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紀事心之約束》 - 第十章『追跡者』

　　三年後——迪利歐曆二百二十一年。

　　距今，菲爾•朋特的人生悄然度過二十一年。

　　十二歲，身高一百五十公分。

　　十五歲，身高一百七十公分。

　　十八歲，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

　　如今，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菲爾無論是年紀還是身形都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護國公。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成堆的工作缺少護國衛分工，單憑菲爾一人稍微有些吃不消——如何減少工作量成了一大難題。

　　要把工作推給別人。推給誰？有推工作的對象的話，要怎麼把工作適當分擔？

　　菲爾想出來的方法很簡單。

　　總之先效仿調查官，掌握國內所有公務員名字和長相，然後找到被看上的笨蛋，給予滿滿情緒價值的話，讓公務員很榮耀的做著雜事。

　　一切的前提，全是在當時宣布職位的大膽舉動成立的。

　　退回那時，要是不公佈新護國公上任的消息，現在有關護國公的大小事都要由菲爾一手包辦——想一想便可以瞥見過勞致死的光景。

　　自菲爾接任護國公後，國王執政的效率可說是提升之快，不同於三年前的緩慢進程。

　　達里安發起多次振興國家的決策，其中無意間冒犯到一狗票的高層，不過他圓滑善變的口條與超高行動力再度團結了眾人。

　　用計集結各方城主、調高人民生活津貼、活用情報部門、任用多個自己相中的大臣、介入薩迦歐的騎士團，與騎士們展開大量會談。從來沒看過有國王會如此積極有力的滲透自己的國家。

　　奧利多格逐漸往樂見的方向發展，菲爾覺得自己這個護國公簡直成了擺設。

　　輔佐國王是護國公的專業，這份「專業」需要的才能沒有上限，尤其當要負責協助的對象是達里安時，那麼「能力出眾」將不是唯一重點，有時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幫忙。

　　「不用工作真好。」

　　天外餘光照射遮蓋馬車出入口的紅布，陽光一絲絲印在臉頰。菲爾躺在馬車裡的牧草堆，不管是否抵達目的地，彷彿置身世外的歇息著。

　　對護國公一職麻木，見不到咲的時間已滿六年。

　　為發洩度日如年的不滿，菲爾制定了一套達里安同意的完美計畫，讓世界記住奧利多格護國公，菲爾•朋特的偉大計畫。

　　周遊列國，簡稱不斷地出差。

　　透過波瀾壯闊的冒險，外加自找苦吃的歷險記之後——榮獲人如其名的稱號。

　　一，金髮碧眼的帥氣容貌。

　　白底藍邊的服飾、放蕩不羈的笑容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髮型，人們對於這位護國公的第二印象，便來自於這顆倒立香蕉髮型。

　　二，擴展了「死亡黑潮」的名聲。

　　如同駭人的怪物般潛藏在黑暗中，讓生命也落入黑暗。

　　三，「斬裂恩典」的使用者。

　　玫瑰色的利刃品嚐各國罪犯與不怕死的人血。

　　以上三點，即是「奧利多格護國公」的代名詞。

　　橫跨世界半年的出差，菲爾以護國公的名義與各國進行交涉。從中遇到的問題不多，完成的事情倒是很多。

　　成功交好艾尼亞聯邦。

　　瞭解並協助處理威爾克共和國的處境。

　　盡力說服伯斯伯德給予治療傷患的支援。

　　唯獨應付不來迪古利恩帝國。

　　在那裡的暴風雪中，菲爾與嗜血的戰士發生了無端打鬥，而且還被不妙的人給盯上⋯⋯至少回去前仍有收穫。

　　「⋯⋯好像躺太久了。」

　　想著應該到了，菲爾揚起身從馬車內探出頭來。

　　「到這邊就好了。」

　　「阿，是！」

　　呼叫駕駛順帶觀賞美麗的景色，看似陌生但其實十分熟悉。

　　「一點都沒變呢。」

　　永遠的家鄉——佛洛陽村莊。

　　護國公出差回來後，由於飛龍被操勞過度，想換新的一隻繼續接下來的行程，但牧場沒有多餘的飛龍或馬匹借用。

　　菲爾一方面不想讓自己的私事成為話題，一方面好不容易請了長假，想要避人耳目才搭上沒有車隊、獨行的商人馬車。

　　「幫大忙了，我要儘量避人耳目才行。」

　　馬車暫停路邊，菲爾下車站上土地。

　　先是轉手腕、點腳尖、扭頭，拉著四肢的筋骨快速醒腦，再拿出口袋裡的一部分財產。

　　「給。」

　　「是⋯⋯」

　　菲爾隨手丟給商人一塊大銀幣——價值約略為一百格蘭，作為車馬費應該很奢侈了。

　　「那個，冒昧問一下，菲爾大人不去艾尼西，來這種鄉下是為什麼？」

　　商人擦了擦硬幣，順便問道。

　　「這裡最近有毒販，我是來偵查的。」

　　「這樣啊，居然要護國公大人親自出馬，想必是重要的案子吧。」

　　「算是吧。」

　　編出來的謊言應該不會被發現端倪吧？菲爾裝模作樣試圖僥倖過關，算是成功了。

　　「祝您早日破案。」

　　「喔。」

　　商人回到駕駛座，菲爾覺得不能這樣結束，怕對方沒聽見，用力大喊：

　　「啊！還有還有！」

　　「是？」

　　「我搭便車的事，給我當作沒看到喔。」

　　露出不寒而慄的笑容，眼神傳達威脅的信號。

　　「是⋯⋯我會忘記的。」

　　被弄害怕的商人快馬加鞭，步入前往艾尼西的路途。

　　有點感到抱歉，但菲爾已經禁不起任何打擊。畢竟把身份公布給普羅大眾，就不行放任危機的豆芽成長，絕不能這麼容易被別人抓住僅存的「把柄」。

　　接任護國公的當天，菲爾寫了一封信告知咲將單方面斷絕聯繫。再次回來村莊前，同樣傳了一封信告知咲，但就怕她沒收到信了。

　　剛踏入佛洛陽村莊最外圍，違和感吸引了注意力。

　　「這個感覺很熟悉，魔力嗎？」

　　成年後不間斷的精練鬥氣，很快就熟悉如何控制魔力流動，並學會感知自身以外的魔力。

　　「⋯⋯比之前要更強烈了。果然還是很危險，必須讓這裡的人全部遷移才行。」

　　大氣魔力濃度過高，假如一次性傳送魔法跟「魔神派」有關，這座村莊根本命在旦夕。

　　「希望時間可以讓我準備充足。」

　　抵達村莊邊緣的公園，菲爾接近長椅旁的大樹，找到咲的手工收信小木屋。

　　手伸進去後，裡頭空無一物。

　　合理推測咲應該知道要來老地方會面。

　　「時隔三年了阿，花海真漂亮。」

　　花海包圍公園的場景明明美到不行，結果村莊的人都不太會來這邊，無非是位置偏僻的緣故——難怪咲敢在這裡蓋信箱。

　　不知不覺，越來越期待與咲相見。

　　「你已經今非昔比，要有信心。」

　　菲爾坐在長椅上自言自語，心臟跳得比偶遇強敵還激烈一倍，緊張到讓人煩躁。

　　「咲真的有收到信嗎？」

　　「我有收到喔，菲爾⋯⋯」

　　菲爾剛講完，咲就來了。

　　「小咲⋯⋯」

　　轉頭一看，小巧的臉龐變得十分成熟，彷彿只有菲爾還是那個幼稚鬼。

　　「今天穿醫生袍嗎？」

　　「嗯，對喔，因為剛工作完。」

　　身體曲線被白袍擋住一半，菲爾往上看發現粉色長髮剪掉了。

　　回歸短髮的咲給菲爾一種「久違」的新鮮感。

　　「我以為菲爾不會再來了。」

　　「我今天出差回來，算是在渡假。」

　　「是嗎？菲爾要住老家嗎？」

　　實在不覺得在老家可以睡得著。

　　當上護國公沒多久，菲爾就將以前的房間和習慣拋諸腦後，連彼佛贈送的辦公室都一起摧毀掉，公務全都在不固定的地點解決——讓自己的行為捉摸不透，降低危險因子，是菲爾當護國公的宗旨。

