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紀事心之約束》 - 第一章『一切的開端』

　　迪利歐（Delillo）曆二百零七年。

　　種子吸收大地饋贈的養分，於漫長時間中孕育出夢想，生機盎然是世界的一則喜訊，因於「英雄」庫里特•克里恩（Kurit Krien）的事蹟。

　　春天中旬，團結一心的自願軍英勇作戰，魔人與黛瑞克拉人節節敗退。

　　由「英雄」組成的頂尖討伐隊，成功擊殺數名危害世界的「魔將」，庫里特則隻身解決千年不滅的魔神，親手打造了新的時代。魔神統領的刑國（Punishment Nation）最終以戰敗收場。

　　千年戰爭結束，庫里特的孩子誕生，確定的和平終於到來，而那年恰巧也是另一名男孩的開端。

　　佛洛陽分界線，國與國之間的邊界，也是世界公認的中心，在這裡有一座不為人知的大型村莊——佛洛陽村莊。

　　每個家庭都隔開了好一段距離，將近千位數的人口平均散佈在廣大的平原上，除非是有意要與其他家交流，或是有能夠交易的商店，否則村莊內的村民都不會輕易打擾其他人——簡而言之，這裡的每個人都在過著枯燥乏味的生活。

　　不過總會有人能自得其樂，比如這位金髮男孩。

　　「我是與英雄並肩作戰的天宇極護國公，菲爾•朋特！！！」　　

　　日落時分，他拿著隨處可得的稻草引領身旁的金毛獵犬一同奔馳，帶著一覽無遺的笑容跑進密密麻麻的稻田中。

　　「接招吧，魔神！」

　　全身上下充滿著稚氣未脫的氣息，沒人能想到他在日後會成就大事。

　　「小心摔倒了喔，菲爾。」

　　遠處揮手的金髮女性，作為男孩的母親可能太過年輕，但她確實是位人母。

　　「怎麼可能，我可是將來要成為護國公的人！不會犯下這種失誤！」

　　剛滿七歲的菲爾勢不可擋的奔跑著，而在自信喊話的下一秒。

　　「——嗚！嗚哇啊！」

　　「真是的⋯⋯」

　　腳尖被凸起的土堆絆倒，整個人跌進稻田邊的水溝內。母親早有預料的看著事情發生。寵物犬救不了菲爾，只能圍著水溝搖著尾巴。

　　「可惡⋯⋯萊恩（Ryan）你不要只看著我，你不是護國公最忠誠的部下嗎？」

　　氣頭上的菲爾責備著自家愛犬，喪氣的從清澈見底的水溝爬出。

　　「看吧～」

　　金色長髮隨風飄逸，是菲爾的母親走了過來，美麗的臉龐在陽光照耀下宛如聖母——她是菲爾所知的唯一家人。

　　「幸好不是泥沼，不然你剛買的衣服就慘了，小護國公先生～」

　　聽見母親理所當然又帶著點嘲諷的語氣，菲爾萌生滿滿不悅。

　　「還不是因為母親突然跟我講話！」

　　「好～好，風打在濕透的全身很容易感冒的，趕緊回去吧。」

　　「⋯⋯好。」

　　右一大左一小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緊緊跟著的大型犬看著兩人沉默不語。夕陽變得沉靜，母親用不打破沉默的方式伸出右手，溫馨的示意使菲爾一臉不情願，手卻很誠實的伸上去。

　　「回家先洗個澡，煮蘋果派給你吃怎麼樣？這可是期間限定喔。」

　　溫柔又細膩的口吻，菲爾害臊的撇開臉點了點頭，然後寵物犬的一聲「汪！」打亂了母子的祥和氛圍。

　　「菲爾！潔絲（Jess）阿姨！」

　　前方有一位女孩，粉色的短髮和瞳孔，讓菲爾瞬間變臉把牽著的手弄開。

　　「哦呀？」

　　「潔絲阿姨！」

　　菲爾如此突然的舉動，讓潔絲不禁感到好奇，直到聽見女孩從遠方的吶喊，才立刻理解了事情原委。

　　「難道說，覺得牽手很丟臉嗎？」

　　「唔——！」

　　潔絲知悉自己兒子的彆扭個性，而露出狡猾的竊笑。菲爾還沒來得及想好要怎麼應對，女孩就跑過來了。

　　「⋯⋯糟了。」

　　「菲爾你沒事吧？」

　　渾身被水浸濕，慘兮兮的樣子讓女孩忍不住關心。菲爾深感丟臉的撇開視線，試圖把褐色土地當成視線的歸宿。

　　「咲（Saki），我們要回去了。」

　　「要回去了嗎？這麼快？」

　　「抱歉哦，菲爾得回去沖洗才行，不然會感冒的。」

　　「咦～菲爾跟我約好今天要一起玩的。」

　　潔絲握著咲的小手，試圖安撫她的效果並不顯著。

　　「大家都在同個村莊，隨時都可以一起玩的，所以不要緊的，好嗎？」

　　「可是⋯⋯大家最後都離開村莊，到城裡去了⋯⋯難得有人陪我玩的說。」

　　潔絲不氣餒的繼續安撫，希望咲可以好過一點，看來仍然沒什麼太大的功效。

　　「⋯⋯明天，會⋯⋯」

　　眼看安撫失敗的母親站起身，又看見咲依依不捨將手碰在一起，菲爾覺得不能就這樣結束，但非常不直率的只講了半句話，以這個年紀來說算是很有勇氣了。

　　「嗯？」

　　可惜的是，咲因為沒聽清楚而擺出了疑惑的表情。

　　「沒⋯沒事⋯⋯」

　　雖然說出來會很害羞，可是如果不說出來會害咲難過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不打算就這樣回去的菲爾走到咲的身前，面對面的看著她。

　　「⋯⋯沒事的，我明天會再來的，咲。」

　　加大聲量重複相同的句子，義無反顧的勇氣終於得到了回饋——咲豁然開朗的表情。

　　「哈啊！真的嗎！？」

　　「嗯⋯⋯」

　　「耶！菲爾，菲爾！」

　　咲將心情化作行動，直接牽起對方的手開始轉圈，而菲爾因為害臊本來就已經很粉潤的臉蛋，現在又變得更加赤紅了。

　　「汪！汪！」

　　咲雀躍不已的帶著菲爾不斷繞來繞去，待不住的金毛犬也加入了玩樂的其中。

　　「真是青春呢～」

　　潔絲露出慈祥的笑容，看著天真無邪的小情侶，想起自己也曾有一段青春洋溢的過往，不由自主的撫摸著臉頰。

　　「耶！太好了，菲爾！」

　　「好、好了啦！夠了啦！我快感冒了。」

　　因為咲猝不及防的舉動，加上金毛犬甚至也一起參與瞎起鬨，導致菲爾不知所措好一陣子才發覺現在不是慶祝的時刻。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反反覆覆的生活過了「兩年」之久。

　　潔絲基於興趣和愛好，經營著一家點心商店，村莊內有半數的人都會光臨這裡，所以必須做大量不同的點心來應對客人的需求量。

　　每天烤餅乾、做蛋糕的時間要半天以上，所以菲爾有時會衝人手幫忙母親的工作。

　　菲爾當點心師傅的實力成長幅度飛快，不到一年就通透所有食譜，甚至改良了材料部分用量，讓點心的口味能更多變、更好吃——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聰明過人的天賦。

　　「神奇。」

　　菲爾看著潔絲將蛋糕放進擁有維持溫度的櫃子裡，想不到鐵櫃會因為區區幾個符文變冷。

　　「無聊。」

　　剛開始很新穎，但天天都要看好幾次，菲爾很快就覺得膩了。

　　本來注定會永遠樸實無華的日子發生了劇變，源於菲爾改變人生的決定。

　　今天，應該幫忙家裡的菲爾躺在大石上，嘴上叼著一根稻草。

　　明顯年長許多的金毛犬萊恩趴在草地上睡午覺，由於對小主人的絕對忠誠，只能陪在菲爾身旁靜靜守候。

　　從悠閒的態度來看，這不是菲爾第一次偷溜出來，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無聊的意念徘徊腦中，菲爾在這個村莊生活許久，早已見慣這裡的季節變化。

