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的剎那,兩人唇角不約而同地微揚,眼底笑意流轉,彷彿只需一個眼神,便能頃刻洞悉彼此心中所思。宇文瀚輕聲探問:「今日赴公主府之宴……和碩公主可有刻薄刁難於妳?」
姜清妍螓首微搖:「她至多言語間流露不喜之色,明面上倒未曾行逾分之舉。」
宇文瀚沉穩頷首。他雖因務纏身未能及時折返京城,然早已預先遣派心腹奔赴公主府鄭重關照過。量那和碩公主也無膽魄容許姜清妍在公主府內出半點紕漏,否則……他宇文瀚必當十倍奉還!
「走吧,」他溫聲道,「我護送妳回府。」
「嗯。」姜清妍應道。
眸光掠過宇文瀚眉間難掩的倦意,姜清妍心知他定然公務冗雜纏身,卻仍是撥冗趕來相見。唇齒間滾動的叮嚀終究未曾出口,她只是轉身登上了自家馬車。
原本二人相約翌日同往懸醫閣,不料第二日天色初明,千山便疾步入內稟報:「小姐,請速往將軍府!那邊傳來急訊,夫人……遭人下毒了!」
「怎會如此?!」姜清妍手中那支正欲簪入雲鬢的玉簪驟然脫指墜地!她猛然起身,步履如風衝向門外:「備車了麼?」
「暮雪已去打點,此刻理應備於府門外。」千山迅即回稟。
「甚好!」
玲瓏滿面焦灼憂急,隨姜清妍匆匆離府。沁香則遵命留下守著水雲居,將散落物件一一歸整妥當。
疾行至府門外,果見馬車已穩穩停駐。待姜清妍登車坐定,這才沉聲追問千山:「究竟發生何事?娘親怎會突遭毒手?」
千山眉峰緊蹙:「依目前跡象推斷……此事恐與國公爺脫不了干係。」
姜清妍眸底霎時凝結出濃濃的憎惡寒霜:「他今日又去將軍府尋釁了?」
千山重重點頭:「然具體情由,屬下亦尚未探明。」
姜清妍不再追問,闔上雙目,將近日姜陶諸般反常行徑於腦中飛快梳理。既然此人執意尋死,豈能不成全於他!
然而此刻最為緊迫之事,仍是湯怡安危。
馬車甫抵將軍府,姜清妍立刻直奔湯怡居所。恰見徐嬤嬤紅腫著雙眼,輕輕掩門而出,分明是才痛哭過一場。
見此情景,姜清妍心頭驟沉,快步上前:「娘親現下如何了?」
徐嬤嬤乍見小姐駕臨,彷彿落水之人終遇浮木,眼眶淚珠又洶湧欲落,卻仍強抑悲聲述說起來:
「昨兒個未時前後,夫人說要出門採買些布料衣飾,便喚上兩名侍衛隨行。誰料途中竟撞見國公爺!他當時僅遠遠望了我們一眼便扭頭走開,老奴只當他是被將軍府護衛打怕了,因而也未多加留心。豈知……等夫人選好東西準備回府時,國公爺竟神出鬼沒再度現身!趁我們一時不察,他猛地衝上前一把抱住了夫人!口口聲聲說要與夫人重修舊好……」
姜清妍聽得秀眉深鎖:「他從初次現身到二次出現,中間隔了多久?」
徐嬤嬤竭力回想:「約莫……有一個半時辰至兩個時辰之間。」
不到兩個時辰,終究也耗時甚長。若純粹尾隨待機,斷不會拖延至此時辰。推斷極可能是姜陶先於路上瞧見湯怡,便指派眼線盯梢,自己則快馬加鞭折返國公府去取毒物,隨即再趕回,伺機下毒!這一路奔波往返,算算時辰,亦與一個多時辰相符。
姜清妍微微頷首:「你接著說。」
徐嬤嬤用力抹去淚痕:「夫人當時受驚不小,狠命踹了他一腳!那國公爺瞧著本就虛弱不堪,竟真被夫人一腳踹跌在地,掙扎半晌都爬不起身。可他卻躺在那裡瘋狂大笑,還嘶吼著說什麼定要讓夫人後悔不迭……我們看他神智癲狂,著實駭人,趕忙護著夫人離開了……」
「未料深夜時分夫人便驟起高熱,接著便昏迷不醒,任憑怎麼呼喚都毫無反應!小姐啊,我們簡直心急如焚!請來的大夫只斷言是中毒所致,卻診不出究竟係何種毒物!」
