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紀事心之約束》 - 第四章『迷茫之中隱隱可見』

　　學徒生活過了三年，菲爾與彼佛一同出動軍方請托的任務，也是第一次與護國公合作。

　　自身的疏失差點導致事情無法挽回，但總歸來說是圓滿解決。菲爾深深感受到自己離護國公的距離仍然很遙遠。

　　逮捕十三名盜賊，阻止了他們利用傳送橫跨世界的計畫。菲爾細數著自己的表現，意猶未盡的在城堡遊蕩著。

　　「飛行的感覺原來是那樣啊，被風吹得好舒服。彼佛一直在體驗這種事嗎？真讓人羨慕。」

　　時間緩慢地流動，像是故意在考驗菲爾的耐性。

　　黑天鵝城堡，顧名思義是國王的住所，但也不盡然如此。

　　奧利多格四大家族之一的「恩麗茲家族」也住在這裡，但城堡似乎只是他們應急才會來的居所，而且菲爾的冷清小套房幾乎是離他們最遠的。

　　除了看管走廊和城門的衛兵外，菲爾不記得有誰也住在城堡裡，往來的人倒是多不勝數，不過彼佛嚴厲禁止菲爾出現在那些人的眼前，理由是「太早接觸會引發後患。」。

　　進來城堡的人多半是來晉見堤里安陛下，所以菲爾不主動去找他們，他們自然不會發現。

　　現在，好像有第一個例外了。

　　「騎士長。」

　　奧利多格的騎士精神很堅定，卻不到堅不可摧的地步，沒能榮獲騎士頭銜的士兵更是意志薄弱的人。

　　如果真要說，能擔任其騎士精神象徵的人物，屬實奧利多格的騎士長一人了。

　　騎士長的妻兒遭到戰場的波及喪命這一消息，全國人盡皆知。

　　戰後失去家人的軍人可無條件退役，不再參戰，騎士長沒有接受這份特殊待遇，而是繼續服侍著國家，他的精神幾乎渲染著整個騎士團，是現代很偉大的人物。

　　精緻鎧甲包覆全身，高大的身軀挺立著，他正在瞪著菲爾，保持絕對威嚴的姿態凝視著他。

　　「你小子，就是菲爾•朋特？」

　　菲爾剛回到大廳，就見到鼎鼎大名的騎士團長——薩迦歐•肯德基里亞（Sagao Kendekiliya），資歷最久的騎士之一。

　　「是的。」

　　的確從氣息能感知到他是名強大的戰士，不過意外的不緊張，騎士長的威嚴沒能讓菲爾的心情產生波動。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現在恐怕早就失去冷靜了。

　　騎士長的霸氣不足以震撼菲爾，現在他背上繫著的大劍才是菲爾最感興趣的東西——快與龐大身軀一樣大的大劍，

　　傳聞中的「基亞蘭（Ciaran）聖劍」，由「神匠」帕瓦米古斯（Powermigousse）所打造的最接近「天賜的恩典」的武器之一。

　　「初次見面，騎士長大人。」

　　薩迦歐從菲爾鞠躬敬禮中，發現他的背後有兩把皮帶綁著的鈍角刃。

　　「那兩把就是『斬裂恩典』？」

　　「是，由心胸寬大的陛下贈予。」

　　「你會被恩典選上，也沒辦法，好好保衛國家阿。」

　　傷痕滿滿的手無預警的搭在肩上，薩迦歐的手幾乎沒出力，菲爾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沈重，難以言喻的不舒適感。

　　「剛剛，你說陛下心胸寬大，內心千萬別這麼覺得。這是警告，你很快就會瞭解的。」

　　「哦⋯喔。」

　　拍了兩下菲爾的肩膀，薩迦歐一臉正經的踏步離開。

　　「——。」

　　從轉角走過來的彼佛插著口袋，兩名地位地位相當的人偶然相遇，都為了對方停了下來。

　　「要回去啦？」

　　「那小子的潛力確實是貨真價實的，能否如預期就看他今後的發展了，彼佛。」

　　「當然了，他可是我的徒弟，廢人我才不收咧，只是他需要補足的東西還不少就是了。」

　　薩迦歐居然直呼彼佛的名字，他們是熟人嗎？

　　如此看來，護國公的身分果然還是有人知道的，但這些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被看扁了，而且還被自己人故意挖苦。

　　彼佛和薩迦歐的對話內容被聽得一清二楚，菲爾將超人般的聽力展現得淋灕盡致。

　　「團長，你放心吧，我會成為護國公的！」

　　菲爾對著薩迦歐的背影喊道。

　　「我會成為歷任最不同、最偉大、最強大的護國公！」

　　聲音傳遍大廳。顫抖的嗓子讓菲爾的魄力無存，其中卻充滿撼動不了的堅定。

　　「做得到再說，自己好好保重，不要讓我下次見到你時是在停屍間喔！」

　　無法無天的稚嫩宣言，讓薩迦歐的面孔微微轉過來，隨便應付了兩句後漫步離開。

　　不甘心的菲爾站在原地，而彼佛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

　　「互相挑釁我會很困擾欸～如何？薩嘉歐•肯德基里亞，騎士們的團長。」

　　「什麼怎麼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是嗎？你被逮捕的消息，他應該有所耳聞吧？監獄裡的所有調動，他都知道喔。」

　　說得好像他是特地來這趟一樣，頂多是順便來看看的吧？菲爾不顧彼佛的喧囂，注視著早空無一物的長廊。

　　「是什麼事讓騎士長大費周章來到這裡？」

　　「嗯？畢竟人家在奧利多格屬於不可或缺的頂尖戰力，適時回報狀況也是責任～」

　　「你自己不也是頂尖戰力的一員嗎？肯定沒在回報。」

　　「哎呀～別這麼誇我嘛～我會害羞的。」

　　莫名的不爽。彼佛的樣子一如既往，黑色連身帽和黑色繃帶遮住任何一點縫隙，根本看不見髮色或膚色，更不用說面容了。

　　「你有什麼事嗎？今天應該是我的休息日吧，而且我才剛跟你一起做完任務。」

　　「是有任務，但不是立即的。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有苦衷的。」

　　「又跟盜賊有關嗎？」

　　「賓果，看在你首次出任務就很好成長的份上，我決定再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成長，一點都感覺不到。