　　同樣的景象、同樣的地方，因生活的重複性而不斷嘆氣。在別人眼裡十分歡樂的時光，對於菲爾來說很痛苦。

　　「什麼時候才能去學院啊？好想趕快去啊～」

　　企圖排解無聊的閉上雙眼。敏銳的鼻子嗅著周遭的各個層面，大自然瀰漫於空氣當中。

　　感官隨著年紀增長越發靈敏，似乎不是什麼怪病，而是天生體質特殊。菲爾不假思索地想道。

　　即使不靠近也聞得到各種氣味，與生俱來的嗅覺會對強烈味道感到劇烈排斥，但不全是壞處，放進嘴裡的食物能更仔細的品嚐，咖啡之類的香氣也更⋯⋯奇怪？

　　濕泥土的悶騷味轉變成了一股清香，花香？陽光好像被什麼擋住。菲爾感覺到有柔軟的東西觸碰了臉，弄得有點癢。

　　「菲爾？」

　　女孩的一聲呼喚，一瞬之間打破沈浸於環境的心情。

　　菲爾沈默的睜開眼，看到撲面而來的粉色短髮和盯著自己的粉色瞳孔——原來頭髮就是清香的源頭。

　　「咲。」

　　小巧可愛的臉龐和天真無邪的雙瞳正注視著放空的菲爾，這讓他不自覺的說出她的名字。

　　菲爾想起「咲」這個名字的罕見度，以全世界來看都十分少見——根據潔絲所說，「咲」似乎有著「花開」的含義。

　　「菲爾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

　　咲臉上的表情淺顯易懂，菲爾看得出她十分愉快。

　　「真開心。」

　　聽到咲的評語，菲爾既尷尬又彆扭轉過身，孩子氣的舉動只是想被憐憫和注意，咲甚至沒發現這點，而是單純感到不解。

　　「怎麼了？不開心嗎？」

　　「沒有阿，怎麼會不開心。」

　　賭氣的說話方式，在咲眼中確實是敷衍，就算是一般人也會不愉快，何況是認識許久的人。

　　「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我很好。」

　　咲嘟起臉頰，生氣的看著背對自己的菲爾。

　　「小氣鬼，都不把心事說出來。」

　　遭到毫無傷害意圖的輕輕推動，菲爾不知該怎麼回覆。

　　「這樣的話，我要告訴伯母囉！」

　　咲雙手叉腰，站起身看著頹廢的菲爾。

　　「什麼？」

　　「我家花瓶被你打破了。」

　　「痾⋯⋯」

　　菲爾一聽到關鍵字的威脅，立馬想到母親怒氣沖沖的樣子罵著自己，慌張地坐起來。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

　　「真的？」

　　「是的。」

　　咲坐了下來，菲爾知道不能蒙混過關了。

　　「不準說謊喔。」

　　「這點放心，就是呢⋯⋯」

　　聽到菲爾簡短的來龍去脈，咲的臉上出現了明顯不安。

　　「要到佛洛陽以外的地方嗎？」

　　「嗯，因為這裡沒有我嚮往的東西。」

　　咲反應其實很正常，畢竟突然就被說要離開這裡，換作是菲爾聽到這個消息，肯定也會心煩意亂——何況，咲已經看到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過了。

　　「是城內嗎？」

　　「嗯，據說是艾爾東城（Airdon）學院。」

　　本來是不想說的，但內心實在有點過意不去。菲爾別開臉朝太陽的方向看去。

　　「一定要去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我想要成為護國公——這是不變的夢想。」

　　「也是呢。」

　　聽到菲爾果斷回應後，咲低下頭握著手中剛摘下不久的粉色花朵，儘管壓抑著心情，但在菲爾眼裡已經全數表露出來了。

　　「咲⋯⋯」

　　菲爾看到咲十分地堅強，不像自己那麼容易發脾氣。雖然恨不得想要磕頭謝罪，可是道歉也不會改變要離開的既定事實。

　　「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這個嘛，大概每年回來一週吧？」

　　咲的不安以問題完全傳達過來，心軟的菲爾猶豫之下說了大謊。

　　本來在畢業前都不一定會回來，菲爾怎麼樣都沒有那個膽量這麼說。

　　雖然事情很突然，但菲爾還是決定要兌現自己的承諾——不管如何，一年都要回來一週。

　　為了夢想離開這裡，讓咲一個人是對的嗎？菲爾人生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

　　「那個，我說啊！」

　　平時不直率的菲爾將咲的手包住並捧起。

　　「那，那個⋯⋯我每半年回來一次，妳覺得如何？」

　　「咦？」

　　縮短了一半的時間，該怎麼履行又一個不確定的承諾呢？但是，如果連兒時的玩伴都沒辦法照顧，那還當什麼護國公？菲爾在心中進行著自我懷疑。

　　「真的嗎！？那一定要守約喔！」

　　真好懂，現在咲的眼裡充滿希望，這樣要怎麼不回來。菲爾在看到咲終於展現自己所熟知的微笑，才放下了沈重的心來。

　　「哦，嗯！當然，我可是未來的護國公，守信用是肯定的。」

　　這麼說來，咲會那麼開心，代表離開村莊的那些人都沒有打算回來嗎？菲爾不想問，也不需要問，因為他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過人生中第一次騙人讓他負罪感很重。

　　謊言若要不穿幫，那就只能讓謊言成真了。菲爾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要守住約定。

　　「那麼，我會在這等菲爾的，來約定吧。」

　　咲將小拇指伸出，菲爾也伸出了小拇指。

　　「說謊的人，要被雷劈喔！」

　　兩人打起小勾勾，異口同聲的做出約定。

　　回去後，菲爾問了母親關於假期的事。

　　「嗯，可以啊。」

　　潔絲洗著碗盤回覆著沒問題。

　　「學院每半年都有一個月的假，至少可以回來這裡休息幾天，但你要自己想辦法過來喔。」

　　沒想到還真的可以。菲爾心中的驚訝差點當場表態出來。

　　「話說——」

　　潔絲趁機捏住、拉扯著菲爾的雙頰。

　　「你又偷跑了對不對？」

　　菲爾坦然接受自己偷跑的下場，忍著臉部不斷被母親蹂躪的痛感。

　　「對、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潔絲停止了懲罰，用浸泡冷水的手輕輕捧著菲爾的臉，然後沉穩的說道。

　　「在學校要加油喔。」

　　「⋯⋯嗯。」

　　短短的一句話，潔絲就把菲爾放走了。

　　離開當天，潔絲交付金額給車夫。菲爾則拒絕母親的陪同，打算獨自前往目的地。

　　「如果出事一定要逃跑，知道嗎？」

　　「知道了。」

　　菲爾坐上馬車離開家鄉，潔絲目送他即將到佛洛陽村莊以外的地方展開新生活。

　　歷經好幾天遠行後，菲爾終於看見目的地的輪廓。

　　「這裡就是⋯⋯」

　　護國公夢想的出發地。

　　艾爾東城，位於奧利多格的東北方，是繼奧格蘭的第二大都市，而裡面唯一的教育機構，艾爾東城學院是稍微富裕的人民就讀的教育機構——從九歲開始到十五歲畢業，為期六年。

　　菲爾背著一大包的必備用品入住離學院不遠的宿舍。

　　開學第一週，菲爾便在學院內大放異彩，成為名列榜首的優等生。

　　「考試全項滿分。」

　　不管是需要腦袋的文課，亦或是需要體能的實戰課程。

　　菲爾手握木劍展現出實力差距，一瞬之間將同輩輾壓在地。

　　「對戰終止，菲爾•朋特獲勝。」

　　在老師的判定下，菲爾高高舉起木劍，身上宛如煥發榮光，自信無比的姿態渲染了周遭。

　　菲爾以連自己都驚訝的恐怖適應力，快速融入新環境，並以優異的成績在學院中活躍著。

　　「菲爾•朋特，學科全學年第一名。」

　　院長在眾人面前公布獎項，頒布獎狀給上台前就自信滿滿的菲爾。

　　「那個入學生你聽說了嗎？」、「這麼優秀，為什麼不去仁傑大學啊？」、「他好像是鄉村來的，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啊。」、「誰要去搭話一下。」、「我才不要，你去啦。」、「感覺就不好親近啊。我們怎麼可能懂天才在想什麼？」

