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的魔女 - 08 同為曾經失去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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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的鐘聲讓待在柵欄外的少女回看了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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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除了男性和神父之外，似乎還站著不同名分的人。不過從那個陣仗來判斷的話，估計是全鎮的人都來送別老婦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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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殯葬師一鏟一土地把土堆往剛剛挖好的洞裡撥下去，少女這才有了「總算告一段落」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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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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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沒出場機會的她，才剛背起背包往外踏出一步，從墓園那邊傳來的男聲立即就將她攔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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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那是早已被她聽出了辨識度的聲音，於是她禮貌性轉過身，把目光對準面前這位因百米衝刺而變得氣喘吁吁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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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誰讓我是『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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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如此回應後，他肉眼可見地垂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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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著這麼失落吧？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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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真是自戀啊……我只是在換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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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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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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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後，他把膝蓋作為施力點，透過雙手將自己的視野從地面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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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見到她臉上那始終如一，宛若只有不曾看過世面的人才擁有的充裕後，男性忽然有些愜意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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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是真的，但那不是因為我擔心以後再也見不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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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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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怕自己來不及向妳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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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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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掛在嘴邊的語尾還沒完全消失，少女將視線瞥到了男性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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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男女老少包圍的洞口已經變得越來越淺。估計再過不久，它將回到原來平坦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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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之前的交流中，就早已透露這人看待自家母親比什麼都要來得重要了；明知從這以後，可以讓他依靠的，就只剩那段總有一天會淡薄下去的記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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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拋下最後一次守望母親的機會，就只為了對自己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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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少女不禁輕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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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笨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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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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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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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給男性追問的機會，少女順勢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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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男性微張了嘴。只不過當下他並未道出任何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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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感謝」本身並不強求華麗的詞彙，但「商人」這份不時需要仰賴口才的職業，總是有意無意地讓男性過多修飾自己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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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的話，他也早已為現在這個場合準備了自己的一番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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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感受到少女手心傳來的溫度後，男性不由捨棄那些冠冕堂皇的辭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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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魔女小姐。要不是有妳，恐怕我接下來也只會不斷與母親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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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手之勞罷了。再說了，我也不過是給你一杯咖啡、一杯開水、跟送你回來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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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夠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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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男性如此認真吐槽自己，少女臉上頓時掛滿笑意，「確實很多啊……但你也同樣做得『足夠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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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被她的話給一語中的，男性的身體赫然哆嗦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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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手掌察覺這細微變化的少女，只是略顯欣慰地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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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跋山涉水回到老家罷了』、『不過是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罷了』、『不過是履行身為孩子該做的事情罷了』……然而，正是有這些『不過』的堆疊，才更顯得你有多麼珍惜這份『親情』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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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明白，眼前這人早已發現自己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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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知曉，自己仍在對自己的「不孝」感到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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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可以好好替她善終的孩子，你應當感到驕傲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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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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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她不曾修飾過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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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最真實的一面，將男性心中牽掛的大石給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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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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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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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那份笑容酷似自嘲時的苦笑，可那看上去卻又像是有所釋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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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選擇的話，少女希望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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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兩人之間刮起一陣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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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男性身後傳來神父的叫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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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能見到剛剛還圍在洞口的男女老少，此時已經有條不紊地排成了數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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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明白，那是送別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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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者向死者、是男性向母親「告別」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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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按壓著快被微風帶走的尖角帽，以「先走一步啦。」作為結語，緩緩背對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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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下一秒，少女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甚至顧不及被突然變強的微風吹走的帽子，她轉過身叫住了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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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還欠你一個答案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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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男性注視那雙蒼藍的眼瞳後，他想起昨天在黃昏之下的那段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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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個跟您很親密的人即將在您眼前逝去，而您卻又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那個時候，您會怎麼做？」——那個因他不安心生的雜念，也是當時的他為了不迷失自己而去拼命尋求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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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守望她到最後一刻。』——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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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她那純白的長髮隨風飄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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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那張「始終如一」的臉頰上揚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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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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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歷經波濤洶湧後，忽然回歸平靜的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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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慢慢等待帽子從天空落回自己手中的少女、目送兩手緊抓背包肩帶的她離去後，男性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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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曾經失去過的人，自己沒必要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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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那時的她只是默默地傾聽，簡單地回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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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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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兩人「告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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