　　似乎看破了菲爾的內心世界，彼佛手直接靠在他的肩膀上，平穩說道。

　　「這次的任務更棘手，一樣要你一個人完成。」

　　不斷的讓徒弟獨自面對任務，這個安排肯定是故意的。

　　「拿著。」

　　「這是？」

　　彼佛拿出兩張紙，菲爾依序接下閱讀，一張印有「護國衛證明」，另一張則是任務內容。

　　「從現在起，你就是護國衛的一份子了。」

　　「這麼簡單？」

　　「書面上是這樣啦，但是我的回答是噠！噠！」

　　彼佛雙手比著叉叉的俏皮樣，以前會不耐煩的菲爾如今絲毫不在乎。

　　「我決定要給你試煉。既然妄想成為護國公，靠自身的力量處理事情是很重要的。」

　　彼佛熱血的握拳，懶得理他的菲爾閱讀完了任務內容，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困惑神情。

　　「裡面寫了⋯⋯殺人？」

　　「不是全殺，要留兩個活口問話。我相信你可以的，想怎麼來都行。」

　　疑惑之餘，菲爾想不到要講什麼，彼佛則是一副「殺人」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小事。

　　「在護國衛眼裡，盜賊屬於非人生物的範疇，不需要憐憫他們，憐憫也行啦。反正接下來我就不管了，自己加油。」

　　「等⋯⋯」

　　給了不像鼓勵的鼓勵後，消失於無形之中。這種不講來由的隱形，每天都會至少一次。菲爾已經十分習慣流程了。

　　想要逃避的時候、沒空的時候、不想理的時候，彼佛都會用這招。這項魔法極其精妙，完全不會被人知道去向。

　　「隱形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管這個，首先得收集情報，沒有萬全準備應對，就會有令人放心不下的風險。

　　幸好只是盜賊集團，除掉那些道德近乎荒廢的傢伙，對菲爾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眼看任務的時限有一週，時間很充裕，想偷懶是可以，不過殺掉盜賊、拯救人質這件事不能一拖再拖。

　　盡責的菲爾進到城堡內建書房，找了奧格蘭的地圖，攤開來確認的實際方位。依照任務給予的情報，菲爾畫了三個可能的地點。

　　「大概在這一帶吧，接下來是行動⋯⋯彼佛的飛行肯定很有用，地圖甚至都不需要了。」

　　菲爾看向有關魔法的書籍，禁不住好奇，順便摸索要如何隱形的原理。

　　「原來隱形是土魔法的功勞，與環境同化，模擬變色龍的魔法。」

　　要連同氣息一起消失的技術需求非常高，單憑土魔法是做不到的。

　　「原理知道是知道了，可是怎麼也想不到防範對策。」

　　菲爾闔上書本，把五六本魔法教科書和奧格蘭的地圖放回原本的位置。

　　「好了，先將精力放在任務上了。」

　　菲爾從書房出來，而貼在天花板上隱形的彼佛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恩典會使心態扭曲，對事物莫名冷淡，光魔法也無法消除這種狀態，像某種無法解除的詛咒⋯⋯全部中獎。菲爾甚至沒什麼用過『斬裂恩典』的說，果然天才如他也負擔不起嗎？」

　　彼佛很是失望，菲爾絲毫不對任務內容有所遲疑。

　　「嗯～照理來說，從沒殺過人的菲爾應該會失敗才對，那才是正常。」

　　觀察完畢的彼佛以隱形之姿穿過了石牆，啟用風魔法飛到戶外，朝國王的寢室過去。

　　「要是菲爾任務完成，成功殺人的話，就等於佐證他控制不住恩典——這種人不在名單上。」

　　無視物理條件從石牆穿進來後，彼佛解除了隱身。

　　「唷，我來報告了。」

　　「彼佛？我說了要敲門進來吧⋯⋯哼哼！哼哼哼！」

　　堤里安坐在鮮紅毛毯的椅子上，一邊咳嗽一邊書寫著信。

　　「人類真慘阿，你也才六十歲，肉體就衰老那麼多。」

　　「我沒事，不會那麼晚早就死了⋯⋯所以怎麼樣了？彼佛。」

　　彼佛走向門口，侃侃而談：「算是在預料之中吧，恩典抹殺了菲爾的感情。據我所知，青少年是最容易受刺激的年紀了，我給的試煉對青少年來說應該非常難才對。先前，菲爾告訴我他遇到了屍體，但是看他樣子，似乎一點也不對此感到害怕——他忽視了慘絕人寰的場面。現在只剩下殺人沒試過⋯⋯我很快就能完全驗證了。」

　　「是嗎？那麼要怎麼處置他，就交由你定奪。最好別讓他活著，恩典使用者的機制還沒能全部掌握，如果使用者不能存在複數的話，事情就麻煩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會找到下個適任者。」

　　「盡快，時間不多了，一定要找到我心目中的恩典使用者。」

　　老國王的催促下，彼佛緩緩往門邊走去。

「是，是。」

　　彼佛打開寢室的門，變成隱身走了出去，大門重重闔上的聲音迴盪走廊，內心其實希望菲爾能有所改變，畢竟是耗費三年的徒弟。

　　好久沒像這樣輕鬆的活動了。

　　「哇啊！！！啊啊！！！！！」

　　「哭聲？」

　　菲爾心情愜意的散步於街上，好巧不巧發現一位小女孩正在放聲大哭。

　　哭泣的女孩有著褐色短髮與稚嫩臉蛋，身上的綠色洋裝上有幸運草的小裝飾，衣襬有白花點綴，可愛動人的層次性打扮，簡直絕配，看得出小女孩的家人有在好好用心的照料她。

　　來了，當好人的大好時機。遇都遇到了，總不能忽略吧。雖然彼佛那樣個性的人，肯定會直接走開。菲爾想也不想，直接果斷上前問話。

　　「怎麼了嗎？」

　　「嗚啊啊⋯⋯嗯，哇啊啊！」

　　好意的接近，女孩一點也不在乎。

　　如果是小時候的菲爾突然看到怪異穿著的金髮碧眼神經大哥哥搭話，恐怕也不想理會他。

　　「把拔⋯⋯嗚嗚！」

　　她剛剛說把拔？爸爸⋯⋯嗎？菲爾從沒見過父親，但從母親的口述中能得知自己的父親似乎是個正直的人。

　　「迷路了嗎？我帶妳去找你的爸爸吧。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熟門熟路的找路高手。」