　　有很多人想跟菲爾做朋友，不過全都不敢主動靠近，由於不管多久都不減光芒的身姿抵抗了所有人，而不善於交際的菲爾也不打算主動找同好，在學院孤單的度過好一陣子。

　　日曆上的紙撕了又撕，直奔夢想的結束了一學期。

　　假期一到來，菲爾便遵守著與咲之間的約定，騎著租來的馬立即返回故鄉。

　　在看到咲後，菲爾終於真心的笑了。

　　「咲⋯⋯」

　　「你回來了，菲爾。」

　　這幾天的日子，菲爾比在學院還要開心個萬倍。

　　勤勉的處理家事、帶著寵物犬跑來跑去、用心經營點心店、和咲好好的聊一聊。

　　假期恍如一秒鐘就結束，菲爾只能意猶未盡的騎上馬匹，看著故鄉離開自己的視線。

　　潔絲和咲再次目送菲爾離開。

　　隨後，艾爾東城學院的第二學期開始。

　　黃昏的巷子內，菲爾被兩名高年級學生架著，年紀導致的身材差距，根本動彈不得。

　　「別以為成績比我們好，就可以得意忘形了！」

　　「成績好？只有這樣而已嗎？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唔！呃！阿！」

　　明知情況不妙，但菲爾不甘於劣勢的持續挑撥學院前輩的自尊，導致又被揍好幾拳。

　　「可惡！你們根本沒有一項贏得了我，我說的沒錯吧？只會擺架子的前輩們！」

　　沒有過錯，何必理會對方的想法。菲爾不知輕重緩急的嘲諷，又被揍了一拳。

　　「少瞧不起人了，現在道歉還來得及。」

　　「混帳⋯⋯」

　　皮肉之痛不算什麼，如果是因為狂妄而惹人厭，遭到他人的報復或攻擊，菲爾自認倒霉。

　　然而，對於自身的低劣感到不服氣，輸給別人還不自知，甚至用霸凌來洩氣的人，這種厚臉皮的態度，才是——

　　「我生氣的最大原因！」

　　菲爾一怒之下，恐怖的全身爆發力甩飛了架著自己的兩個人。

　　「你是⋯⋯怎麼回事？」

　　身影和氣場著實不像小學生該有的樣子，剛才生龍活虎的前輩們變得畏縮起來。

　　「等等⋯⋯等等，別過來！」

　　菲爾一路走向剛剛肆無忌憚打自己的人，準備先報復揍最多拳的人，學院前輩起身想要打破恐懼的使出反擊，卻被靈巧的金髮少年更快一步擊昏——過程僅靠兩拳。

　　「不會吧，一瞬間就⋯⋯」

　　雖說注意到氛圍的轉變，但只顧著發怒的菲爾沒有察覺自己身上異常的力量。

　　「明明是小鬼，竟然會有這種事！」

　　「可惡，我們怎麼可能會輸給你。」

　　剩下兩人故作堅強的奔向身材嬌小的金髮少年——結局顯而易見。

　　「沒用的傢伙！」

　　菲爾怒斥道，單手拉起被丟到一旁的書包，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徑直離開小巷，再也沒有回頭理會。

　　隔天，疑似是有人目擊到並告發，以致於艾爾東城學院知道了此事。

　　「要是在發生一次，你就等著退學吧！」

　　老師的訓話很短暫，學院那邊很驚訝菲爾竟然對身體差距不小的學長有著反擊能力，所以只接收到不能再犯的警告。高年級們的處分則是強制休學兩個月。

　　那之後菲爾再也沒被找碴過了，自然不會發生再犯的事——天才需要承受後果，受到同年級與高年級的忌妒才發生霸凌事件，促成此事的源頭是菲爾那引以為傲的優異的成績。

　　優秀的人會經常被讚賞，反過來看也沒有多大益處。這裡其實不是實力至上的學校，而是學習融入社會的學校。

　　努力不懈換來忌妒之情，只會讓人漸漸感到讀書的乏味。菲爾已是孤身一人，如今更沒有同學願意理會他。菲爾自知需要先跨出社交的第一步。

　　「請問？你知道這題怎麼寫嗎？」

　　「⋯⋯」

　　每個人都看了提出疑問的菲爾一眼，然後無視。

　　這明顯的唾棄是因為演得太假嗎？造成反效果了。假裝不會還不理一下，一句客套話也好啊。菲爾不氣餒僅僅一次的失敗，繼續試著找到交朋友的機會。

　　「你們放學有要去哪裡玩嗎？我也……」

　　「要你管，我們可不想被菲爾•朋特給牽連。」

　　菲爾鼓起自信去詢問看起來像是中心人物的同輩，卻慘遭毫無懸念的拒絕。

　　沒有同學願意被菲爾搭話，也沒人想搭理他。頻繁的排擠導致菲爾在校生活枯燥乏味——孤獨比被霸凌還要難受。

　　學院中，除了菲爾以外的人都知道，跟他當上朋友會惹上高年級的麻煩，沒有人想自找苦吃。想當然爾，腦袋動很快的菲爾也意識到了。

　　唯獨他有能力凌駕於霸凌之上，以他的實力甚至能闖入貴族就讀的仁傑大學，成為另類耀眼的燦爛人物。至於菲爾不去奧利多格的菁英聚集地，主因是學費昂貴。

　　儘管去不了仁傑大學，菲爾還是做足了功課——在那裡畢業成功，最少會有准騎士的頭銜，卻不代表有錢便能畢業，讓校方看到自己擁有過人的才能，胸懷報效國家的積極態度，才有機會得到應有的職位為其效力。

　　在那邊就能找得到知己嗎？菲爾對於自身的天賦非常驕傲，甚至自負到不覺得會輸給仁傑大學的菁英，不過這樣的想像也只能止步於此。

　　而這次，曾經出言傷害菲爾的班上中心人物，主動跟菲爾說上了話。

　　「喂，菲爾•朋特。」

　　「嗯？怎樣？」

　　「老師找你很多次了吧？不要讓別人一再提醒好不好。」

　　菲爾非但沒有注意到好意，還一臉不屑的回答道。

　　「老師要找我，關你什麼事啊？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話，我要先走了。」

　　「你這傢伙⋯⋯隨便你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沒有遇到並駕齊驅的人，立於高處的時間一長，心態不免開始膨脹，菲爾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態度無疑加深了隔閡。

　　不愉快的放學後，太陽緩緩下山。

　　明媚景緻的橘色餘光照亮著人煙稀少的教室。

　　「今天還算早，回去吧。」

　　菲爾坐在教室內看著戶外日落西山，開始收拾桌上的課本。

　　今天自習比以往還快速，終於可以早點休息了。菲爾平常幾乎無事可做，經常在學院用功到傍晚才離開。

　　黃昏時刻，學生不在，顯得學院內的走廊寧靜無比。菲爾以為又是平凡無奇的一天時，碰巧聽到一小群女生在講悄悄話。

　　「不覺得菲爾很神秘嗎？。」

　　「嗯，對對，有點高冷呢。」

　　「長相感覺有點帥呢。」

　　在女生中的評價意外的蠻高的。

　　那天，菲爾久違帶著好心情入睡。

　　全部的學生被召集在學院的廣場上，僅只是為了一個人，能讓院長親自請過來的學生⋯⋯就是那個吧，依靠背景作威作福的廢物。菲爾一臉不屑的看著轉學生。

　　「今天，有一位學生會加入我們學校——就讀仁傑大學的他以出眾的能力轉學過來，名字叫做阿德里安•皮耶爾（Adrian Pierre）。」

　　來了，學院也不敢招惹的人物，擺著大少爺的架子走上講台，光是態度就可以感覺到他的王八性子，居然不留在仁傑大學，來到這種平凡學校無非是想找點樂子，靠著自身的先天優勢玩樂。菲爾在心中獨斷的評價道。

　　「他在之前的學校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來到這裡，還請大家好好包容他。」

　　「多多指教啊～你們大家。」

　　阿德里安連鞠躬敬禮都懶得做，擺著囂張的笑容面向眾人。

　　最近要開始小心過生活了。現在可沒有餘裕對付他這種人。不能再有暴力事件了，一定要撐到畢業那天。菲爾想盡快度過集會而閉目養神。

　　菲爾刻意將自己的分數壓到平均值，穩定過了幾天後，平易近人的模樣逐漸融入班上的群體——正當菲爾孤獨的情況往好方向發展，壞事即將降臨。

　　阿德里安課堂全翹，無所事事過著每一天，有天一時興起翻閱著他不應該到手的簿子——學生個資的相關紀錄。

　　清晨坐在無人的院長辦公桌，阿德里安先從女學生開始看，覺得都看起來很無趣才把對象轉移成男學生——這恐怕是他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有位新人打破以往的傳統，反抗並且擊敗了高年級。對！就是這個，找到下手目標了。菲爾•朋特？從村莊來的阿？果然這裡也有優等生，但要怎麼做呢？」

　　這般充滿著惡意的有目的性煩惱，直至閱讀到下一行資料時，煩惱消失了。

　　「哦？這不是很好的把柄嗎？嘿嘿～嘿。」

　　阿德里安的竊笑聲宛如傳入上課途中的菲爾腦裡。

　　「好噁⋯⋯總覺得好不舒服。」

　　強烈的直覺插進菲爾心頭，使他背脊發涼，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讓他屏氣凝神的走進教室——平靜且安逸的狀況沒有維持太久。