　　「這個嘛，我養成不在室內睡覺的習慣了。」

　　「怎麼行！這樣會著涼的，你感冒的話，可不會開藥給你喔。」

　　菲爾的理由無法矇混過關，久違遭到咲大聲斥責，都不知道上次被訓導是多久遠的事了。

　　即使長大，咲關心人的程度跟小時候差別還是不大。

　　「沒事的，我天生身強體壯，不然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理由不夠穩固，那就再加一個理由。菲爾坦蕩蕩地繼續說著歪理。

　　「⋯⋯如果忌諱去老家，就來我家吧。」

　　「咦？這樣好嗎？」

　　似乎是發現了菲爾疑慮，咲一句沒有防備的話，讓菲爾差點自亂陣腳。

　　「妳難道也會讓隨便一個男的進你家嗎？雖然是在照顧病人，但還是要好好的保持防範心啊。畢竟妳這麼可愛，肯定有一堆人想追妳吧？」

　　「等等！你在說什麼啊？我才不會隨意讓病人進我家呢。」

　　聽到菲爾的胡言亂語，咲的臉頰漸漸紅得像成熟的蘋果。

　　「是這樣嗎？」

　　「除非是小孩子，不然我都是直接到病人家看診的。」　　

　　意思是，只有一個男人可以進去家裡。——菲爾仍然在過度解讀。

　　「我是第一個進妳家的男生嗎？」

　　「怎麼了？」

　　「真的嗎？」

　　「你幹嘛一直確認啊，護國公好怪。」

　　反常的菲爾把咲嚇到畏縮起來。

　　「痾⋯⋯嗯哼！」

　　菲爾感覺扯太開了，清了清喉嚨。

　　「我不是發誓過嗎？只要成為護國公就會回來找妳，雖然有點為時已晚了。」

　　「嗯，我不在意喔，這種小事。菲爾不是已經來了嗎？結果是好的就行了。」

　　真是擁有慷慨個性的女孩，但是咲不知道護國公會隨時喪命，菲爾可能一不小心就讓她等一輩子。

　　「小咲不覺得無聊嗎？這個地方。」

　　「不會喔，過得可充實了，而且我本來就不太喜歡生活劇變。」

　　是嗎？不會無聊。菲爾露出祥和的笑容，說；

　　「其實我也有同感。」

　　「是這樣嗎？菲爾的頭髮可沒有這麼說喔。」

　　豎起來的金髮像倒立的香蕉，叛逆的髮型宛如在說要逆天而行。

　　這樣挖苦人的咲也好可愛。菲爾又看入迷了。

　　「咲，我⋯⋯」

　　要是能早點領悟維持現狀的重要性的話，就不會讓咲難過了。菲爾近年來充分瞭解到「很閒」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也希望能一直待在這裡，度過平靜的一生⋯⋯再三個月，差不多年末的時候，我就要結束護國公的就職了。」

　　咲遲疑一下，發自內心問道：

　　「菲爾不是很努力才得到這份工作嗎？」

　　「不，一點都不努力。」

　　菲爾搖頭否認，跟總是很堅強的咲比起來，深知自己根本沒盡到半點努力。

　　「咲，我希望這次渡假可以跟妳待在一起。」

　　「菲爾⋯⋯」

　　「我來這裡其實不只是來渡假的⋯⋯」

　　沒能說出來，還差一點！菲爾正在努力拋棄躡手躡腳的彆扭個性，試著擠出少許勇氣坦誠相見。

　　「咲曾解開我身上的重重枷鎖，我希望這次換我來解開咲的枷鎖。」

　　「我的枷鎖？你在說什⋯⋯」

　　咲果然不想顯露脆弱的內心，不過菲爾其實也不想。

　　但是，「不想」不代表「不需要」。

　　總有人會來拯救咲，而菲爾絕對不會也不願意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人。

　　「我一直都知道的，咲為了不阻礙我，一直壓抑自己的心情。」

　　「⋯⋯⋯⋯⋯⋯⋯⋯菲爾⋯⋯注意到了？」

　　「嗯，注意到了，應該說我早該注意到了。」

　　那時，咲露出「希望不要離開」的任性表情後，就再也沒有主動請求過了。——咲不希望造成他人負擔的任性再次礙到菲爾，選擇安靜下來默默支持。

　　「咲比我想像得還要成熟，儘管我有察覺咲每次遲疑的時候，可是我都刻意不去看見。」

　　「那、那才不叫成熟，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而已。」

　　「是啊，我很感激，所以我現在要來回報了⋯⋯不，像咲這麼堅強的人根本不需要回報吧？我對咲的心意也並非只有回報而已。我來這裡，是為了做自己該做的事。」

　　「菲爾⋯⋯」

　　「我的夢想，我真正的夢想——就在眼前。」

　　咲凝視著菲爾，凝視著並非護國公的菲爾•朋特，而是佛洛陽村莊的菲爾•朋特。

　　「最近的國際趨勢很平穩，我在想⋯⋯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到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不如去威爾克共和國吧，那裡科技發達，肯定會對咲的醫學研究有很大的幫助。」