　　「⋯⋯嗯。」

　　女孩聽到可靠且自信十足發言，泫然欲泣的回應菲爾。

　　兩人手握手的走在大街上。

　　日行一善的感覺真好。

　　「妳怎麼會在那個地方呢？」

　　「跑著跑著就⋯⋯」

　　「喔，好像可以懂。」

　　菲爾小時候在玩耍時掉進了叢林。

　　因為陡坡的關係只能繞路，迷路了一個下午才到家。

　　當時看到自己的家，可以說是喜極而泣呢。真是可怕的黑歷史。

　　「妳叫什麼名字？」

　　「莎菈（Sara）。」

　　「好⋯⋯我去試著啟動社交的開關看看。」

　　菲爾讓自己大膽起來，在四處詢問之下，花了半小時終於幫莎菈找到了家人。

　　「莎菈，下次不要再跟丟了喔。」

　　「嗯。」

　　好好的叮囑後，莎菈看起來有好好的記住了。

　　「謝謝你，她時常會亂跑。」

　　「舉手之勞而已。」

　　女孩的母親也是褐色頭髮，長相同樣很漂亮，穿衣風格也很相似，是親生的沒錯。

　　「謝謝大哥哥。」

　　「哦，之後有機會再見了。」

　　簡單道別後，菲爾目送母女離開。

　　「好了，我們回家。」

　　「好。」

　　在這個盜賊氾濫，爛人一堆的地方，還能看到那樣的笑容。

　　一群人生活在同一個地方，不代表那個地方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這個國家是值得守護的。

　　「該辦正事了，趕在太陽下山前速速搞定。」

　　菲爾拉了拉腿筋後，全力跑起來。

　　盜賊的存在，在奧利多格可以說是眾所皆知。

　　近年，或許生活太安逸了。

　　許多人因沒有活下去的動機，選擇叛變國家，加入亂世的集團。

　　雖然他們大部分人都過得疾苦，但是迫害到他人的事實是無法推托的。

　　依任務內容，菲爾找到了敵人的藏身處——奧格蘭的偏僻地帶。

　　情報顯示這座大型地牢能夠容納超過百人以上，地下城的「隱密」可以說是盜賊的最愛，缺點是沒有太多出入口。

　　資料沒錯的話，總共有七十四名盜賊，已經逮捕了七人，剩下六十七人。

　　其集團目前是已知最大團體。受害人已達上百人。

　　偷搶拐騙，值錢貨物都在他們的鎖定範圍內，自然販賣人口賺取利潤也不在話下。

　　金錢奴隸的罪人、禍害人間的盜賊，無需饒恕。菲爾沉醉於正義思想當中。

　　他們不知道有人會來，或許可以潛行，可是那不是強者的風格，要就光明正大、迎面而上。

　　「喂，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小鬼頭？」

　　菲爾走到地下城門口，被看守在兩邊的守門人用長槍架住。

　　「知道了有什麼用呢？」

　　盜賊魄力十足的問話，菲爾不為所動。

　　「別廢話！快說！」

　　「不說也無妨，不過還是好心的告訴你吧⋯⋯我啊，是來殺人的。」

　　拔出潔白如霜的「斬裂恩典」。菲爾淡然的解釋道。

　　兩名盜賊反應不來菲爾的話，人頭便重重落在地上。

　　倒底不起的溫熱屍體，沒有意識的抽搐好幾下，一會兒就不再動了。

　　怕被鮮血灑到的菲爾繞過新鮮的屍體，輕聲慢步的走進地下廢墟。

　　第一次殺人完全不感到害怕，一點都不緊張，當然也沒有罪惡感。因為對方是垃圾的關係嗎？菲爾不知道為何自己可以如此冷靜。

　　進入地下城，看見內部有許多剛建造好的監牢，裡面還有其他盜賊看守——一個人而已。

　　正對面，有點距離。

　　幸好這裡足夠黑暗，一般人的眼睛看不到這邊。菲爾知道自己擁有超強夜視力這項優勢，因此快步上前，舉起雙刃迅速斬斷盜賊的脖子和腰。

　　砍人的感覺異常順手，一想到還要再殺這麼多同樣的盜賊，反而說不出什麼來。

　　「好慘。」

　　觀摩著監牢內的人質，他們的狀況比想像中還差，手銬和腳鐐完全限制住了行動。

　　他們是盜賊即將販賣的商品，身上的傷是被非人對待的屈辱證明。

　　受害者們對救兵的到來沒有看法。菲爾面無表情，靜靜的完成該做的事。

　　多說無益，在這些人眼裡，這名金髮少年想必是「遲來的正義」吧。

　　他們被束縛在不該關著他們的囚籠裡，許久都獲得不到應有的幫助。

　　長期桎梏於此，不安和無力日漸影響著精神。

　　「——。」

　　憔悴無神，面容不堪入目，身上一條條傷痕，不斷發出不堪入耳的低鳴。

　　「再等我一下。」

　　少年低聲說道，發誓他們的痛苦即將結束。

　　隨便拿起一個牆上的提燈並熄滅，抵達廢墟的底部——小廣場。

　　這群盜賊們糜爛的活在地底，玩弄人質的玩弄人質，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起爭執的起爭執，所謂敗類齊聚一堂，就是在說這幅景象。

　　明明是團體，卻沒有一點團結的樣子。

　　簡直是一盤散沙，「哨」作爲盜賊的首領，究竟是如何管理這些爛人的。菲爾看到感覺會意外的很好解決。

　　「人類的笑聲，可以是歡樂，也可以是醜惡。」

　　現在耳中的聲音明顯是後者。

　　聲音和腳步迴盪走道，在黑暗道路中行走，刻意敲擊石塊，讓幾個人注意到聲響。

　　菲爾握著染上血的刀刃，慢慢把地牢附上血色。

　　「現在還沒有交接吧。」

　　「不知道，你知道這聲音是誰嗎？」

　　盜賊們還在猜測是誰來了，而菲爾則在細數他們的罪惡。

　　「——你們抹殺受害者的人性。消磨受害者尊嚴。殺伐果斷的魔人或許都比較有格調。」

　　幾個盜賊們變得警戒，凝視著門口。

　　冰冷的聲音在歡樂的廣場顯得突兀，吵雜的地牢逐漸安靜下來。

　　「喂，白癡！不要發酒瘋了，趕快回去站崗。」

　　「哦～喝醉的人竟敢說別人發酒瘋，真是世紀大笑話。」

　　一名盜賊喝得酩酊大醉。意識不清不楚，對著漫步而來的少年大喊大叫。

　　「等一下，他的聲音太年輕了，應該不是我們認識的人吧。」

　　燈火一打，菲爾拿著油燈，抬到自己的臉龐邊，橘色的光芒照耀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名為菲爾•朋特的護國衛在此，必須請各位死在這裡了。」