　　中午到餐廳排隊打飯的時候，菲爾察覺到好幾個視線正在關注自己。

　　有視線在凝視自己？菲爾想著多半是不懷好意的人吧，找了沒有人的桌子坐下來靜靜吃飯，一瞬間做好心理準備，瞄向一旁路過的人。

　　「——！」

　　「好好吃飯阿～優等生！」

　　菲爾的頭突然被用力抓住壓在餐盤的飯菜上，隨後無故施暴者阿德里安揚長而去——整個餐廳頓時鴉雀無聲。

　　「聽說你很害怕退學是吧？如果不怕的話，要不要揍我看看。我不介意兩敗俱傷喔。」

　　「⋯⋯」

　　「就是這個，看來你拿我沒轍。」

　　見到菲爾從餐盤抬起頭的怒瞪與沈默，阿德里安確信了他的弱點。

　　「可惡⋯⋯」

　　見阿德里安回眸一笑，菲爾也確信霸凌又要開始了。

　　午休時間，菲爾忍住衝上前用拳頭制裁阿德里安的怒氣，一路踏著響徹走廊的步伐走進最近的廁所，打開水龍頭把臉上的飯菜清洗掉。

　　「他知道我沒有還手能力⋯⋯到底是誰說的？肯定不是學生，老師嗎？」

　　想得太簡單了，阿德里安是名副其實的貴族，有些東西根本不需要允許就能看了⋯⋯像是學生的家世背景。菲爾大概能明晰阿德里安為何會知道之前發生的霸凌事件。

　　「可惡⋯再說他為什麼要挑我，其他人肯定更好欺負吧⋯⋯因為我是資優生嗎？」

　　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敲響，菲爾的猜測止步與此，想起來等下是最能消解憤怒的武術實戰課，而終於感到輕鬆的緩緩嘆息。

　　實戰一向是在戶外進行，阿德里安在囂張也不會在菲爾有木劍的時候出來惹事生非，而菲爾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打鬥而繞遠路。

　　結果走到戶外就被高處倒下的水淋濕一身⋯⋯不是普通的水，是飽經地面灰塵的拖地水。

　　「——好臭！」

　　菲爾仰望上面的樓層卻不見任何人影，決定不吭一聲繼續往課程地點前行。

　　「他怎麼了？」

　　「是轉學生做的吧？」

　　「阿德里安？」

　　菲爾是最後一位到現場的人，狼狽的模樣被班上的人當作話題中心各自聊了起來。

　　「你需要去保健室嗎？」

　　「不用，我是第一場的對吧？請直接開始吧。」

　　實戰教師心知肚明整件事，表面上的口頭關心只不過是在維持形象。

　　菲爾早已瞭然學院目前的情況，只是拾起刻有自己標記的木劍，然後一臉怒意的看著對手，準備發洩壓抑的情緒。

　　「開始！」

　　裁判的實戰教師一聲令下，菲爾完全不顧安全性的將木劍舉過頭頂，勢如破竹的強襲令對手不敢防禦的用力揮舞。

　　「——！」

　　菲爾緊握的木劍僅一次撞擊便徹底斷裂。

　　眼看對手無法停下全力的揮擊，菲爾眼疾手快的快速後退一步，木劍尖端從眼皮呼嘯而過。

　　每個觀戰的同學都很震驚，看來他們全都不知情。菲爾早料到這堂課有問題了，沒想到是木劍被動手腳，幸好身手矯健躲得快，否則後退不堪設想。

　　「沒事吧！同學。」

　　說了有事也沒用吧，你這個無能鼠輩。菲爾手撫摸著右眼，額頭上有明顯因憤怒跑出來的青筋，表情很無奈的丟掉斷成兩半的木劍。

　　「我沒事，腳有點扭傷了，我去一下保健室。」

　　「喔⋯⋯好。」

　　阿德里安•皮耶爾的所作所為讓人厭惡，但學院內的人對那沒有掩飾的暴行無能為力。

　　考試答案被刻意篡改，跟導師反應也無動於衷。打掃範圍被大規模弄髒，浪費了整個下午處理。木桌和椅子全是塗鴉和澆水，菲爾甚至被幼稚的行為逗笑了。

　　不管是想得到或想不到的，都發生在菲爾身上過一遍。

　　只能忍耐著，不斷忍耐著，選擇只有一個。菲爾決心要忍耐到最後一刻。

　　——有一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教室的時鐘只要分針指到數字十二就會下課。由於每一秒都過得膽戰心驚，戒心提前瓦解的菲爾眼皮越來越重。

　　「報告！」

　　大力的開門聲震撼疲勞的精神，無語的菲爾深深眨了眼。

　　阿德里安帶著水桶闖進教室，當著課堂教師的面從菲爾頭頂倒下泥水，而後扔掉鐵桶。

　　「怎麼啦？老師，繼續上課啊。」

　　「⋯⋯好了，同學們，我們繼續上課。」

　　教師迫於無奈當作沒看到，對一切感到失望的菲爾從頭到尾一動也不動，等待阿德里安離去才站起身來，以全身泥水的模樣俯視班上所有選擇無視的同輩。

　　隔天，菲爾忍無可忍的衝進教師辦公室。

　　「老師就不能想點辦法嗎？都這種程度了，我還不能反擊嗎？」

　　「菲爾，你上次打架的事情，是我拜託院長不予以追究的，不然你怎麼可能還在這裡呢？」

　　「跟那無關吧？阿德里安越界這麼多次，應該構成退學的條件了。我知道之前確實是我太過火，可是我這次都忍耐了那麼久，你昨天不也看到了嗎？班上的同學也可以當目擊者⋯⋯」

　　「我們也沒有辦法，院長要我們不要管阿德里安。有人在對學院施壓，請你要諒解我們，菲爾。你想休學的話，我不會阻攔的。等到阿德里安畢業後，再回⋯⋯」

　　看來是沒輒了。艾爾東城學院選擇袖手旁觀。這地獄般的日子不會改變，終歸要靠自己的努力突破困境。菲爾放棄尋求協助卻不選擇休學，選擇扛起所有霸凌也要成功畢業。

　　「真的要這樣嗎？」

　　「快點啦，不然就輪到我們了。」

　　一個人猶豫著，另一個人催促著。即使菲爾身在樓下也能聽見那兩個人的悄悄話。

　　「算了，那傢伙真的這麼厲害的話，也不會被整這麼慘吧？」

　　最終拿著廚餘桶的人抵不過催促，往菲爾的頭上倒出桶子裡的食物殘渣。訓練中的菲爾早已察覺並利用木劍全部擊飛。

　　「不會吧？」

　　「好強！不好，要被看到了。」

　　樓上的兩人看見這神乎其技的劍術後，立刻逃離菲爾的視線，深怕被他追到展開報復。

　　「那兩人是按照阿德里安的命令做事，情況居然會變成這樣。」

　　沒有人敢上前幫忙，反而越來越多人集結在霸凌的那方。

　　或許，菲爾本來就很招人怨，以致於那群人藉此機會施加報復。

　　又或者，他們是逼不得已才加入迫害人的行列。

　　阿德里安這類型的人多不勝數，藉著權勢享受玩弄人的娛樂。

　　不管如何，看到這些人的行動也算是教會菲爾一件事——權力能使人為所欲為。

　　中午吃飯時間，菲爾不願意再用臉吃餐盤，選擇躲進廁所裡默默吃提早裝完的午餐。

　　避開阿德里安耳目的期間，剛好有幾個學生進來廁所閒聊。

　　「那個阿德里安的父母好像是院長的上司呢。」

　　「咦？你怎麼知道的？」

　　「阿德里安那傢伙一直在班上大放厥詞。說什麼『這裡跟仁傑大學比根本是天堂』，還說什麼『我的父親可是大臣』之類的大話。」

　　「哇，好臭屁。」

　　「對吧？」

　　碗裡的飯直接沒了味道。菲爾萬萬想不到竟然被那麼麻煩的傢伙纏上了。

　　古代的奧利多格重視權力與階級，不過這鞏固傳統早在兩百年前被「新成公」完全打破，他將霸道無章的血統優勢修改成現今更平等有理的無地位社會。

　　歷史屬實的話，那發生現在的情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說根深蒂固的階級制度被拔除了？這不是還殘留著嗎？菲爾憤恨不得敲打一拳廁所門，門外的學生聽到後被嚇到。