玲瓏早已聽得義憤填膺,忍不住插言:「定是那國公爺下的黑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他甫才露面糾纏,夫人隨後便中毒了!」
徐嬤嬤同樣悲憤難抑,神情宛如恨不得即刻撲去撕咬姜陶:「可不就是麼!他那副癲狂模樣本就詭異至極,定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可憐我家夫人吶……」說著,她又忍不住老淚縱橫。
姜清妍敏銳捕捉到她語中關鍵:「你說……他倒地之時,曾厲聲嘶吼會讓娘親後悔?」
徐嬤嬤含淚點頭,竭力回憶當時細節:姜陶被踹倒在地後,不知是因疼痛難忍,抑或自覺顏面掃地,整張臉漲得紫紅,面容扭曲猙獰,眼神充滿怨毒地死盯著湯怡,口中卻仍試圖挽回:「湯怡!只要妳肯回來,我立刻便將那白氏遣出府去,餘生只守著妳一人!妳……妳再信我最後一次,可好?」
湯怡神情蔑然如視穢物:「當真厚顏無恥!絕無可能!嬤嬤,我們走!」
當湯怡決然轉身欲離之際,姜陶驟然爆發出癲狂大笑:「湯怡!妳走了妳定會後悔的!我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隨我回國公府去!難道妳不想留在清妍身旁麼?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廝守豈不美滿?妳何以偏要這般固執,硬生生鬧到如此不堪境地!」
然湯怡對其瘋言再無半分理會,連多瞥他一眼都不願。
姜陶便那般癱在冰冷地面上,神態愈發瘋魔,聲嘶力竭地咆哮著必令湯怡後悔莫及……隨之而來的,便是夜裡這場突如其來的中毒之禍。
聽罷徐嬤嬤詳盡的描述,姜清妍讓玲瓏留下安撫於她,自己則輕輕推開了臥房的雕花門扉。
湯怡靜臥於錦榻之上,覆著輕柔暖被,容態安詳寧和,彷彿只是陷入一場尋常深眠,看不出絲毫異狀。
可若讓她長久這般沉眠不醒,無法進食飲水,便會如同離枝失水的嬌花,於沉睡中日漸枯萎凋零——就像前世那般,在無知無覺中走向生命的終點!
如此,便更加印證了——前世娘親之死,果真是姜陶暗中下毒所為!今生此獠竟膽敢故技重施,妄圖再次奪走她的娘親!
姜清妍俯身至湯怡耳畔,嗓音輕柔卻含著鋼鐵般的決絕:「娘親,您安心等著……女兒這就去將解藥為您取來。」
語畢,她仔細為湯怡掖好被角,這才旋身退出房間,將門戶嚴密合攏。
外間徐嬤嬤經玲瓏寬慰,情緒已稍復穩定。姜清妍沉聲吩咐:「嬤嬤,勞您嚴守此處。解藥之事……我已令千山暮雪著手,必會為娘親取回!」
徐嬤嬤驟聞此訊,驚喜交加:「小姐!您……您已曉得夫人中的是何種毒物了?」
姜清妍墨玉般的瞳眸中翻滾著冰冷刺骨的殺意:「很快便會水落石出。在此期間……」她目光冷銳地環視四周,「除你之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踏入娘親寢居半步!」
徐嬤嬤連連應聲,不敢有半點差池。姜清妍轉向玲瓏,吐出簡短二字:「走,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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