　　「⋯⋯」

　　「我當然也不會遊手好閒，反正憑我的學習能力，沒什麼是我做不到的。」

　　咲在錯愕之餘，仍然顯露害羞的表情，因為菲爾無疑是在告白。

　　「我想為咲的醫學研究盡一份力⋯⋯不，就只是想要待在咲的旁邊而已。」

　　「——是嗎？」

　　「⋯⋯嗯，如果不介意的話，畢竟我不希望妳感到不自在。」

　　菲爾委婉的動作和溫和的笑容，讓咲羞澀的別開臉，舉起衣袖遮住緊繃著的嘴角。

　　「⋯⋯一起生活？」

　　「嗯，我不會只是說說的，我終於瞭解自己最想要什麼——有些事情不能靠寫信來表達的，所以我才沒說什麼就來了。」

　　夕陽餘暉，又要晚上了。今天黑夜比以往都要平靜，只會越來越黯淡。

　　這裡沒有突然的公務、沒有腐敗的盜賊、沒有壯闊的大量建築，只有準備讓人入睡的床鋪——這才是菲爾真正渴求的東西。

　　菲爾鼓足幹勁，壓抑害躁，伸出自己的手，向咲提出邀約。

　　「我今後都想和咲一起看夕陽。妳願意和不如妳的我結婚嗎？」

　　「⋯⋯」

　　咲看著菲爾，就只是看著。

　　定住的菲爾只能維持邀請的姿勢等待回應。

　　不說話的咲是菲爾第二次看見，但這次不是因失去父母的感傷，而是其他更正面的反應。

　　——感動。那衣物遮掩下的表情，菲爾唯一能猜到的只有感動。

　　咲慢慢把袖口放下，菲爾靜靜等她開口。

　　第一句回應：

　　「笨蛋！」

　　「咦？」

　　「如果我沒有答應，或拒絕你的話，那要怎麼辦啊？」

　　「嗯⋯⋯那個⋯⋯不知道。」

　　情緒佔據理性的菲爾根本沒想過失敗，真發生的話大概率會徒步回去，畢竟也沒臉皮繼續待在這了。

　　「算了，那就⋯⋯請多指教了。不能毀約喔。」

　　「嗯，當然了。」

　　白色袖口遮住嘴，咲舉起左手的小指，菲爾也用小指勾住了那份心意。

　　兩人的關係進程十分坎坷，但在菲爾鼓起勇氣後得到的結果，可以算作是十分順利。

　　實際上，兩人都「沒有變」。

　　「那個，說來慚愧，我把我們兩個人的戒指帶來了。」

　　「菲爾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戒指應該要兩個人一起選⋯⋯」

　　被罵的菲爾打開手裡紅色小盒子，咲在觀賞到戒指的形象，斷然停止了責備。

　　「有符合喜好嗎？」

　　「嗯⋯⋯」

　　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菲爾不知道自己到底鬆了幾口氣。

　　「請進小女的寒舍。」

　　「打擾了。」

　　咲打開門，被示意的菲爾先進了木屋。

　　「上次來是九歲吧？那時不小心打破妳媽媽很喜歡的花瓶，沒想到居然被原諒了，害得我有些愧疚。」

　　「菲爾知道就好了。」

　　看到滿桌厚重的教科書，菲爾有點興致的隨手拿起一本，書的封面是「臨床癌症學概要」。

　　打開書速讀咲沈迷的專業，無意間過去了一分鐘之久，翻了整整二十頁。

　　「咦？」

　　等到意會過來自己在別人家時，咲站在旁邊一起看同一頁，而且臉離得非常近。

　　「看得真快呢，菲爾是那種容易進入專注的人呢。」

　　咲猝不及防的抬頭看過來，害得菲爾立刻撇開臉，掩飾害羞的表情。

　　「嗯，不知不覺就⋯⋯話說好多專有名詞，幸好我的夢想不是頂尖醫生。」

　　太累人了。全是醫學相關用語，憑菲爾的腦袋其實理解難度不大，但仍然會不禁佩服咲有耐心熟讀那麼乏味的內容。

　　「是嗎？我覺得菲爾在某方面很適合當醫生呢？」

　　「哪裡看出來的？」

　　「⋯⋯因為善良。」

　　——太天真了，自己怎麼可能是善良的人。

　　「善良嗎？我可能會讓咲失望喔。」

　　「⋯⋯失望？」

　　菲爾感覺手中的教科書比剛剛沈重很多。

　　說到善良，有些事果然要當面說才行。建立在謊言之上的關係，最後必定會造成傷害。

　　「咲⋯⋯其實，我不是妳想像中的好人。」

　　單手拿著教科書，碰了腰間那潔白如玉卻殺人無數的雙刃。菲爾每天都帶著它，帶著殺人證明的「斬裂恩典」到處走。

　　「十五歲那年，我殺了人⋯⋯之後一直試著避免，不過有時還是逼不得已要這麼做，就這樣維持到了現在。」

　　求婚後突然說這麼壞氣氛的話，被冷處理或責備也是當然的吧。菲爾看了咲一眼後垂下眼眸，已經準備好接受批判。

　　然而，咲這麼回答：

　　「嗯，我知道喔。」

　　善解人意的接受菲爾曾經做過的事，並好好回覆。

　　「——？不驚訝嗎？在妳看不到的地方，我可是名冷酷無情的殺手。不覺得恐怖嗎？剛剛這個人可是對妳告白了。」

　　「我當然知道阿，護國公怎麼可能不殺人呢？長大的人可不只菲爾一個。」

　　「⋯⋯」

　　「不管是在信中還是面對面說話，我都能隱約猜到菲爾瞞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我知道菲爾是什麼樣的人，所以菲爾是騙不了我的。」