　　等到廁所沒有人，菲爾才走出來。

　　「『新成公』伊諾•季卡，你這傢伙到底在做什麼？奧利多格哪裡復興了？貴族的權威哪裡被剷除了！爛死了！這種國家不要也罷！」

　　菲爾打開水龍頭，一邊沖洗乾淨負面的容顏，一邊不斷自言自語心中的不滿。

　　「不行，我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只要惹到對方，就只剩退學這條路了，不能讓母親的心意白費——成為護國公之前，怎麼能在這裡倒下。我一定要改變這個國家！」

　　菲爾將憤怒死死的壓抑住，而心中種下了另一個疑問——被像玩物一樣對待，還能撐多久？

　　儘管無法繼續一心一意專注於課業，菲爾仍然秉持強大的意志力使成績位於中等水平，同時為了不讓母親和咲察覺到異樣，有好好遵守每半年回故鄉一次的約定。

　　回去後，菲爾深知不掩飾憔悴的臉龐的下場絕對會出大事，所以只能裝模作樣的對著母親和咲分享編造的開心回憶。

　　「我根本是天才啊，咲！看看我這優秀的成績，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也是當然了，我可是將來的護國公啊！哈哈啊哈！」

　　「痾？嗯，真厲害呢，菲爾。」

　　拿出完美串改的成績單，嘴裡全是忽悠人的謊話，欺騙著青梅竹馬。菲爾的怪異全都凸顯在氣氛中卻渾然不知，而咲除了牽強附和外，根本不清楚要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

　　「烤餅乾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我可是日後要成為護國公的天才。」

　　在家中幫忙也是刻意表現得很正常，摸清楚菲爾個性的潔絲立馬就察覺出異樣，只是沒有當場拆穿——時機不到位只會出現反效果，尤其是在菲爾特別壓抑的狀態下。

　　「看我的超級打水漂！」

　　「哦～」

　　休閒的黃昏，菲爾將石頭彈在湖面上順利彈到了對岸，目睹奇蹟發生的咲一直拍手捧場。

　　菲爾努力把持著離潰堤只差一步的心情，自顧自演了一場以為沒人發現的戲。

　　「那我回去啦！妳們可要保重喔！」

　　潔絲和咲一同跟菲爾揮手，目送他離去。

　　菲爾騎著馬離開的瞬間，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菲爾背對著故鄉，顯露出了扭曲的神態。

　　每回去一次就如同沙漏運轉一次，不過沙漏總有一天也有停止運轉的時候——很快地，菲爾臨來了第六次返鄉。

　　「小咲，這次我有個計畫。」

　　金髮女子對粉髮女孩竊竊私語的說道。

　　這次要怎麼呼嚨過去？菲爾深怕被揭穿，正在想著要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現實。

　　「菲爾！」

　　「咲？」

　　回來的時候是黃昏，菲爾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等候多時的咲輕易拉下馬。如果這是戰事，菲爾可以說是被咲殺得措手不及。

　　「過來，快點。」

　　「咦？怎麼啦？」

　　咲把菲爾拉到了最近蓋好的公園，外圍是自然形成的花海，不過位置離家十分的偏僻——除非是有意過來，否則根本不會有人可以路過這個地方。

　　「真是美麗的景色。」

「菲爾。」

　　咲直挺挺的坐在長椅上，用很少見的嚴肅神情凝視著菲爾，讓他的內心頗不好受的。本來在學院就一直受到冷漠的視線，回到故鄉還要被認真凝視未免也太苦了。

　　「坐下來。」

　　「喔，嗯。」

　　為什麼要以命令的口吻說話呢？雖說不介意就是了。菲爾坐在右邊，咲坐在左邊，兩人共同觀賞著夕陽。

　　「那個，咲⋯⋯⋯⋯」

　　風景看不進去，寬敞的空間很大快人心，但要獨自待著才會有這樣的效果。菲爾轉頭很想要打破沈默，但看見咲浮現著深沉的表情，入迷到忘記要怎麼主導話題。

　　要講什麼才好呢？菲爾坐立難安，夕陽如靜止一般的下降著，讓時間出現過很慢的錯覺，吹拂的風十分舒適，壓力不知不覺消解了大半——沒了戒心，就會暴露本性。

　　「怎麼了？突然這樣，是想要對我告白嗎？」

　　咲並沒有注視著菲爾，只是默默將手放在他的手上，而這番舉動促使菲爾再次看向咲的臉龐，擠出傻笑試著再次表演「自信的菲爾•朋特」。

　　「菲爾真的好厲害，不過我其實不知道你面臨著什麼，也不知道你的壓力是什麼，可是明明看起來那麼痛苦，你卻完全不打算放棄這點，真的好厲害。菲爾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承擔一點，一點也行。」

　　咲口中的「痛苦」一詞消滅了菲爾的傻笑，簡單幾句話驟然擊碎菲爾內心深處的忍了兩年苦的堅韌內心。

　　「原來早就被拆穿了，真是的，總感覺像個引人發笑的小丑。」

　　「發生什麼都可以說出來哦，菲爾。」

　　菲爾終於露出憔悴的神情，而陪伴身旁的咲沒有一昧質問，給了開口和閉口的權利。

　　「沒什麼，我很好。」

　　然而，菲爾無法坦然面對如此溫柔的女孩。

　　「菲爾，我會陪著你的。」

　　咲有時會很嚴肅的斥責菲爾，每次斥責份兒心中就會很不暢快，這次應該不算斥責才對，但是菲爾卻有股難以言喻的痛苦。

　　也是，畢竟咲戳破了謊言，菲爾•朋特那持續三年的謊言。

　　「不，我真的沒事。咲不用那麼顧慮我。」

　　「那麼，為什麼要一直忍耐呢？」

　　咲顫抖的白皙小手彷彿緊緊揪著菲爾的心窩。

　　這麼纖細的手居然可以這麼勇敢嗎？菲爾感覺自己就像個默默承受痛苦的傻子。

　　沒錯，為什麼要一直忍耐？因為不想讓母親擔心？不，肯定不是。母親所希望的不是孩子能夠有出息，而是希望孩子能活出想要的人生。菲爾忽視了母親的用意，被強烈的負罪感和責任感驅使，用謊言騙著自己要完成夢想的飄渺可能性。

　　菲爾的內心十分混亂，不是做壞事被別人抓包，也不是說謊被發現，而是人心讓他慌亂。

　　事已至此，是什麼原因讓菲爾想要堅持下去，已經懶得去尋找答案是什麼了。

　　「第三次回來時，就開始了。」

　　「開始⋯⋯什麼？」

　　菲爾撇開頭，不經大腦的輕聲反駁。

　　「表情。」

　　表情很不真實。菲爾立馬捂住嘴堵住快溢出來的東西，死命擋下波濤洶湧的真心話。

　　每次回來看到咲平安自在的樣子，菲爾就覺得自己還能再掙扎一下，如果連這點小事都撐不住，那麼到底有什麼資格說要當護國公呢？

　　然而，謊言沒辦法解決事情，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戳破。如今咲的眼淚就快掉下，而菲爾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真心，只是鼓起勇氣把捂著嘴的手鬆開，打算以最脆弱的狀態面對咲和以前的「菲爾•朋特」。

　　「咲⋯⋯」

　　「慢慢來，只要想到就說。這樣就好了，菲爾。」

　　被這樣講怎麼可能還忍得住。菲爾正要一股腦將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全發洩出來時，瞥見了早已今非昔比的女孩，發現原來一直以來都忽視了咲在村莊的轉變。

　　粉色頭髮逐年增長，更加的動人，更加的穩重，菲爾想不到自己跟咲竟是同齡的青梅竹馬。

　　「咲⋯⋯」

　　原來喜歡著一個人的心情是這樣嗎？菲爾的臉頰紅潤起來，胸口的東西不斷砰砰跳動，不知不覺流下痛苦的眼淚，這也是三年來的第一次熱淚盈眶。

　　「菲爾⋯⋯」

　　咲仔細看著菲爾悲傷的面容，使他害羞的撇頭望向夕陽，不過這麼做也沒有減緩掉淚的跡象。轉過頭的菲爾無從得知咲現在的表情，只希望她不要對自己現在的醜態有太多執著。

　　「⋯⋯我，超痛苦的。」

　　菲爾不自覺地握住咲的手，話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在學校只有自己一個人⋯⋯」

　　「嗯。」

　　菲爾聽到哭腔感到很羞恥，但在這一刻已經無所謂了，只想一心哭訴給願意接納自己的咲。

　　「他們每個人⋯⋯都這麼自私⋯⋯一直都好痛苦⋯⋯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

　　止不住的眼淚與顫抖的話語不斷流出，菲爾的肩膀和內臟不再感到那麼沈重和壓迫，彷彿正在把日積月累的壓力一點一滴慢慢散掉。

　　「我不想一事無成的回來，我想要成功。」

　　「嗯。」

　　「⋯⋯我很抱歉，讓妳擔心了。」

　　「嗯，我在這裡，菲爾不是一個人。」

　　咲靠在了菲爾的肩上，溫暖的話語逐漸使菲爾哭出聲音，更加無法自己。

　　「小⋯⋯小咲，對不起，讓妳看到這樣的我，但我還不打算放棄。」

　　幸虧咲的自作主張，那些無時無刻在心中徘徊的東西消失了，身體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菲爾獲得天使般的陪伴，逐漸取回從前的從容。