　　「別開玩笑了！小鬼，你是護國衛？那我不就是國王了⋯⋯哈哈啊哈，痾？」

　　爛醉的盜賊逼近叫囂，結果光亮的一劃，脖子出現一條紅線——喉嚨被切斷三分之一。手裡的酒瓶掉下，雙手壓著脖子上的致命傷，失去平衡的倒下，再也沒有機會大放厥詞。

　　「髒死了。」

　　盜賊生成駭人的血噴泉，使菲爾後退了兩步。

　　見到這番場景的盜賊們，終於從恍惚的意識中清醒過來。

　　一人死亡，地牢內的吵鬧才真正的停滯，安靜到連油燈燃燒的聲音都能明晰聽見。盜賊們已然做好應戰的準備。

　　「外面的那些人都睡著了喔，我想著順便過來哄你們入睡，就進來了。」

　　看著廣場的盜賊們簡單的心算一下，發現人數有少。

　　「嗯？是不是沒有齊全啊⋯算了，反正現在也回不了頭了。」

　　有人拔劍，有人拿起椅子，有人持握鈍器，有人手拿剛剛敲碎的酒瓶。

　　總算多了點挑戰性。菲爾自信不會輸，微笑的走進充滿殺意的人群中。

　　「你們真倒楣，遇到了我這個天才。」

　　「別怯懦，他只有一個人，殺了他！」

　　起頭的人站起，其他盜賊也跟著動起來，簡直和艾爾東城學院的前輩們一樣天真⋯⋯

　　寡不敵眾是弱者的的謙辭，菲爾可不適合用這句話。

　　「——咿呀！痾！」

　　「——哈啊！欸！」

　　「——可惡！」

　　起起落落的腳步聲四處喧囂。地底正上演鮮血與屍體的腥紅舞蹈，雙刃超渡廢墟中的所有醜惡生命。頓時間，地牢變成了血牢。

　　血色派對落幕，剩一個人還直挺挺的站著。

　　金髮碧眼的少年在死亡氣息濃厚的地方，手肘靠著膝蓋，心情舒暢的腳踩屍體，意猶未盡的旋轉手中的刀刃，吐出口中的熱氣，身上白衣服裝沒沾上一滴鮮血，臉上擺著終於輕鬆的笑容。

　　「斬裂恩典」的尖端滴下鮮血，白潔的刀光閃爍著恐懼。

　　被擊倒後綁起來的兩人已不再是盜賊，而是在一旁乖乖觀賞同路人被殘忍處刑的觀眾。

　　「那個啊～想問一下，你們的老大⋯⋯算了，大概也被我順勢殺了。」

　　氣定神閒的金髮劊子手自問自答，結束了鬧劇。

　　黑潮，古人觀測到的奇妙現象。

　　任何物質，包含光在內皆會瞬時的化為虛有。

　　無法被填補。

　　無法被關閉。

　　無法被理解。

　　將一切無差別吞噬。

　　永無止境的宇宙產物。

　　菲爾完成任務，不如說是大掃毒後，這位護國衛在民間流傳起了奇聞怪事。

　　金髮碧眼，拿著雙刃的刺客，只要跟有以上特徵的人對戰，只有雙眼襲來一抹黑色，然後失去意識的下場。

　　傳聞的散播源頭是目擊過現場的人，他們以最近的距離親口敘述，經過他們的努力傳達，不知為何流傳到了民間。

　　菲爾因此得到了這駭人的外號——死亡黑潮。

　　「死亡黑潮的金髮少年⋯⋯該說是榮耀還是困擾呢，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果然留那兩人活口沒什麼幫助，根本都神智不清了，還害這件事在奧利多格開始流傳。從地下城歸來的菲爾大口吸著新鮮氧氣。

　　「城堡的空氣比地牢好聞太多了。」

　　任務後續很無趣的沒有戲劇化的展開，事後的報告詳情也很容易理解。

　　盜賊集團六十七人，陣亡人數六十名，二名逮捕拷問，五名行蹤不明。

　　集團預計要販賣的人質總共一百二十二名，然而還有生息的人不到一半。

　　大多受害人由於不斷反抗而受盡屈辱，其餘都是被淩虐致死。

　　盜賊集團的所有非法財產回收，個人物品歸還本持有人，剩餘的不法所得將作為證據使用，絕不會用作國家財產。

　　「最大的盜賊集團『哨』已分裂，已知超過十個分支仍在國內外肆意妄為。『哨』的音訊就此全無，護國衛所有跟盜賊有關的任務即刻中止，所有機關沒有透過騎士長的批准下追查，等同違反命令⋯⋯嗎？」

　　菲爾複述著國家給予的警告。

　　完成任務的隔幾天，都不曾見到彼佛的身影。菲爾虛度光陰的期間，找上他的人是衛兵。

　　「我？」

　　「是的，國王召見金髮的白衣少年，城堡內只有你符合特徵。」

　　守護城堡的衛兵莊重回覆菲爾。

　　因為菲爾的身分跟護國公一樣是機密，所以衛兵自然不清楚菲爾是誰，也不能提問。

　　國王難得想親自見人，八成不會是好事。菲爾懷著不好的預感前往堤里安的主臥室。

　　主臥室的門扉異常巨大，菲爾敲了兩下門，清楚聽到裡面的人說：

　　「進來。」

　　獲得許可的菲爾用適當的力道打開門，進來後很小心且不發出聲音的關緊房門。

　　轉過身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威風凜凜的領導者，而是雙頰凹陷，頂著不忍直視的慘白臉龐，病懨懨的坐在床上，狼狽不堪的老人。

