
周子墨眸底倏然掠過一抹凌厲殺機,面上卻依舊掛著溫和得體、恰到好處的驚訝:「果真如此?侯夫人於我有恩,她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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