　　「⋯⋯」

　　「而且如果我問了，菲爾也一定會如實回答吧，可是不需要這麼做，因為比起殺人，我更相信菲爾救人無數。」

　　「救人無數？在講我嗎？我⋯⋯救人無數。」

　　菲爾回想起以前當護國衛和護國公的日子，咲說得沒錯。

　　「⋯⋯我確實有印象我救過的人。因為那些沒救到的⋯⋯我才忽略了他們。」

　　「所以我才說菲爾很溫柔，我知道菲爾不會輕易忘記任何事⋯⋯然後，我希望我說的這些話，菲爾能好好記在腦海裡。」

　　「我⋯⋯」

　　菲爾欲言又止，但一看到咲點頭示意把話說出來，嘴角慢慢上揚。以前也發生過類似情形。

　　「我在出差時，見到了很多人⋯⋯好歹是以實力揚名天下的護國公，遭遇強敵也是無可奈何的。」

　　「很強的人也會被找碴嗎？」

　　身為醫學界的強者，受到的更多是崇拜吧。不難理解咲對於強者的認知的不同，畢竟菲爾是以武力和大膽出名的。

　　「我的領域比較容易被找碴，尤其是在充滿戰士的迪古利恩闖蕩時，不免會有瘋子想找我單挑⋯⋯雖然我最後沒有下死手。」

　　「真辛苦。」

　　不下死手的原因不是出自於理性，而是逐漸回歸的「這麼想蹧蹋生命，也不要找我」的感性，阻止了菲爾毫無意義的殺人。

　　殺死他們不違反迪古利恩「強者至上」的道理。

　　「菲爾認識他們嗎？那些找你麻煩的人。」

　　「不認識，但我會記住所有一面之緣的人，大多平平無奇，不過確實有位很特別。」

　　「是誰阿？」

　　「是個單看不起眼，做事卻很反常的騎士，他是奧利多格人，我甚至沒想過會遇上他——名為阿諾巴•多藤維亞。」

　　是這個名字嗎？菲爾思索了一下才想到自己錯了。

　　「不好！都差點忘了，現在叫做阿諾巴•D•多藤維亞才對。」

　　初始之D曾一人無視戰爭迷霧突破千軍萬馬，滅掉人們都認為觸手不可及的魔神。

　　如今繼承D之名的阿諾巴，憑自身能力輕鬆掃平山脈，以全力一擊強迫世界地圖重繪。

　　荒唐，卻是不爭的事實。

　　目擊者們用最簡單的話，講著最難以理解的情況。

　　咲冒出了疑問。

　　「D？是那個嗎？」

　　「嗯，這個世代公認的最強之人所附屬的名號——D。」

　　D之名的榮耀與重量，比世界上所有頂尖強者都要更勝一籌⋯⋯當然也遠大於菲爾這名最偉大的護國公。

　　然而，阿諾巴一點也不在乎什麼稱號，是個總愛對世界沈默的人。

　　「我那時候有事在身，只能旁觀。那之後他主動亮相，也說不上話。」

　　不是用信件方式表達，而是親口描述不久前的往事。咲注視菲爾闡述故事的專心模樣，並靜靜聽著他侃侃而談。

　　在一夜之間傳遍各地的事蹟，依靠的傳播媒介是「一道光」。

　　乍現的曙光從東方照亮威爾克之外的所有地區。

　　造就這短暫的白天，傳說是憑一人之力。

　　當菲爾確定造就事蹟的其真實身份後，達里安立即召開奧利多格的重大會議，作為主辦方卻是最後一刻才到場。

　　「各位抱歉，我稍微遲到了。」

　　大門打開，走過紅毯，踏上階梯。騎士與大臣站定左右旁的空地，看著無庸置疑的贏家一步一步往王座前進，坐上只屬於他的最高位置。

　　「事不宜遲，現在就宣布接近D之名的人選⋯⋯」

　　「陛下，或許讓他國也參與比較嚴謹，畢竟D的人選是與全世界息息相關的事。」

　　發言的人——普利恩斯二世是名黑髮黑眼的年輕人，與他父親稀疏的毛髮相比旺盛太多了，不過死纏爛打的性格倒是一點沒少的傳承下來。

　　「放心好了，普利恩斯。我能保證他會讓全世界都俯首稱臣的，而且論優先度⋯⋯我們也有道理先讓這裡的人知道，畢竟他本來就是這場會議的參與者。」

　　剛把屁股坐熱的達里安馬上被普利恩斯插話，菲爾則藉機將話題導回正果。

　　「參與者？你說那個人在這裡？」

　　除了在場見證過的目擊者與事後得知實情的護國公、騎士長和達里安，知道此事的都是國王陣營的人，所以普利恩斯即使知道D的誕生會對今後不利，他的干涉也很有限。

　　「十八歲就站上天宇極的舞台，一個晚上就被世人稱作『曙光』，的確是很不簡單。」

　　「叫什麼來著？」

　　達里安無所謂的態度，菲爾卻興致勃勃的回答：

　　「阿諾巴•多藤維亞。」

　　「喔，有點印象⋯⋯不，是非常有印象，那就他來吧。」

　　「恐怕沒那個必要，人已經到了。」

　　藍色眼眸與烏黑短髮，身著金條紋的黑色大衣，腰間帶著他的家族代代相傳的寶劍——命劍，與菲爾的「斬裂恩典」同屬外界，也稱「制衡恩典」。

　　騙過眾人眼球，瞬間移動的速度沒幾個人看清，而菲爾絕非是第一位發現他的人。

　　身旁突然冒出這次會議的重點人物，達里安早早預料他會以讓人吃驚的方式現身。

　　「阿諾巴⋯⋯」

　　「是。」

　　「記得之後要敲門再進來，還有下去。」

　　「抱歉，我這就下去。」

　　被達里安趕下來的阿諾巴走下階梯，俯視階梯下的眾人。

　　國王一旁的菲爾注視每個人的表情，看見所有大臣都預感大事不妙，唯獨普利恩斯充滿自信的在笑。

　　阿諾巴是多藤維亞家的當代家主，更是國王的人，明顯也站在國王這邊。普利恩斯的笑臉意味深長，菲爾長年的經驗足以判斷心懷鬼胎的人會是一副什麼樣子，普利恩斯值得他注意。

　　「如你們所見，這位是制裁內奸、治療黑瘤病的功臣，多藤維亞的當代家主——阿諾巴•多藤維亞。」

　　既然主秀登場，並站到了王座下的位置，那麼主辦方也是時候開始致詞了。

　　「依照傳統，觸及D的戰士將與全國的頂尖強者一較高下，在人數碾壓的戰場下勝出。」

　　達里安站起身，舉起手宣揚：

　　「昭告天下吧，奧利多格即將誕生天宇極之上、人群之上的強者！」

　　大臣低頭跪下，騎士拔劍高舉。獻上各自最為尊貴的敬禮。

　　全部人凝視著即將成為阿諾巴•D•多藤維亞的男人。從前根本沒人覺得眼前的這名多藤維亞當家，有可能是當今之世的最強，然而包括菲爾在內的少數有眼人，都能看出阿諾巴最強的憑依為何。

　　鬥氣明明很可觀卻給人蕩然無存的感覺，宛如小動物般的氣息令人捉摸不透，不時刻注意就會大意⋯⋯或許正是這份難以察覺到的違和感，才是他觸及D的最大武器。

　　僅有立於頂點的強者能跟實力孤傲的阿諾巴對戰。菲爾比誰都清楚阿諾巴境界，深知憑藉恩典的力量也戰勝不了，是迄今為止最強大的友軍。

　　——簡直是跨次元的差距，貨真價實的千年一遇。

　　不過這反而讓菲爾更有興趣煩阿諾巴了，畢竟如此優秀的人很罕見。

　　而那之後，阿諾巴輕鬆獲得D的稱號。伯斯伯德外的其他國家全部妥協，並公開認同獲得D的人非阿諾巴莫屬。

　　「百年下來，誰能料到是人類觸及D呢？」

　　至少觸及D之名的人，不會是成長後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菲爾。

　　「我自認直覺比一般人敏銳，能看出強者的一舉一動，但他所展現的實力⋯⋯」

　　簡直不是人。阿諾巴在競技場上的表現應驗了他就是當時掃平山脈的怪物。絕對不會有正常人想與之交手。能約束他的大概僅有倫理道德和做人底線了。

　　「菲爾跟他很熟嗎？」

　　「不，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有朝一日會認識的⋯⋯我可是天下第一煩人精。」

　　正因不認識，菲爾才必要讓阿諾巴徹底瞭解奧利多格的護國公是何許人也。如果最重要的D都不瞭解護國公，打響名號一事不就本末倒置了。

　　「抱歉，說那麼多很難聽懂吧？」

　　「菲爾有時候真的是單純的笨蛋呢。」

　　「⋯⋯我先當作是誇獎了。」

　　叉腰擺頭的咲用言語挖苦，而心理素質堅韌無比的菲爾則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菲爾這麼認真評價一個人。」

　　「是嗎？」

　　「是喔。」

　　——其實最認真評價的人就在眼前。不敢多話的菲爾故作鎮定，但是有話說不出的樣子被咲看在眼裡。

　　「什麼？」

　　「沒有，沒什麼⋯⋯」

　　「哪有人話說一半的，你這樣可不適合當病人。」

　　「放心，我不會生病的，還有謝謝妳，咲⋯⋯謝謝妳這麼包容我。」

　　「因為我是照顧病人的醫生阿。」

　　就說不是病人了，如果不論精神方面。

　　菲爾左右環顧咲家中的環境，發現挺整潔的。因為需要幫病人開藥，環境乾淨是必要條件。想到咲還不光是打掃一個家，菲爾的內心滿是愧疚。

　　「咲的家很乾淨呢？」

　　「我會定期打掃，應該是被潔絲阿姨愛乾淨的個性傳染了⋯⋯」

　　「這些年都是咲妳在打掃我和母親的家吧，害我有點過更不去。」

　　咲提到潔絲後，笑容淡然而止。菲爾則是把話題接了下去，畢竟正是要說有關潔絲的事。

　　「要一起去那裡嗎？」

　　「可以是可以，我這週還沒有去過那裡。」

　　太有毅力，居然是每週打掃嗎？菲爾沒想到咲會如此勤勉，即使那裡根本沒人住。

　　「今天妳就休息一下，在旁邊監督我就好了。」

　　「嗯。」

　　聊著打掃的話題，菲爾想著要如何把隱瞞已久的真相告訴給咲，順勢將地點改為自己多年沒來過的老家。

　　進展還算順利，但是忘了顧慮咲的心情。

　　老家太乾淨了，根本不像是一週沒清理。菲爾拿著掃把不為所動，訝異咲平時到底是清潔得多徹底。

　　一到這裡，咲就變得沈默寡言，菲爾凝視著她低頭迷茫的神情。

　　咲尚未解開潔絲阿姨失蹤的謎團，而菲爾本來想順便談談的，結果不知道要從何起頭，久而久之就演變成現在安靜的氛圍。

　　不過，咲很快打破了宛如勒緊脖子的沈默氛圍。

　　「菲爾，潔絲阿姨的事⋯⋯」

　　「嗯，我已經知道母親失蹤的起因了⋯⋯抱歉還沒告訴妳，那時我剛當上護國公，沒有機會當面說清楚。今天，我想要好好結束一切的起因。」

　　菲爾撇頭嘆了一口氣：「雖是這麼說⋯⋯可是感覺有些難以啟齒。可以的話，希望咲能好好聽我敘述事發經過。」

　　「嗯，菲爾都這麼說了，我會好好聽的。」

　　咲做好心裡準備的表情，與聽到真相前就錯愕不已的菲爾成了反比。

　　菲爾又撇頭嘆了一口氣，又要再完整回顧一次讓自己煩悶的事情。

　　「母親她⋯⋯我想因為我的緣故過世了⋯⋯是在咲去找母親的不久前吧⋯⋯前任護國公，我的師父發現我的母親患有『癌症』與使其加速惡化的『奇特症狀』。」

　　現在針對癌症的「奇特症狀」已然絕種，至今仍是解釋不清原理的現象，咲的父母也是死於這個怪異的疾病。

　　「由於我是少見的恩典使用者，我的師父奉國王的旨意絕對要將我留下來，所以出手結束了母親的痛苦，製造出假失蹤的情況，以此避免我因為母親的離世而產生引退的想法。」

　　「潔絲阿姨是被⋯⋯」

　　咲露出了驚恐和不解的表情，跟菲爾那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嗯，我知道的當下⋯⋯逼近失去理智，甚至揚言要叛國，覺得這種國家乾脆毀掉算了，但這件事完全出自前任國王身上，與現在的達里爾陛下無關。我的報復很簡單，就是建造與那個混帳的理想截然不同的世界。」