　　一國之主的改變讓菲爾不免有些悲哀。

　　「提里安陛下⋯⋯請問找下人有何貴事？」

　　「嗯，是有些事。我希望我的唯一子嗣，達里安可以在上位的時候有一些得力助手幫他辦事。這是我想得到可以補償他的方式了。」

　　「我記得達里安殿下他目前人在『迪古利恩帝國』進行交換人質的工作對吧？真是辛苦他了，為這個國家盡心盡力的做著這樣的事。。」

　　「沒錯，你很快就會見到他，而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變得更有價值。」

　　「是。」

　　菲爾單膝跪準備接收國王的啟示。

　　「你最近表現得很好，菲爾。我特地找你過來，除了勉勵外，還打算指派你一個任務⋯⋯」

　　又有任務了？咳了三四聲的老國王，就像在說時間不多了。

　　「陛下，你還好嗎？」

　　菲爾表面上關心了一下國王，而不想被憐憫的堤里安舉手示意他保持原位。

　　「任務不如說是試煉。你完成了彼佛給予的第一層試煉，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護國衛了，十分了不起。我很高興沒有選錯人。」

　　「感謝陛下的讚揚。」

　　原來堤里安也曉得試煉，彼佛原來真的有在匯報近況嗎？

　　「那麼，第二個試煉就由我來告訴你。」

　　「是？」

　　第二個試煉？從來沒聽說這件事。可惡，在國王面前不好開口。菲爾沈默不語，豎起耳朵。

　　「一個月後——你去殺了彼佛。」

　　國王意味深長的說道，菲爾對試煉的內容感到不解，荒唐到不存在一點合理，殺掉三年多的師父，只能證明自己是個冷酷的人罷了。

　　菲爾深知必須回絕，殘殺者不是他成為護國公的初衷。

　　「陛下，我——」

　　「這是命令，彼佛知情，這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請我轉發跟你的。」

　　彼佛提出來的一定不是認真的，以那傢伙的個性⋯⋯假如真的是的話，要怎麼辦？

　　「一個月之後試煉開始，在那之前都是你個人的時間。我會期待成果的，別讓我失望了。」

　　失望？其中一人可是會死在這場試煉中的，是要怎樣才不會讓你失望啊？臭老頭！阿，知道了，這是實戰⋯⋯對了，沒錯，只要贏了就好，而且以彼佛的調性，輸了也不會死。

　　沒有必要害怕，振作一點。菲爾試著呼嚨自己，顯然效果並不顯著。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

　　「是，屬下告辭了。」

　　門扉關上的撞擊響徹走廊。止不住頭皮發麻的跡象。菲爾不覺得這是在開玩笑。

　　「——怎麼辦？」

　　不管如何自我感覺良好，都沒辦法脫離這種兩難的情況。彼佛到底在想什麼？

　　皮鞋踩踏鐵蹄，戴著手套的兩個工人扶著生鏽的梯子，一路向下。

　　這條宛如地下道般的下水道，無分支，無管路，也並無連結其他下水道。

　　單獨一條，長度是整個奧格蘭的直徑。

　　「我們兩個人真的夠嗎？」

　　「人手一定夠的，前提是你不偷懶的情況下啦。」

　　「你這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偷懶？我剛入這行的時候，可是模範員工欸。」

　　「好啦！不用想太多啦，填補隧道不需要什麼技巧，而且會土魔術的人了了無幾，把其他工人叫來根本是加長施工的時間。」

　　無照明物的隧道陰暗無比，肉眼伸手不見五指，水垢的味道撲鼻而來。

　　「好臭，全是水沉澱後的臭味，我想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喜歡地下作業。」

　　「我只覺得好黑，好恐怖。」

　　全是水蒸氣的密閉空間，工人剛下來沒多久，雙手不知不覺已經變得潮濕。

　　「呆站在這裡，隧道可不會自己補平。」

　　「真的有必要補起來嗎？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

　　「確實是沒有毀損，但留著也沒有用處。這個下水道很久以前就報廢了。畢竟奧利多格隱藏的地下城很多，這之中奧格蘭的地下城是最密集的。高層們深怕首都塌陷，想盡快彌補這個問題。」