　　「菲爾。」

　　「嗯？」

　　「加油。」

　　一句話佔據了菲爾的心。

　　「嗯，我會加油的。」

　　夕陽餘暉下，兩人的關係無形的拉近了。

　　之後的幾天，菲爾只知道吃了很多、睡得很熟和咲的手很柔軟外，不再去多想任何有關艾爾東城學院的事。

　　一週之內，菲爾找回了從前的自信。潔絲很滿意能看見兒子以重新的姿態開始追逐夢想。

　　離開當天，菲爾騎上馬前被咲給叫住並遞出牛皮袋子。

　　「這是？」

　　「我家種的水果。」

　　菲爾打開袋子一看，裡面裝滿了汁水飽滿的橘子，可見維生素短時間內是不會缺了。

　　「喔⋯⋯嗯，我收下了，謝謝。我會全部一個人吃完的。」

　　「菲爾，祝你完成夢想。」

　　「嗯，我保證過的事一定會達成的。」

　　潔絲在一旁觀賞著兩小無猜的溫情小劇場，露出「太好了」的表情，以為可以繼續看下去，但馬上就被敏銳的菲爾發現了。

　　「母親，謝謝你給咲出的主意。」

　　「——！」

　　咲臉瞬間就漲紅了，立刻撇開害羞的表情。

　　「——菲爾你早就知道了嗎？」

　　潔絲的問題，讓菲爾會心一笑。

　　「怎麼可能不會發現？事後想想就能猜到了。」

　　「是嗎？可是我的計劃很成功吧。」

　　「嗯，太成功了，我根本應對不來了。」

　　作為道別可能有點短暫，不過這樣就足夠了。菲爾跳起來跨過馬背，韁繩成功控制住方向，已經將馬術掌握的苦瓜爛熟。

　　「那我該走了喔。」

　　「好，路上小心，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喔。」

　　「菲爾，要遵守和我的約定喔。」

　　「喔，當然了，我可是要成為護國公的男人。」

　　騎著馬緩慢地離開佛洛陽村莊，菲爾的神情與往日都大不相同——是自信與覺悟。

　　「我會等你的，菲爾。」

　　咲小聲說道，擺著很滿意的笑容目送菲爾離去。

　　「⋯⋯下次回來這裡還要再半年嗎？」

　　佛洛陽村莊雖是故鄉，可是菲爾從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值得留下的，而這次離鄉終於讓他有無法言喻的不捨。心裡切真的開始期待跟咲和母親下次的見面——期待半年後的那週到來。

　　今年是就讀的第四年，再兩年就會畢業。依照奧利多格廣納人才的習俗，成績頂尖的人都有機被推舉到仁傑大學。

　　儘管有一段時間表現得狀況不怎麼好，但假如要再度超越成為耀眼奪目的存在，這點時間限制對恢復從前光芒的菲爾根本微不足道。

　　「我知道！」

　　「喔⋯⋯菲爾同學請說。」

　　菲爾積極舉手發言增加平時分數。

　　短期間就找回頂尖成績和優秀表現。閃耀的姿態得到自信加持正在逐漸回歸，班上同學對於菲爾的轉變毫無頭緒。

　　「那是怎樣啊？」

　　「誰知道？」

　　同輩們無一例外的注意到菲爾彷彿人格分裂般的改變。

　　事情還沒結束。不能被一時自負扯到後退。不要這麼簡單就鬆一口氣。制霸全學院必須抱持「隨時失敗ㄤ的覺悟。

　　打倒所有礙事者！菲爾對自己的責備時時刻刻都沒有減少，自責是作為成長的最大證明，是邁向並觸及護國公的根基。

　　「看來有點好消息了，我以為那小子不會再來學校了呢？」

　　艾爾東城學院的鐘塔上陰暗處，有個人在注視著菲爾的一舉一動——充滿自信但不跋扈。

　　「真不賴的神情，還是有點培養的價值嘛，不枉費我用心觀察。」

　　身著藍色制服的男子監視著菲爾所有活躍，他梳著油頭似乎是很莊嚴的職業，不過滿臉鬍渣凸顯出邋遢感——他在此地觀察菲爾，絕非偶然。

　　「好，是時候該幫他把麻煩清除了。」

　　油頭大叔後退一步，離開了艾爾東城學院。

　　在夕陽下的自信步伐穩定往宿舍前進，菲爾剝開咲給的橘子，把果肉一塊一塊慢慢吃完，將果皮隨手丟進路邊垃圾桶。

　　「咲給的橘子剛剛是最後一顆⋯⋯明天去菜市場再買幾顆來吃好了。」

　　心情解放後，這幾天放下心想了很多。菲爾的思考模式越來越靈活，而隨之變得清晰的直覺終於恢復感知危險的能力，此靠直覺正在不斷告訴他有更大的壞事要來了。

　　「總感覺早上一直有人在盯著我看，比上學期還強烈，應該不是阿德里安和他的跟班⋯⋯會不會我根本不該來到這裡？」

　　周圍的環境和氛圍充滿違和感。從初次踏進艾爾東城的那一刻起，菲爾比常人還要敏銳的感官就一直響起不妙的訊號。違和之餘，又找不到疑點所在。

　　「首先要處理的不是奇怪的視線⋯⋯我想也差不多該出現了，你們果然還沒有玩膩。」

　　「怎麼可能會玩膩？你只要還在這所學院，我就不會輕易罷休。」

　　事情看似好轉，一路順風的假象很快就慘遭破壞。

　　阿德里安和兩個跟班擋在路中間，不過囂張的氣焰很快就被菲爾堅定的眼神嚇到退縮。

　　「這次我不會默默忍受了，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就是你的這個樣子讓人很不爽阿，正想說你一個假期怎麼就變了個人似的？所以我調查了一番⋯⋯據說你的家鄉有一個叫咲的人是吧？她是你的戀人嗎？似乎長的很漂亮呢。」

　　「什麼！？你敢把咲牽扯進來試試看！」

　　情緒瞬間膨脹，不再像當初默默忍氣吞聲。面對充滿恨意的威懾，阿德里安故作鎮定的拿出一張紙。菲爾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紙上的字小到只能依稀觀察出格式疑似跟契約有關。