　　從來沒想過夢想成真後，居然是以這種方式進行下去。菲爾厭惡著夢想，更厭惡讓夢想變得一文不值的自己。

　　「如今我認為我已經達成了，雖然有八成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輔佐的人而已。」

　　達里安一點也不搭理先王的政策，走上王座便將父王所有錯誤決定先行抹除，之後造就的豐功偉業慢慢覆蓋了父王的事蹟——堤里安的身影逐漸從奧利多格淡去，與菲爾想要的未來相同。

　　「堤里安•奧利多格這個人對王國的貢獻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反而是達里安幾乎成了世人眼裡的『賢王』。」

　　「⋯⋯」

　　復仇的眼神、壓抑的憤怒、心意已決的姿態。菲爾的變化令咲感到憂愁，並對此自責不已。

　　「⋯⋯癌症⋯⋯潔絲阿姨當時就是想要跟我講這件事，才要我當天工作完去找她⋯⋯我都沒有發現⋯⋯如果再多多留意的話⋯⋯⋯⋯⋯⋯」

　　照顧村莊全民的職責，是咲自願身為醫生的壓力，但潔絲會發生這一切的最初起因不是病痛突然的產生，而是菲爾那恩典使用者的才能才對。

　　「⋯⋯咲。這完全是我的問題，或許我不做傻事，母親她還能來得及讓妳治療。」

　　「菲爾⋯⋯」

　　咲眼角的淚水不停滑落。害自己珍視的女孩哭泣，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六年前，我對護國公的執著就逐漸消退了。夢想在挫折面前不堪一擊，而且我所追求的東西⋯⋯總體來說不是實體，是用心才能感受到的東西。抱歉，拖到了現在我才正視自己的內心。」

　　放下掃把一步步走上前，用白色的制服袖口溫柔地擦拭著咲濕潤的眼角與鼻子。菲爾可以感覺到咲的臉小到能用一隻手掌覆蓋。

　　「沈澱了這麼久，不會很痛苦嗎？一個人承受這些。」

　　真是溫柔，明明該安慰人的是這邊才對。受到咲無意間的關心，菲爾不禁露出微笑。

　　「說沒有是騙人的，當學徒期間有兩度差點受不了，多虧想起咲的笑容才成功振作起來。」

　　「真誇張⋯⋯」

　　不，一點也不誇張，妳就是這麼了不起的存在。

　　「有段時間，我一直在揣測母親究竟是抱持怎樣的心情離去的？」

　　當上護國公後，菲爾不斷在回想整件事的經過，才發覺潔絲其實早就釋懷了自己的結局，畢竟那最後一封信正是她寫好的遺書。

　　「我想那封信，正是她對我的正式道別吧。我記得內容大概是這樣吧——最近母親我有一些事情需要走一趟路⋯⋯⋯⋯⋯⋯」

　　（那是需要耐心走完的路程。）

　　（恐怕短時間內是回不來的，菲爾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要讓自己後悔了。）

　　（至於母親這邊，菲爾就不要擔心了，這趟路遲早會到來，我只是提前過去而已。）

　　（寵物就交給你照顧了喔，菲爾⋯⋯我相信很快就會再見到面了。）

　　「我的母親，真是厲害呢。」

　　六年的壓抑一口氣解放，咲堅強的毅力讓神情只顯現出惆悵。

　　「潔絲阿姨已經對我們道別了⋯⋯是這樣嗎⋯⋯是這樣啊⋯⋯⋯⋯⋯⋯⋯」

　　微微低下頭，咲緊握一起的手越發顫抖，隨後被一雙大手無預警包裹起來。隨著安全感撫慰了心靈，身體變得不再僵硬了。就像當初在村莊那樣，菲爾主動與咲結下約定，讓她別難過。

　　「等辭職那天，我打算買塊土地、建個墓碑厚葬母親，該是時候道別了。」

　　「把重要的回憶都刻在墓碑上吧。」

　　「嗯，就這麼辦。」

　　晚餐時間過得有點久了。菲爾發現夕陽已經落下，黯淡的屋內只剩夜光照明。

　　「時間不早了，我們來吃飯吧。」

　　咲一邊點頭，一邊向菲爾露出溫暖的微笑。

　　「我來煮給你吃吧。」

　　「⋯⋯有勞妳了。」

　　原來咲會煮飯。稍顯驚訝的菲爾笑著回應。

　　望向窗外，遠在天邊的白色衛星——龍月的整體顏色在今天有轉藍的變化。撫平龍族情緒的「天洋龍月」控制著潮汐，令海洋比往常都要安寧。

　　大概幾個月前，菲爾出差的前一天被達里安叫到了房間。

　　國王寢室被達里安堅持改造成工作室，吩咐衛兵幫忙將未批改的文件搬過來。

　　城堡衛兵的實力不俗，加上頻繁出入和流動，使得達里安被暗殺的機會減少，菲爾時不時也會確認衛兵有沒有被調包或打暈，處處提防城堡的安全。

　　達里安除非有大事發生，否則都是閒到發慌的菲爾不請自來。

　　難得會要求召見，達里安必然有事要託付，只是⋯⋯

　　「陛下，聽說您找我來是想問黑魔法的事？」

　　立定門前的菲爾面無表情，有事先想到達里安想要討論某些事情，沒想到要討論的是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一竅不通的魔法。

　　魔神拉爾克在毀滅人類的功夫上無所不用其極，創造魔獸軍團、與惡魔結下契約、自爆部隊，種種都與武力有關⋯⋯而抄襲「魔法宗師」艾芭•西卡的光魔法，創造出與此大相逕庭卻又截然相反的技術，也是如此。

　　黑魔法，實質是完美複製品。

　　保護人的奇蹟，與，傷害人的奇蹟。兩者在同個時代下誕生，人們當時的感受肯定相當矛盾——對立的極致就是「平衡」，並且持續了千年。

　　「菲爾你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希望你出發後，可以多留意一下我等等要說的事。」

　　達里安一邊簽名一邊說話，展露無疑身為工作狂的基本狀態。

　　「是的⋯⋯但是有關魔法的東西，我都不太在行。」

　　「我知道，我要說的是其實是魔法引發的現象。」

　　「現象？」

　　「我還在迪古利恩當人質的時候，有一種使癌症加速惡化的症狀普遍發生在世界各地⋯⋯菲爾你應該知道這件事，聽說你的家人就是因此喪命的。」

　　不知情的達里安，無意間觸碰到菲爾內心傷口。

　　「⋯⋯是的，我的親人的確是死於這個疾病。」

　　「是嗎，我很遺憾。」

　　如果潔絲沒有被彼佛殺死，最終也會死於癌症，與咲的父母是同樣的結局。菲爾永遠不會忘記這不變的事實，所以他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很平穩的回答問題。

　　「醫學界的人找不出癌症加速惡化的原由，而我一直想瞭解這般現象的起因是什麼，所以在我父親過世沒多久後，我讓精通魔法的彼佛去外面調查了一番⋯⋯你猜猜他查到什麼？」

　　「黑魔法⋯⋯嗎？」

　　「其實，彼佛並不確定是不是黑魔法，但他認為那絕非元素魔法所能做到的。施術者只用了微量的魔力就使現象擴散開來，非常難以解析原理。眼下能懷疑的選擇，只剩下常用於詛咒他人的『黑魔法』了。」