　　這個隧道沒有意義，高層打算把這裡變得有意義。中年工人說得很淺顯易懂。

　　「原來如此，雖然有報告，但裡面的內容繁瑣又深邃，我怎麼看都看不懂。」

　　「好了，動手不動嘴，該工作了。」

　　兩名工人蹲下來雙手碰地，隨後地下竄出好幾條石柱往上延伸，接到天花板上與之成為一體，做好可能坍塌的措施。

　　再來，工人們再度施法，隧道兩邊的盡頭逐漸被像泡棉一樣瘋狂膨脹的土石淹沒。

　　「好，這邊我來就好，你去負責另一邊。」

　　「好。」

　　年輕工人站起來往另一邊走，結果聽到了中年工人以外的聲音。

　　「這裡原來被列為廢墟嗎？幸好我剛好來了，不然計畫要被打散了。」

　　「誰在那裡？這裡不是玩耍的地方阿！喂！」

　　年輕工人大喊道。因為實在是太黑了，不敢往前去教訓誤闖此地的人。

　　「真遺憾，我並不是來玩的。」

　　男子的聲音繼續傳來，腳步變得快速。

　　或許是氛圍太怪異，年輕工人感到恐懼的後退了一步。

　　「趕快離開吧，叔叔們不會追究的。」

　　「看來只有兩個人，雖然不想殺生，可是這個情況不得不避重就輕了吧。」

　　中年工人也站起來勸導，不過自己的好心似乎不被重視，還聽到不妙的口吻。

　　「你在講什麼啊？威脅人可是重罪！」

　　謎一般的男人一步一步靠近狀況外的工人。上面打開的水溝蓋有些微的太陽光照射下來——男人額頭上漆黑的角若隱若現。

　　——漆黑的角？

　　「搞什麼？移民過來的黛瑞克拉人嗎？滾回你的刑國去吧！」

　　男人又走了一步，額頭上那象徵「魔人」的三根魔角顯現無遺。

　　「不對，那是純種魔人！」

　　中年工人眼看情況不妙，立刻碰觸地面，石製尖刺從四面八方伸出，撞向不知從何而來的魔人。

　　「怎麼樣！？殺個你措手不及？」

　　「大哥⋯⋯」

　　以為得手，然而年輕工人的胸部已經被砍成兩半。

　　「原諒我，畢竟這是我的工作，我其實是很尊敬為人生努力打拼的工人階級的。」

　　中年工人剛意識到只剩自己一個人時，才反應過來魔人等候多時的站在身後。

　　中年工人不慌不忙的起身，絲毫不打算反抗死亡，只是表情倔強的說道：

　　「你個出生貴族的魔人別說什麼『尊敬我們』的屁話。」

　　「——是嗎？」

　　魔人不拖泥帶水，劍術高超的斬首了工人。

　　「計畫只能提前開始了，幸好一次性傳送魔法的好處就是能夠隨時隨地使用。」

　　魔人拿出菱形的紫色水晶的手，另一隻手貼上牆壁，隧道浮現出沈澱已久的魔法陣。

　　「喂～我準備好了，一切都按照大人所策劃的在進行。」

　　魔人對著紫色的水晶發話，水晶另一邊似乎聽到了魔人的消息後，也傳來了聲音。

　　『那就好，萊茵河（Rhein）那裡也準備好了。』

　　「好喔。」

　　法陣的藍光撲向黑暗的隧道。

　　數以萬計的蟲子從法陣裡鑽出，牠們爬向冰冷的石磚。

　　腹部發出紫色的亮光，翅膀蠢蠢欲動著。

　　奧格蘭的威脅即將來臨。

　　第二試煉開始前，有一個月的空檔調整狀態和精進實力。

　　簡而言之，菲爾有了假期。

　　即將進行犧牲人命的試煉，應該要緊張兮兮的防範每一刻，卻沒在那樣的氛圍當中。

　　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不緊張是正常的嗎？菲爾什麼都不知道，仍在迷茫的過日子。

　　試煉——同為護國職責的人互相殘殺，沒有重大理由，沒有人生道理，疑點重重。患有惡意的試煉有害無益，大概只剩彼佛的惡趣味想得出來了。

　　「唉～～～」

　　休息日的第一天，菲爾藏不住盲目的神情走在街道上。

　　金髮碧眼的人在街上很正常，只是加上全身白底藍邊的服飾，格外顯眼。

　　這已經是第幾次在這個街道散步了？多到數不過來。

　　過去三年的每日精密訓練，自身強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足以匹配奧利多格的強者之稱。

　　即使如此，菲爾也完全不認為現在有贏過彼佛的可能，盲目無法緩解，長久的相處時間深深綁著信心，只能去想試煉的問題點和執行方式。

　　最後的試煉是任一時刻、地點對戰，先奪得控制權的人會使戰局發生壓倒性的變化——持久戰與一招定勝負只在一線之隔。

　　不曾展現全部實力的彼佛上限何在？「斬裂恩典」有辦法補足這份實力差距嗎？菲爾除了放棄夢想，無路可退。

　　光是搜索彼佛這個逃跑高手的阻礙比想像的甚多，說不定他現在就待在某處監視著自己。

　　菲爾左顧右盼，自覺再提防、再警戒也無濟於事，於是果斷放棄思索。

　　多想也於事無補，不如趁這幾天好好休息。

　　「回去吧。」

　　回到真正的家，而非這座充滿不好回憶的城市，但離開仍然要借助這裡的力量。

　　街道繞了一圈，菲爾進入位於城堡不遠處的超大型牧場。

　　「騎龍吧。」

　　護國衛擁有駕駛飛龍的權利。

　　騎飛龍不太需要技術含量，用在遠途恰到好處，除了會受天氣的影響無法起飛外，其餘的狀況都可以無視，飛龍即是如此強壯的可靠生物。

　　到飛龍場前，菲爾不忘打量天氣的抬頭仰望。太陽刺眼到睜不開眼皮，這幾天看來會很平穩。

　　租給人用的飛龍大多較為嬌小，性格溫和，容易被普通人降伏，並且會聽從指令和術語。

　　其他不溫馴、好戰、暴躁的飛龍都無例外交由軍方馴養，日後用於保衛國家、戰鬥和巡邏。

　　身為護國衛，亦是國家公認的刺客，擁有一般士兵所沒有的特權。

　　若要租一隻飛龍還算容易，不會被飼養主人詢問用途或懷疑，蠻甘願便把飛龍交租出去。

　　菲爾準備好後，啟程了。

　　太陽照射雲霧瀰漫的天空，金黃色的風景沒能使菲爾脫離興致缺缺的情緒。

　　臉上無光的金髮少年騎著溫和的飛龍——旁人看來是多麼微妙的景象。

　　沒勁是沒勁，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到達的目的地，菲爾心中不免還是興起了一股不言而喻的期待。

　　咲和母親久久沒見了。

　　在啟程之前，菲爾很貼心的先寄了一封信過去，內容都是自己的近況，不過不包括試煉、國家機密和自己殺人的事實。

　　信封交給了與咲共同養育的寵物——赤鳥，專門送信的鳥，牠的速度比飛龍來得快，大概會早個幾天到。

　　假如又突然出現在她們的眼前，恐怕會把她們嚇出心臟病。菲爾笑著想到她們吃驚的表情。

　　飛龍的耐力不是很持久，所以牠們會將雙翼敞開進行滑翔，如此就用不著拍動翅膀，體力自然不怎麼會消耗。

　　駕駛的前方有龍頭擋著，身體不會突然被大風吹飛，只要仔細確認好安全帶是否有損壞或故障，把措施做好就可以很安心的入睡了。

　　飛龍擁有頂尖視力與沒有生物能匹敵的空間感，以致於不太需要管方向，而套在飛龍身上的韁繩是危機事件出現時，讓駕駛能做出緊急控制飛龍的最直接方法——除此之外駕駛無疑是個裝飾，沒事可做。