　　「你可要好好感謝我，我大發慈悲的出錢出力，才讓她有機會來上學，有幸獲得跟你一樣良好的待遇。」

　　明知他可能是唬人的，可是⋯⋯一臉嘲弄別人的樣子，要怎麼忍住慾火中燒的憤怒呢？菲爾不想被刺激的低下頭，盯著阿德里安的雙腳，結果一雙高品質靴子造成了反效果。

　　「嘖⋯⋯已經夠了。」

　　「這裡都沒幾個正點的女生，不像仁傑大學那樣。小咲的到來大概會讓我們很開心吧。」

　　「小咲？」

聽到關鍵字，菲爾握緊書包帶的手變得癱軟無力。

　　「不准⋯⋯那樣叫她。」

　　「蛤？小咲～小咲～」

　　這樣啊？自找苦吃嗎？那麼就來親自見識一下你有什麼厲害本事吧？菲爾低聲下氣的好心勸導不被待見，眼球爆出可見的血絲，一步步邁向對面以阿德里安為首的三人。

　　「你最好不要動手，菲爾你——！」

　　灌注三年怨恨的拳頭打在罪魁禍首的臉上，跟班們眼睜睜看到阿德里安被戲劇化的打飛，手中的契約紙飛落到地上。菲爾甚至沒使出渾身解數，只不過是個小試探就獲得勝利了。

　　「喂！看什麼？你們也要想試試嗎？」

　　「⋯⋯沒聽說會這樣啊，我可不奉陪啊。」

　　「走了走了。」

　　在菲爾的怒瞪下，兩名唯利是圖的跟班臨陣脫逃，把老大一個人留在現場。

　　雖然菲爾真心看不起他們，但也沒必要連他們都一起報復。仗勢欺人的傢伙本來就不會長久存在，這種底層人連被注意的價值都沒有。

　　「再來，果然還是你啊，阿德里安。」

　　「你這白癡，竟敢動手。」

　　阿德里安強忍哭意的站起來，菲爾看在他很有骨氣的份上，收力攻擊他幾乎沒鍛鍊過的腹部。

　　「嗚呃！」

　　阿德里安應聲倒地，看來剛剛不是僥倖，居然弱成這副德性。這種傢伙竟然能欺負人那麼久，真是越看越不爽。

　　好久沒有實質意義的反霸凌了，可是某方面真的太令人失望了，這就是披著狼皮的羊嗎？

　　「——！你玩完了，我一定會讓你退學的。」

　　「退學？我早就不在乎了，那種事⋯⋯」

　　「慢著，你的志向應該是當公務員吧？我可以引薦你去仁傑大學，你難道不想去嗎？我只要跟家裡說一聲⋯⋯！」

　　懶得再聽的菲爾不發一語，一腳把阿德里安像足球一樣踢到牆角。拿起腳邊掉在地上的契約紙，過目幾秒就確認清楚了內容真假。

　　「是真的⋯⋯可惡。」

　　「契、契約是不會解除的。放棄吧，你做什麼都是徒勞，咲的家人已經簽署了。」

　　收回了給阿德里安機會的念頭，菲爾一步一步逼近報復對象，準備用拳頭為自己討回公道，而僅剩一步之遙就能完成接下來的報復時，菲爾腦中想到了更重要的問題。

　　「你在仁傑大學過得很不愉快吧？阿德里安•皮耶爾，像你這樣的傢伙在那裡簡直弱不禁風。」

　　「仁傑大學？他們全都和你一樣自以為無所不能！我可以讓你去，前提是把之後的一半功勞都讓給我！你難道不好奇嗎？棋逢敵手的感覺。」

　　「⋯⋯好奇？」

　　那還用說嗎？當然很好奇！菲爾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仁傑大學的精英，要是順利進去那裡必能更快完成夢想，但如果完成夢想需要拋棄自尊，以咲為犧牲品的話⋯⋯不如乾脆不要也罷！

　　菲爾像在撕碎阿德里安一樣，將紙張一分為二，再一分為四後隨手拋棄。

　　「等等⋯⋯」

　　「只會對付比自己矮小的人，你就是最典型的廢物。」

　　「等——！」

　　「你就繼續傻笑、繼續呆在那裡、繼續口齒不清、繼續等著報應降臨吧！」

　　菲爾敲暈阿德里安，不斷地發洩隱藏許久的不悅——三年的仇恨怎麼可能一拳了事。

　　不後悔、不內疚、不滿足，甚至沒有心靈釋放或焦慮感，僅有讓人欲罷不能的快感。

　　——快感消失的轉眼間，退學證明擺在桌上。

　　「⋯⋯你被退學了，菲爾。我們會將你永久除名。奧利多格不需要只會暴力的人。我們本來很看好你的，菲爾。」

　　學院少有人能提交出如此突出的表現，自毀前程的舉止無非是最不明智的，不過老師那無奈且低沉的嗓音，菲爾一點都不在乎就是了。

　　在徹底釋放完壓著自己的委屈後，菲爾彷彿卸下了一切負擔，可是咲的處境沒有改變。

　　在這個契約至上的世界，要拿出同等價值的事物才能抵銷。菲爾比起咲會離開自己，寧可全由自己來承擔一切，但這是不可能的。

　　「只能帶著母親和咲的一家人逃跑了，現在想到的辦法只有這個。」

　　打包好宿舍的行李，菲爾牽著租來的馬正要離開學院前，回頭看了看這輩子都不想要再主動來的艾爾東城。

　　「希望不要再見了，爛地方。」

　　一出城，菲爾便頭也不回的快馬奔馳，盡速離開讓他唾棄的夢想出發地。

　　烏雲密布，閃電打下，狂風暴雨。

　　「可惡！」

　　馬匹難以前行，菲爾被迫中途到樹蔭下休息，為自己和馬穿上遮雨的麻布，防止濕冷導致生理機能失調。

　　「感冒就不好了⋯⋯」

　　菲爾剛把麻布穿好，有一輛往艾爾東城的馬車在全速奔馳。

　　「這樣的天氣，是誰那麼著急？」

　　現在沒空想其他的事了。菲爾騎上馬再次前行，雨聲澆熄了心中急躁與不安。

　　雷聲隆隆作響，遠方的數道閃電持續劈下。明明聽得到也看得到，卻在手摸也摸不到的遙遠彼方——宛如夢想那般遙不可及。

　　「沒想到我身為天才卻會一事無成。」

　　即時雷陣雨驟然結束，菲爾抬頭注視陰暗天氣以可見的速度放晴。

　　歷經數週終於抵達故鄉。

　　太陽西下，眼前滿是成熟的農作物。整座村莊染上夕陽金黃色的色調，下一個黃昏已然來臨。

　　從來沒有這麼落魄的回到故鄉，菲爾對自己感到不恥。

　　「我再想想要怎麼處置你，現在在這裡待一下吧。」

　　把馬的韁繩用有一條牽引繩勾住，並嫻熟的繫在大樹枝幹上。生怕回來時馬會突然跑不見，雖然已經無所謂，畢竟也不會回艾爾東城了。

　　「奇怪？」

　　回到故鄉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母親，也不是咲，更不是村民。

　　沒有人，村莊空無一人，不過村民沒有不見，只是都待在屋子裡不肯出來。

　　「不對勁，先趕緊回家吧。」

　　菲爾想先回家避風頭，再去瞭解這裡發生的情況。

　　「有油的味道，是潤滑木輪的油。」

　　在城裡常常能聞到臭得要命的人造油，菲爾瞥見遠處有一輛馬車，而另一股引人注意的鐵味來源於聚集在馬車旁的一群士兵。

　　「村莊怎麼會有士兵？出了什麼事啊？有恐怖份子？」

　　黑色大衣配上合身的盔甲非常酷炫，菲爾平常一定會看得目不轉睛，只可惜現在沒那個心情，一心只想回家。

　　「⋯⋯」

　　這個距離，菲爾憑超人的聽力連悄悄話都能聽見，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在說話，彷彿是在等什麼人的到來不斷觀摩四周。

　　「那裡⋯⋯」

　　一名士兵注意到菲爾的視線，叫上了其他人也跟著看向菲爾。

　　「就是他嗎？」

　　士兵都展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過在初出茅廬的菲爾眼裡，士兵們壓迫感十足的注視，讓他渾身不自在的馬上撇開視線。

　　「好可怕！怎麼突然看向這邊了？」

　　不會是阿德里安派這些士兵來報復的吧？怎麼可能？權力再大的貴族都不應該握有兵權。菲爾繼續走，發現對方的視線還放在自己身上。

　　「有股不好預感。」

　　菲爾一到家門口，本想直接開門進去避開視線，卻發現家裡的燈是關的。

　　「家裡面沒有人，母親去哪了？」

　　狀況外的菲爾發現十名士兵向這裡走來，不逃跑的站在原地，似乎打算面對一切。

　　「我該不會又被私刑了吧？」

　　看到疑似領頭的騎士用手示意其他人停下，然後獨自一人靠了過來。

　　「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

　　領頭的人一邊安撫緊繃的菲爾，一邊脫下頭盔露出大光頭，並且二話不說單膝跪敬禮。

騎士問候夾帶著敬意很正常，直到菲爾看到其他士兵也跟著一起單膝跪行禮時，知道這不是對普通人的行禮。

　　情況從糟糕變成難以理解。菲爾的表情很錯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厲害到連士兵都要敬畏三分。

　　「首度相見，在下是奧利多格的上級騎士，名叫哈克（Hark）。」

　　「上級騎士⋯⋯」

　　哈克肩膀有上級騎士的徽章，騎士中最高階級，比艾爾東城學院裡的實戰教師還高。這樣的人竟在眼前，菲爾不禁想到其實是身在夢裡。如果夢境屬實的話，還真是不切實際的夢。

　　「金髮碧眼的小孩，這座村莊只有您符合特徵，看來您就是菲爾•朋特閣下。」

　　「閣下？」

　　「我們因陛下的要求奉命前來。」

　　國王？他單膝跪的在講些什麼？奧利多格的國王怎麼可能會找底層村民呢？菲爾看他的言行舉止不像在唬人，騎士是講信用的職業，況且這個名為哈克的人還是妥妥的「上級騎士」，質疑他等於侮辱奧利多格全體騎士的信用，無非是重罪。