　　癌症加速惡化的恐怖現象是人為造成，難怪醫學界會得不出結論。

　　菲爾單薄的一生中，碰過元素魔法、型式魔法、古代魔法，但從未親眼見識過黑魔法⋯⋯本來是這樣的，但其實周圍早就頻繁出現黑魔法的蹤影了。

　　連家人的憾事都與「魔神派」有關。菲爾根本不敢想像這個陰謀的內幕。

　　「有人使用魔法詛咒了所有癌症的病患，讓他們加速死亡⋯⋯陛下是這個意思嗎？」

　　「倒也不是。我從各地的資料發現，這個現象只存在於村莊或偏僻的小鎮⋯⋯相較之下，發達的地區，也就是城市內的癌症病患，幾乎沒有與村莊同樣的案例，而且這個怪異現象不到十年就消失不見了。」

　　「彷彿像在實驗⋯⋯實驗！？」

　　達里安的眼神彷彿在告訴菲爾——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嗎？

　　「「⋯⋯」」

　　互看一眼的兩人依靠沈默來傳達訊息，他們的奇妙默契總能理解對方的想法。

　　「人工瘟疫嗎？」

　　「⋯⋯以防萬一，我們需要伯斯伯德的力量。唯獨能抗衡『黑魔法』的『光魔法』，將是人類最後的一線生機。」

　　達里安放下左右手的鋼筆，並十指緊扣放在桌上，表達著菲爾這次出差可謂事關重大。

　　「菲爾，希望你這次的環球之旅，可以再次牽起伯斯伯德與奧利多格、與全世界的聯繫。」

　　「我會盡我所能的，陛下。」

　　右手半舉身前，指尖併攏貼在胸口。這是奧利多格護國公對他人最常見的敬禮方式，菲爾以此方式向達里安保證會全力拿出成果。

　　「希望你出差回來的時候，是帶著各國的喜訊，而不是身患癌症的噩耗。請別以為我在開玩笑，這還真有可能⋯⋯我的母親有肺癌家族史。我小時候聽她說過這是遺傳病，誰知道我會不會在途中因為癌症身亡呢？」

　　「你有遺傳病嗎？真巧，我剛好也有遺傳病。」

　　菲爾戲謔的說道，不過達里安早已習慣護國公那熱愛開惡劣玩笑的個性，不管前任或現任。

　　「陛下也有嗎？」

　　「是啊，我的父親患有囊狀纖維化。」

　　「⋯⋯⋯⋯真不幸。」

　　菲爾的口是心非，達里安沒在第一時間發現。

　　「症狀一開始很輕微，只是他患上了讓癌症加速惡化的症狀，隨後又因為喝污染水得了黑瘤病，病痛折磨著他的後半生⋯⋯死得很慘。」

　　「⋯⋯」

　　那種垃圾死得還不夠慘。菲爾無法當著主人的面口出惡言，不過達理安應該也這麼想，他清楚堤里安害死的人不在少數，而他最痛恨的就是昏庸之人。

　　上次和最後一次見到堤里安的時候，他的模樣與菲爾之前的印象判若兩人。呼吸困難、消化不良、咳嗽、濃痰，而且衰老得十分迅速。

　　「⋯⋯你會害怕不治之症突然出現嗎？菲爾。」

　　達里安並不是出於擔憂，而是單純不解那樣的感受在提問菲爾。

　　「我⋯⋯」

　　與死亡多次深交過，加上彼佛臨終前的最後開導。早就釋懷自己可能抵達的所有結局——菲爾選擇擁抱一切。

　　「我不害怕⋯⋯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醫生，我相信她會治好我的。」

　　「是嗎？那就好，看來我不用擔心你會離我而去了。」

　　「⋯⋯是」

　　聽到這句話的菲爾，看著達里安繼續著手批改文件的工作——通常這時候就是談話結束的意思，但菲爾不小心愣了一下，直到回過神才動身離開國王的工作室。

　　即使到出差的前一秒，菲爾都沒能告訴達里安，自己想要請辭護國公的打算。恐怕要等到出差回來才有機會了，只是沒想到已經沒有機會了。

　　菲爾與咲探討完潔絲的過世後，兩人手牽手回到咲的家吃遲來的晚飯。

　　「⋯⋯厲害。」

　　今天好像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山珍海味。

　　蔥燒牛肉、炒茄子、炸豬排、照燒豆腐、漢堡排、紅蘿蔔炒蛋、白醬起司筆筒麵，與甜點烤布丁。八道菜在餐桌齊聚一堂，旁邊還放了咲自家的一堆橘子。

　　——而且，有白米飯。這絕對是艾尼西的進口貨。菲爾已經吃膩城內的乾麵包，能換主食是再好不過了。

　　「難怪不用我幫忙，我反而會礙事吧。」

　　「沒那種事，不准菲爾貶低自己。」

　　自嘲被咲出言制止，菲爾只能拿起木碗盛裝白飯。

　　「是，那我要開動了。」

　　出眾的才能受世界矚目，獲得能天天吃好料的財富，不只如此，還很講究品質，不然煮不出這麼多有模有樣的菜色。

　　眼前八道菜都很有水準，沒想到在鄉下也能看見大魚大肉。遠行中很少正常吃飯的菲爾，二話不說立即開動。

　　「好吃！」

　　廚藝令人讚嘆，可以感覺出咲平常在家都是吃自己煮的——原來醫生和主婦是可以並行存在的嗎？

　　「齁，真是的，嘴角又沾到了，真虧你能當護國公。」

　　「吃飯跟這有什麼關係⋯⋯唔！」

　　咲拿著餐巾紙擦掉菲爾髒掉的嘴角，順便堵住不服氣的嘴，讓他安靜吃飯。

　　「誰叫你像餓死鬼投胎，護國公平時在別人面前吃飯也是這樣子嗎？」

　　「沒有⋯因為是妳煮的太好吃了，我平常根本吃不到這些。」

　　「咦？」

　　突然一發爆擊，讓咲面紅耳赤。好可愛。菲爾露出狡猾笑臉，趁勝回擊之前被挖苦的情形。

　　「哼哼，換妳羞澀了。」

　　「真是，不理你了！碗盤你自己洗。」

　　鼓起小小的臉頰，咲賭氣的把臉甩向一邊。玩過火了，這時候就是要聽話，而且咲本來打算一起洗盤子嗎？明明讓吃最多的人來善後就好了——菲爾出了三碗公的米飯和三之二的菜。

　　「⋯⋯咲？」

　　之後菲爾洗碗盤時，咲還是有來默默幫忙洗。

　　突破時間的隔閡與咲再度在一起，逐一補足分開的時間，彷彿置身於世外桃源般安然度過一整天。

　　熄燈後，菲爾從房間出來看到同樣睡不著的咲，身上裹著棉被似乎是怕著涼。

　　她坐在窗邊觀賞龍月。菲爾故意踩出腳步聲，讓咲能驚覺有人朝著這邊走來。

　　「很漂亮呢，龍月每年的第二次變化，藍色的狀態會持續長達一個月。」

　　聽到聲音才轉過頭來，咲的粉色短髮與月光融合，髮色看起來稍微紫了點。

　　「菲爾⋯⋯」

　　「嗯？」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菲爾回想起當初的場景，然後隨口應答：

　　「一起看夕陽的的時候。」

　　雖然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這份心意，但一想到就覺得害臊。

　　「⋯⋯是嗎？」

　　「嗯。」

　　雙手抓住棉被遮住眼睛以下的表情，咲瞇起眼疑似很開心的樣子。

　　「原來菲爾那麼早就喜歡我了，我都沒發現呢。」

　　不喜歡的話怎麼可能會一直互相傳信呢？菲爾根本不敢表達自己有多喜歡咲。

　　「別光講我，那妳呢？妳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嗯⋯⋯秘密。」

　　歪頭飄眼思考後，咲對菲爾笑了。有答案但不打算說，這就是她的答案。

　　秘密。多麼深奧的詞呢。

　　「菲爾⋯⋯」

　　「怎麼了？⋯⋯哦！」

　　菲爾一起坐在窗戶邊台上，咲隨後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在等著喔。」

　　「⋯⋯嗯，讓妳久等了。」

　　兩人的無名指都戴著金環鑽戒，鑽石被雕刻成鬱金香。

　　花語為永恆，意旨永遠的夫婦。

　　「等我下次回來就一起離開吧，咲。」

　　「嗯⋯⋯我等你，菲爾。」

　　——如果能一輩子都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菲爾沒料到的是，花瓣開始枯竭了。

　　結束一週假期，菲爾繼續他建造理想國家的計畫。

　　這次來訪之地，是菲爾在奧利多格最後要處理的人物。

　　波比瓦領地（Territory of Pobiwa），位於奧利多格北方的大城市。與伯斯伯德只隔一個海洋，據說有著不需要渡海便能抵達那裡的特殊機關，不過菲爾來訪的目的不是為了這個。