　　果然連夜幾天的騎飛龍才是最靠譜的，不會被地形所阻擾，只要管直線前進。

　　飛龍就如同一般交通工具，讓牠知道目的地在哪，全權由牠自己來。

　　如果是騎馬，再加上休息時間的話，抵達佛洛陽邊界要一兩週不等。菲爾小時候只能用這種沒效率的方法回家，如今多了個快速管道實在是太好了。

　　「好累，不行了。」

　　菲爾往前趴下，安心的睡著了。

　　過了幾天，菲爾引領飛龍落地，把牠停在村莊邊緣，特別選了不太有人經過的地點。

　　「這幾天就待在這裡吧，好好休息。」

　　趴下的巨型爬蟲類十分溫馴親人，任由菲爾撫摸巨大的龍鱗臉頰。

　　飛龍一個月只需吃飽兩、三次即可，就算真的餓了，也要接受指令才會去覓食，吃飽後也會回到原處。

　　「等下再來找你。」

　　不用太擔心馴化的飛龍做出攻擊人的舉動，村莊時常會有飛龍經過，村民不會有太多震驚，通常震驚的是寡見世面的孩童。

　　溫和的飛龍都很樂於沉著冷靜地跟孩子玩耍。

　　「好，這次正式的來。」

　　菲爾走到熟悉的木屋前，直截了當的開門，不敲門是因為這裡是營業狀態。

　　進入熟悉的室內，看見潔絲正站在櫃檯。菲爾總覺得她本人更加穩重了，不像以前跟年齡不相符的娃娃臉，但是形象與記憶中一致。

　　「菲爾？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呢。」

　　「嗯，我又回來了。」

　　潔絲看著好久未見的兒子，微微的驚訝後，走過來欣慰的笑了。

　　「歡迎回來，長大了呢。菲爾。」

　　潔絲用雙手包裹菲爾的臉頰片刻，看兒子的神情來檢查狀況如何。

　　「跟之前長得一樣，只是高了不少。」

　　「現在一百七十了。反倒是母親和點心店，過這麼久都沒什麼變。」

　　「生意一直很穩定嘛，所以不用什麼改變。咲應該還在工作，她要我告訴你先去老地方等一下。」

　　「老地方⋯⋯喔，知道了。給妳這個。」

　　菲爾冷不防地拿出錢袋放在潔絲手上。

　　「這是？」

　　「薪水太多了，用不完！」

　　緊接著菲爾快步跑走，不給潔絲把錢退回來的機會。

　　「等等⋯⋯那孩子真是的，嗯！賺得還真盆滿鉢滿。」

　　潔絲無奈的拿著菲爾給的錢袋，因為沈重的離譜，打開才嚇了一跳——袋裡全是金幣。

　　想成為護國公這件事，母親她從沒阻止過，對自己那麼好的母親，卻不知道要從何報答。

　　童年實在是有太多事情沒有去注意了，真恨不得教訓一頓以前的自己。

　　菲爾跑到一半，被熟悉的動物吸引，小時候的最佳玩伴，金毛大型犬——萊恩，尾巴搖得十分興奮，「汪！」的一聲，疾速飛奔過來，然而動作已經不如從前那樣有活力了。

　　「喔！剛想到你就出現了，哇～老了不少，萊恩。」

　　蹲下的菲爾撫摸柔順的金毛。

　　「要一起去找咲嗎？」

　　又「汪！」樂一聲後，萊恩直接跑走。

　　「啊⋯也是，太久沒見面了。」

　　遭到寵物無視的菲爾獨自步行至老地方，坐在熟悉的木椅上看著花海。

　　上次下雨欣賞不到，總感覺景色變漂亮了，或許是季節加持，也可能是太久沒來的錯覺。

　　「——？」

　　「猜猜我是誰？」

　　溫潤的小手蓋住雙眼。熟悉的聲音從後頭傳進耳邊。老早就察覺到有人在接近，但菲爾知道八成是咲才放棄去拆穿。氣息隱藏的其實很好，咲或許很適合潛行呢。

　　「小咲？」

　　看不見的感覺好不舒服。菲爾實在是不習慣眼前一片黑。

　　「答對。」

　　咲的手緩緩掀開，菲爾可以感受纖細的雙臂靠著自己的肩膀。

　　「鏘鏘！這是謝禮，我可是用了休息時間跟潔絲阿姨學的喔，怎麼樣？外型很完美吧。」

　　咲捧著深咖啡色的牛角麵包在菲爾的眼前，在奧格蘭從來沒看過。

　　「謝禮？我其實也沒做什麼阿。」

　　「你這話就不對了⋯⋯」

　　「咦？」

　　「拿著拿著。」

　　菲爾小心翼翼的接手麵包，企圖轉過頭卻被咲的雙手夾緊制止。

　　「不行，吃完才可以轉過來。」

　　「喔，是。」

　　咲輕盈的雙肘離開了菲爾肩膀。

　　「這真的能吃嗎？不會有加藥吧？」

　　「哇，好過分。」

　　說說而已。菲爾沒有猶豫的大咬一口咲贈予的獎勵。

　　「巧克力⋯⋯」

　　在奧利多格的巧克力進口數量稀少，很少能吃到。菲爾的滿足感溢於言表。

　　「好吃嗎？」

　　菲爾雖然看不到表情，可是咲期待的語氣根本不用看臉也能略知一二。

　　「內餡四散在嘴中，甜中帶點巧克力獨有的香味和些微的苦澀，很奢華的味覺饗宴。」

　　麵包不知不覺全進了胃中。菲爾知道熱量一定很高，但偶爾放縱一下有益心靈健康。

　　「那就好，不過還不行轉過頭，而且要閉上眼。」

　　「是。」

　　菲爾閉上眼，在黑暗中可以感覺到臉頰被很軟的「東西」輕輕觸碰一下。

　　「呃⋯⋯」

　　「可以張開眼了。」

　　菲爾睜開眼，手掌包著被溫柔襲擊而有點通紅的臉頰。

　　今天的咲沒有穿著醫師袍，是用心打扮的黃衣便服，微風吹起最亮麗的特徵——粉色長髮。

　　咲就站在菲爾的身前，背對著這邊。

　　仔細一看，好像長高了不少。

　　「咲。」

　　「好久不見，菲爾。可是你很快又要離開了吧。」

　　見到咲那轉過頭的笑容，菲爾大老遠來到這裡彷彿一切都值得了。

　　「抱歉，畢竟我只有放一個月的假。」

　　果然見面的間隔時間還是太久了，就算有用信件在交流，親眼見到的變化還是很大⋯⋯像臉、光著的腿、胸口的起伏之類的。菲爾偷偷瞄了好幾下。

　　「村莊最近都沒有病人了，害我只能讀解剖學⋯⋯不過某種層面，這也是好事。」

　　明明是正常的學名，但從咲的口中說出來就覺得好恐怖。

　　「沒事的，我要是生病的話，管他三七二十一，第一個找的醫生絕對是小咲。」

　　「說這什麼話呢，離得未免太遠了，而且菲爾那裡比我厲害的醫生肯定多得是吧。」

　　咲跟平常一樣會認真回覆自己的胡言亂語，菲爾以為咲會繼續消沈，沒事真是太好了。

　　「話說，回來這裡真的好嗎？難得的休息日。」

　　「就是因為難得，所以才來了。」

　　「適當的休息也很重要吧？護國公先生。」

　　「我還不是護國公呢，其實我現在有點遇到瓶頸，不過還在可以解決的範圍內。」

　　這句話是騙人的，正是不知所措才來到這裡的⋯⋯下次見面時，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真的還有下次嗎？自己真的能度過試煉嗎？菲爾從木椅站起，走向逐漸融入花草中的咲——美麗到快成為最重要的景色了。