　　「國王陛下有什麼事嗎？為什麼要找我？」

　　「我們是奉命前來找你的，請配合我們。」

　　現任國王是堤里安•奧利多格（Tirian Olidogger），但菲爾根本沒見過他，以為是痛扁貴族的事要被追究了。

　　「我的母親在哪？你們做了什麼？」

　　「不用擔心，您的母親安好。」

　　「她安不安好不是由你決定的。」

　　「哦！氣勢不錯。」

　　哈克站起身，沒有對菲爾侮辱騎士的信用而惱怒，反而開懷的笑了出來。

　　「放輕鬆，首先我要問你一件事。是有關學院的事。陛下發現你的學習單上有寫一個讓他很感興趣的職業——你想成為奧利多格的護國公。我有誤會你的意思嗎？」

　　「我⋯⋯」

　　菲爾完全愣住了。

　　毫無懸念的眼神正審視著菲爾•朋特，不僅如此，氛圍突然變化，歡樂和嚴肅都憑哈克一人在主導——這就是戰場老兵的氣場。

　　「回答呢？」

　　「是，是認真的。」

　　菲爾不敢說謊，也沒必要說謊，把夢想說出來沒什麼好可恥的。

　　「很好，我在此任命你為中級騎士，恭喜你了。」

　　「咦？」

　　哈克冷不防地道出驚人之語，就好像給予他人爵位是他稀鬆平常的工作，菲爾石化一樣的表情，令哈克也有點困惑的搔了搔臉頰。

　　「奇怪，你看起來不太開心呢？難道不願意嗎？」

　　「不⋯只是⋯⋯」

　　什麼都沒做就有這樣的頭銜，喜悅和壓力可以說是來得甚快。不過驚喜轉瞬成悲哀，有些事比明面上的「頭銜」更重要。菲爾不喜歡這種毫無前兆的抬舉，而且太不正常了——行事不良的人怎麼可能受到那麼好的待遇。

　　「你的一切都有人看在眼裡。」

　　不過，哈克早已知曉菲爾所有的擔憂。

　　「阿德里安強制與咲簽下契約，想讓她到艾爾東城學院和你受一樣的苦，這件事情消失。」

　　「消失了？」

　　「嗯，阿德里安的契約未能成立。我剛剛跟咲見過面了，她不清楚有這件事，話說那女孩真是聰明過人阿，我聽說她打算在這座村莊當醫生，有個不亞於你的志向呢。」

　　咲想當醫生什麼的，完全不知道。菲爾一心只顧著自己，絲毫沒想過咲的未來要如何發展。

　　「有點偏題了，把話說回來吧，菲爾閣下。」

　　「是⋯⋯那個閣下的尊稱，對我有點⋯⋯」

　　「不要太驚訝。你那過人的意志力值得擁有這般頭銜，請為此驕傲吧。」

　　受到賞識可以說是無比榮耀，但母親的去向比這還更重要。哈克是敵是友還不好說，永遠都要把「未知」當成敵人，否則等到自己吃虧已經來不及了。菲爾展現了勇氣和不怕權威的精神。

　　「那麼，我的母親到底⋯⋯」

　　「你的母親收到了你被艾爾東城學院退學的信，因此趕去了艾爾東城，看來你們彼此剛好交錯了。」

　　從艾爾東城騎馬歸來，由於突然爆發雷陣雨，只能到樹蔭下休息，那時碰巧看到一台全力往艾爾東城方向奔馳的馬車，上面載著的難道就是母親嗎？菲爾立刻將記憶中的事與哈克的話全部有條理的串連起來。

　　「母親她人在艾爾東城嗎？」

　　「我想是的，我已經讓我信任的部下過去了，你很快就會見到你的母親。」

　　菲爾看著這處處偏袒自己的情況，堤里安國王很明顯有求於自己，至於是什麼？只能將問題提出來。事到如今，沒什麼事情是不能問的了。

　　「為何陛下要這樣幫我？」

　　「陛下在你身上看到了潛力，所以派一名『護國衛』去驗證你是否有資質。」

　　「護國衛？潛力？」

　　「沒錯，無可比擬的潛力，以你的天賦晉升上級騎士也不為過，或許是命中注定吧？陛下認為你在今後會成為國家的『支柱』。」

　　「支柱？乾脆挑明你們此行的目的吧，從一開始就不明所以的想討好我。」

　　謹慎的菲爾一點也不感激，情況隨時可能翻轉，要是乖乖就這樣聽從了安排，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果然是天才⋯⋯菲爾。」

　　哈克在這一刻知曉了菲爾確實很有能耐，展現出比同年紀中更成熟的思維，不輕易任人擺佈——名副其實的天才。

　　「沒事，馬上就明白了。」

　　隨著哈克的彈指，士兵將馬車開過來。

　　兩隻馬拉一台馬車屬實正常，但三隻馬拉一台馬車就稍顯多餘，而且居然沒有比較快——裡面有什麼很重的東西嗎？

　　「進去吧。」

　　「是。」

　　哈克揭開馬車後頭蓋著的白色布幕，讓菲爾先走進馬車，自己才跟著站進來。

　　「就是這個。」

　　「這個？」

　　車內的「這個」讓菲爾不知所措，空曠的內部沒有堆疊多餘的東西，似乎都是為了「這個」預留全部的空間。

　　「——一個鐵塊？」

　　邊長一公尺的正方體鐵塊，上面插著兩把金色手柄，猶如石中劍等待被天選之人拔出。

　　「不用想太多，這是防止盜竊的措施。」

　　措施？別說一個人偷偷來了，如果不靠工具和大量人力，根本沒辦法單獨舉起來。

　　「這是刀柄嗎？要拔出來嗎？」

　　「嗯，也只有你辦得到。」

　　這可是鐵塊耶，怎麼可能拔得出來？菲爾內心質疑著胡鬧的測試，但雙手卻很誠實的上前握住刀柄。

　　「嗯？」

　　甚至還沒出力，握柄就鬆動了。菲爾拉起雙手促使刀刃浮現，鐵塊像豆腐一樣被俐落切開。

　　「好輕鬆⋯⋯奇妙的形狀。」

　　兩把的刀刃都呈現鈍角，跟飛鏢有幾分神似，這樣竟然能切開鐵塊？菲爾對眼前的白潔刀刃充滿了吃驚。

　　「你果然被恩典選中了，菲爾。」

　　哈克在看到馬車內發生的景象後，像似完全確信的露出愉快神情。

　　「恩典？那個『天賜的恩典（Divine Grace）』？」

　　「沒錯，被選中的人才能讓『斬裂恩典』擁有鋒利度，這就是你作為使用者的鐵證。」

　　「鋒利是因我造成的？」

　　菲爾錯愕的舉起刀刃，沉浸在困惑之中。

　　「我被恩典選上了？」

　　如同鏡子般光滑的白潔刀身，映照著菲爾不可置信的表情。

　　奧利多格王國，首都奧格蘭。

　　黑衣人在陰暗、空曠的王宮站著不動，身後有人愜意的走進來。服裝和樣貌與潛伏在學院觀察菲爾的油頭大叔一致。

　　「這次的任務，對護國衛來說很輕鬆吧？」

　　「這個嘛？觀察今後的競爭對手，多少有點心煩意亂。」

　　即使黑衣人宛如隱形，油頭大叔的優秀視力仍然找到了背對這邊的黑衣人。

　　「放心，我們這裡人員短缺，即使你到老死也可以保住工作的。」

　　「⋯⋯你難道不覺得古怪嗎？閣下。培養一個可能會在日後取代你的人。」

　　「前提是他可以超越我⋯⋯切回正題吧，情況如何了？」

　　「是。」

　　兩人寒暄完立刻變回上下屬模式。油頭大叔在敬禮後說道。

　　「哈克騎士在信中表示已經確認菲爾•朋特有使用『斬裂恩典』的資格，現在正帶著他過來這裡，與國王想要的計畫一致。」

　　「菲爾•朋特之外的人選呢？」

　　「我記得叫做咲⋯嗎？她確實是天賦異稟，但哈克騎士沒有從她身上發現任何野心，很難利用⋯⋯真不可思議，一個村莊居然有兩個天才。」

　　「是嗎？那就先這樣吧。把那個叫做咲的加入候補名單。」

　　全身黑衣包裹的人——護國公聽聞了最新的消息，快速的下達指令。

　　「希望不會再有下一個，這個工作太麻煩了。」

　　他語氣不激昂的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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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切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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