　　這裡目前為止未受到奇襲摧殘，是最安然無恙的城市，並且對其他城鎮情況充耳不聞——疑似想自立為國的跡象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濃厚。

　　達里安忙於收拾先王在奧格蘭造出的問題，現在還不打算親自處理，不過行動獨樹一幟的護國公可不這麼想。

　　奧利多格收到奇襲時，領主不但表現的事不關己，國王來信的回覆也沒有任何重要內容，害得奧利多格最後只能接受境外勢力「主張派」的援助度過難關。

　　因為自己人而狼狽不堪，彼佛當時為何不理會呢？想也知道，必定是堤里安造成的局面，不然菲爾今天也不會親自來到這裡了。

　　「來訪者——護國公，菲爾•朋特大人駕到。」

　　菲爾打算一見統領城鎮的大人物，離開護國公的崗位，獨自一人跟著城寨內的大批護衛，一路直達領主所在位置。

　　門衛將大門緩慢打開，等到菲爾進來後，再重重關上並鎖上。

　　「波比瓦•艾涅克（Poppyval Enerk)，你好⋯⋯我應該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是不用⋯⋯」

　　不親自接見來訪的重要外賓就算了，還坐在辦公室悠閒的等著人自己進來，菲爾早已預料到這個領主的傲慢——黑色旁分髮型，配上自以為正直無私的白色大衣，外觀比奧格蘭的大臣更討人厭。

　　「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如果你不瞭解我的話⋯⋯」

　　「瞭解？你現在可是焦點一樣的存在，剛上任就自曝其名的護國公可不多見，畢竟根本沒有傻子會那樣做，甚至還離開國王跑去出差，簡直是傻了。——你這種人我怎麼可能不瞭解？」

　　艾涅克句句都是在刁難，不歡迎人的態度顯露無疑。菲爾不受到尊重的原因很淺顯，身為領主卻把護國公當成小孩在看。

　　「是嗎？我的事蹟似乎在奧利多格無遠弗屆了呢，連視線狹隘、自我為重的波比瓦大人都清楚我的事。可惜了，你理解的不夠透徹，因為我對你的厭惡程度遠超你的想像，讓我和你獨自關在一個房間，完全是大錯特錯。」

　　「哦——你不是抱著好意來找我的阿。」

　　「好意？我對誰一向都是如此，公平公正，你才是，有資格跟我說什麼是『好意』呢？」

　　「那麼，護國公閣下，究竟是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了？」

　　「我阿～不喜歡不尊重別人的人，你顯然是我的首要目標。」

　　「這是什麼意思？」

　　走向展覽櫃，菲爾看到牆上鑲嵌著波比瓦歷代祖先的事蹟與榮譽獎章——充滿利益且骯髒不堪的歷史紀錄。

　　看了就噁心。

　　「黑瘤病肆虐奧格蘭與艾爾東城時，你沒有立刻援助我們。堤里安陛下的葬禮，你作為這裡最高權力的人士沒有出席，甚至是在達里安陛下繼承王位的重要時刻，你也不在場。」

　　潔白刀刃切開牆壁，家族獎章掉了滿地都是。艾涅克沒想到菲爾會做出如此衝動且傷害形象的舉動——簡直跟瘋子一樣。

　　「⋯⋯那群傢伙在搞什麼？喂！護衛呢！？」

　　隨著如此大的聲響在辦公室內傳開，艾涅克以為會有人進來帶走危險人物，結果在親自呼喊下也無人照應。

　　「國王授權我一點小小兵權，現在這座城堡的所有守衛都歸我管。」

　　早已將領地所有軍隊勢力滲透殆盡的護國公——菲爾•朋特逼近站起身的艾涅克。

　　「你要殺了我嗎？」

　　「誰知道？據我所知，『天賜的恩典』不是用來殺人的，是用來耀武揚威的。」

　　額頭被劃出一道淺淺的紅色紋路，緩緩流下鮮血。出手速度過快，使艾涅克發現視線染紅前，都沒感覺到自己被攻擊了。

　　「——！前任國王和我有交易，我不必跟你解釋我和堤里安的事情。」

　　「不必解釋了⋯⋯來之前，我很盡責的做了一點功課。」

　　「⋯⋯」

　　「堤里安在位期間的全部資料，我花了一天看完，可說是記憶猶新阿～尤其是他跟波比瓦領地的所有互動，裡面沒有顯示你擁有什麼豁免權。」

　　不知何時菲爾走到了身後，將刀刃掛在艾涅克喉結上。

　　即使面臨可能死亡的局面，艾涅克仍然很自信自己不會輕易死於這裡。

　　「你來到這裡時，難道真的看不見嗎？我身上無形的力量。」

　　面對無畏無懼的人，菲爾表情鎮定。

　　「力量？」

　　「在堤里安離世後，領地的人民漸漸成為了我的一部分。跟那名新國王相比，我的影響力更強。現在殺了我只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我是奧利多格不可或缺的存在。聰明一點吧！年輕氣盛的護國公。」

　　「這股力量是靠別人的死亡碰巧爭取來的，你剛剛那番話只是凸顯叛逆的思想罷了。也不想想一旦失利，自己便毫無價值。——在我看來，你才是最笨的那個。」

　　「用不著你來教我怎麼爭取機會⋯⋯讓你的主人——達里安跟我談談。」

　　「別急。我出差後一直沒機會來找你，這次算是初次問候了。」

　　菲爾並非是奉國王命令前來打擾。這次換艾涅克無話可說了。

　　「達里安當道的時代不需要不團結的人⋯⋯你也知道我身為護國公，在面對不知是敵是友的人時，一定要做好萬全準備。」

　　菲爾的言下之意是：「試著證明你有沒有讓國家把你當成同伴的價值吧」。

　　把本意說出來的菲爾，轉頭走向門口，再繼續待下去只會造成反彈，不過艾涅克倔強的性格不願趨於弱勢，發出譏諷的笑聲。

　　「下次你會沿著我額頭上的這條線砍過來嗎？原來護國公是喜歡做標記的變態。」

　　「這是鞭打不忠的痕跡，所以是屈辱之傷。」

　　「⋯⋯」

　　「很棒吧，跟受人愛戴的護國公鬧不合，你又多了一個發動反叛的理由了呢。——不要再演戲了，艾涅克。放棄堤里安吧，他已經消失了，盡早扔掉僅有短時利益的骯髒勾當。你需要我們，這就是事實。」

　　話一講完，菲爾強烈的氣息即使隔了一層牆也能讓門衛知道要開門。

　　「就這樣？」

　　「就這樣。達里安陛下很快就會來找你，希望到時候能聊個愉快，波比瓦的領主。」

　　菲爾拋下一句忠告，大門才關閉。

　　波比瓦•艾涅克暗藏著不為人知的真面目——有能力統治人心的傢伙不可能會這麼傲慢，他正在測試王國的底線。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運籌帷幄？

　　「⋯⋯看來需要再深入調查。」

　　堤里安與之存在某種共識。這次試探沒露出破綻，算是擦邊球過關。

　　艾涅克的目的尚且不明，想撬開他的嘴將變得更艱難。

　　「達里安要怎麼做？」

　　回來第一時間就被叫到辦公室。

　　坐在被改造成辦公室的寢室，處理每天都有好幾疊的文件，達里安的姿勢與菲爾離開前如出一徹，隨時隨地都在工作，名副其實的工作狂。

　　「你去哪裡了？」

　　劈頭就問最敏感的問題，達里安顯然是發現菲爾未經同意就去了哪裡。雖然是遲早的事，但知情速度比菲爾想像中還要快。

　　「故鄉。」

　　「你的故鄉是波比瓦領地？」

　　菲爾裝傻充愣讓達里安憤怒的火苗差點擴大，不過很快就熄滅了。

　　「你跑去找艾涅克，我是有預期的。只是猜不到你居然會威脅利誘，菲爾。幸好沒發生太大衝突，既然你平安回來就表示還有機會。見到他後有什麼感想嗎？」

　　「艾涅克戴著面具在說話，傲慢無禮、鄙視他人、自大得像在演戲。口頭上恐怕是說服不了，至少我不行。」

　　達里安信任且看重菲爾，即使生氣也還是會徵求他的意見，再說描述人的行為和特徵是菲爾最在行的事情之一。

　　「是嗎。不准你再去了，我看得出你是因為私事才主動找上門的，就算菲爾你能保持理智，對我來說依然是不確定因素。」

　　「⋯⋯」

　　讓達里安樂意接受或主動尋求協助的人，必然是個厲害的能手，只不過菲爾在波比瓦領地成為絆腳石的機率更大，會這麼判斷並下定論很合理。

　　「我之後會帶薩迦歐和幾名可靠的騎士到那裡『拜訪』一下，我不在的期間由你來處理國務——沒有討論空間。」

　　「是。」

　　臉色嚴肅的達里安把紙張對折再對折後丟出去，還未落地就被菲爾接住並打開來閱讀。

　　「這是？」

　　「波比瓦領地的主要人員。找米蓮里安對一下上面的名單是否正確。」

　　看著桌上的工作完的成果，達里安用手指衡量批改完的紙張數量，猜測工作多久來確認現在的時段。

　　「嗯⋯⋯你明天再去吧，這個時間應該已經下班了。我可不希望他在加班的時候被暗殺，我的計劃非他全程參與不可。」

　　「陛下⋯⋯」

　　「還有——」

　　選擇主導整件事的達里安立刻打斷菲爾的話，讓他認知到反駁的機會蕩然無存。

　　「還有一個出自仁傑大學，叫做卡爾的年輕人，對護國公這個職位很感興趣。」

　　「卡爾，我大概知道是誰了。」

　　果然有人覬覦護國公的位置。

　　讓對方打退堂鼓的一百種方法，菲爾已經想好已久，終於能用上了。

　　「知道就好，到時候我可能就不在奧格蘭了、記得給他機會跟你見面，至於要不要任用他，隨你便，我是開放態度，除非你有堅持，不然多一個人手應該沒有壞處。」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包容那個新人的——盡我所能。」

　　達里安把要交代的事項都交代清楚，菲爾就離開去休息了。

　　過了一晚上，在城堡屋頂盤腿坐的菲爾，長達十二個小時的思考後，他起身動作了。

　　清晨五點是米蓮里安一天工作的起點，他左手拿著三個文件夾，右手打開辦公室的門，看見一位不請自來的金髮青年在裡面獨自作客。

　　笑容滿面的護國公站在調查官辦公室的窗邊，愜意的觀賞戶外景色。

　　「沒讓你等候多時吧，菲爾。」

　　「等到快發慌了。」

　　不疾不徐的向客人打招呼，卻換來菲爾一句無禮的回應。

　　「如果是關於公務員的事，你應該不需要我才對？」

　　米蓮里安路過菲爾，將手中的文件放到桌面上，坐下四角椅準備好工作。

　　「通常是不需要，但畢竟是達里安給我的工作，最好還是公事公辦。這些人需要你幫忙確認一下，你比我資深多了，也難怪達里安指名要你幫忙。」

　　從口袋拿出的折疊紙張，寫有波比瓦領地所有重要人士的名字，菲爾指尖貼著放在辦公桌上，往前滑到米蓮里安的面前，可是他沒有立刻看，而是另有方案。

　　「我會再給陛下詳細介紹的資料名單，你應該還有其他事吧？很少看你這麼積極的樣子，菲爾。」

　　菲爾不是個主動積極的人，擔任護國公後更是如此，但是在必要時候的行動力堪比閃電般迅速。米蓮里安不熟知菲爾的性格，不過依靠眼力察覺出其意圖還是綽綽有餘的。

　　「是的，我正好有事想順便請教一下，能佔用你的時間嗎？」

　　「請說。」

　　——優先處理達里安的指示，接下來才輪到自己的私事。

　　米蓮里安是少數讓菲爾放鬆談話的對象，儘管雙方並非情誼深厚，頂多是泛泛之交和救命之恩的關係，不過也足夠了。

　　「如果我想要讓一座偏遠村莊遷移至相對安全的位置，距離可能超過十幾公里，人數大概千人左右，這樣最少要花多少錢？」

　　毫不含蓄和鋪陳，開頭就是言簡意賅的問題。

　　「整座村莊都遷移走，代表要毀掉村民長久以來的生活。是哪座村莊讓你看不順眼到要把他們遷走？」

　　「原因就別問了。我知道這麼做會花錢又不討好人，但我需要專家幫忙分析。」

　　米蓮里安不理解護國公為何會突然關心城外的事，然而他並不是太在意其中的細節，畢竟菲爾難得找上門來尋求意見，那就別這麼掃興了。

　　「村莊的遷移絕對需要有馬車協助，而且要載的人高達千位數，車費肯定會很可觀。」

　　米蓮里安列出來的第一個費用不是大問題，有沒有大量車夫願意幫忙才是問題。

　　「再來是居所，得在人來之前建造完畢，否則普通人沒有安身之處，暴露野外等同死路一條。食物也必須重新種植或購買，要贊助好幾個月的餐費。」

　　列出來的第二個費用，凸顯錢和時間是最吃力的考驗。

　　「保守估計最少要花費一千萬格蘭。護國公每年薪資是四十萬格蘭，所以需要⋯⋯」

　　米蓮里安說到一半被菲爾給接話：

　　「需要支付我二十五年以上的薪水。目前我只有一百二十萬，還要再不吃不喝存錢二十年以上才夠。」

　　還在可以應付的範圍。

　　等時機一到，自己會用上所有人脈彌補不足的錢。

　　護國公為了一個村莊出賣自己，旁人肯定人文不划算⋯⋯這不但會失去長久建立起來的榮譽與大眾的信任，還有機會被有心人士拿來利用。

　　「謝謝你，米蓮里安大人，幫了大忙。」

　　「不會，如果只需要我這些微不足道的意見就能指點迷津，那就太好了。」

　　米蓮里安話說完，站起身來。

　　「我差不多要處理陛下的事了ㄒ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如果你不需要管普利恩斯的話，可以去看看四大家族的近況。」

　　「當然，我正這麼打算。」

　　米蓮里安開門，觀賞的那一刻，菲爾也閉上眼了。

　　眨了一眼，換了地方。

　　眨了一眼，夕陽西下。

　　「我會脫離險境的⋯⋯總是會有辦法的，只要我還存有一口氣。」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菲爾坐在國王的辦公椅，眼神下的決心表明覺悟。

　　達里安帶著多名騎士前往波比瓦領地，代理國王的職務開始。

　　晴天後是夕陽，再來是黑夜，一切一如往常。

　　菲爾把兩把「斬裂恩典」放到桌上，離開辦公室。

　　走到城堡唯一陽台——大概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年底前，我會處理好所有事情。」

　　期盼沒有意外發生，順利過去。

　　菲爾停止思考，手肘靠著石牆，十指緊扣貼在下顎，凝望遠在天邊即將升上來的太陽。

　　很快地，就再也看不到只有城堡這個角度才能欣賞的夕陽。

　　「——就要結束了，我的夢想。」

　　隨著早晨來臨，新的一天終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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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追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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