　　「這裡跟之前不同了。」

　　「是呢，變得很漂亮。我一直忙著讀書，也很久沒來看過了。」

　　「咲⋯⋯」

　　側臉好漂亮。不小心看出神來，害臊的撇開臉，當作無事發生，然而一旁的咲立刻看穿了菲爾的小心思。

　　「喔～又在彆扭了～菲爾。」

　　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我的直覺告訴我，之後恐怕沒有機會了。

　　——菲爾現在就要說來這裡的主要原因。

　　「我說阿⋯⋯咲，妳想來城內嗎？」

　　「真突然。」

　　「⋯⋯怎麼樣？這個突然的提案。」

　　因為知道妳會怎麼回答，所以作為道別這樣再適合不過了。即使菲爾這麼認為，心中仍然期待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嗯？就那麼想跟我同居嗎？」

　　咲狡猾的笑著說，大概是跟母親學的。

　　「如果我這麼說就可以嗎？」

　　「不了，我想待在這裡。」

　　「⋯⋯」

　　「我想在這座村莊當醫生，菲爾則是想當奧利多格的護國公，可是這不代表我們不能再相見，不是嗎？我相信菲爾可以的，菲爾也要相信我——我們的關係不會因此疏遠。」

　　咲轉過身來，她的容貌下，花海也只配做陪襯。差點入迷的菲爾故作鎮定，克制著自己撇開視線。

　　「這樣啊，真遺憾。」

　　「怎麼了？臉頰很紅喔。」

　　咲湊過來戳著菲爾臉頰。妳就是這點危險阿，想必沒什麼跟男生說過話吧。

　　「我才沒有⋯應該吧。」

　　菲爾將臉撇的更開，連同身體跟著轉動，一時之間，心情隨之舒暢起來，嘴角不自覺上揚。

　　「謝謝妳，咲。我好像想起什麼重要的東西了。」

　　「嗯，不客氣。」

　　果然——我心有所屬了。

　　「菲爾，現在的你很帥氣喔！」

　　「等我成為護國公後，會變得更帥氣的。屆時我一定會再來找妳的，請再等我一下。」

　　「好阿，我等你。」

　　咲的笑容與以往一樣純真耀眼。無所謂了，就算單方面的期盼「將來」是傻瓜的行為，菲爾也願意去期盼看看。

　　大雨鋪天蓋地。

　　錯估氣候變化的菲爾站在家中恍神，望著外頭的飛龍玩泥巴。不愧是最強大的物種，居然身處惡劣的環境也能自得其樂。

　　颱風帶來的大雨席捲了這裡三天三夜。

　　菲爾無處可去的待在村莊內，由於太過輕鬆愉快，漸漸地覺得自己可以毫不顧忌的休息。

　　轉眼間，天氣放晴，又要離鄉了。

　　「我要回去了，母親。結果那些錢妳也沒有收下呢，我都說用不到了。」

　　「我才不用你擔心呢，你有那個心有就好了。老話重提，絕對不要勉強自己喔。」

　　「放心吧，這世上沒什麼難得倒我的，我可是潔絲•朋特最驕傲的兒子阿。」

　　「又再說傻話。」

　　「抱歉抱歉⋯⋯」

　　菲爾與母親短暫的道別完後，一個爆發力十足的跳躍爬上了龍背，以標準手勢牽起引繩。

　　「好，慢慢來，不要打到人。」

　　接收菲爾施令的飛龍緩慢起身，細長的四肢支撐巨大的身軀，爬向空曠的平地。巨大的雙翼張開，擠壓空氣製造風流。

　　——總覺得有股淡淡的違和感？菲爾能看見魔力的異常。

　　蘊含魔力的大氣很不穩定，彷彿有什麼藏在附近，但憑菲爾的直覺無法找到這份違和感的源頭。

　　「喔——！欸——！菲爾！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喔！！下次讓你看看我工作的英姿！！」

　　菲爾離開前，聽到了咲的聲音。

　　「咲⋯⋯好！我會期待的！！下次見！！！」

　　相距三十公尺的大力道別後，菲爾飛上天空，帶著一點不捨離開家鄉。

　　護國公——內心所嚮往的守護所有人的夢想，最終造就的只有殺人。

　　這個事實的浮現，菲爾的遲疑不決再度竄上心頭。

　　「真的該⋯殺了彼佛嗎？這樣根本背離初衷。」

　　其實只要足夠強悍，就能避免自己和彼佛其中一人死亡了。

　　成功的第一條件正是要相信自己。

　　菲爾回到奧利多格，在最後一天做足充分的休息和準備——一個月的假期結束。

　　奧格蘭，奧利多格的首都，國王的所在地，同時是國家的經濟中樞，騎士與智者齊聚一堂的仁傑大學也位於這座巨大的圓形城市。

　　菲爾•朋特最後的試煉也於此地開始。

　　從佛洛陽到奧利多格，一個鄉下小孩成為城市小孩的過程真是突兀。

　　踩著走廊上的紅地毯，心想不知是第幾次漫步在城堡內。

　　城堡是菲爾目前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

　　空間足夠，結構縝密。

　　彼佛再亂來也不會用大規模的魔法轟炸這裡。

　　——要逼他親自靠近我，我的優勢是近身戰，「斬裂恩典」能在一對一單挑中佔絕對的上風，只要是近身戰，我便無人能擋。可別說我卑鄙，彼佛！我只是用盡一切方法，為自己製造有利的局面罷了。

　　菲爾一想完，地面傳來並非大陸的板塊擠壓所產生的自然震動。

　　——彼佛來了。

　　地板裂開，菲爾的神經緊繃到極限。

　　「真的假的。」

　　除了土魔法，想不到有甚麼能干涉大地。

　　結果最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他難道不怕被軍方當成恐怖份子嗎？

　　土魔法「地形變化」對建築物的效果應該不大——裡頭暗藏玄機，看來僅猜對了「一種」魔法。

　　果斷逃離異常凸起的地面，將雙刃反握用於隨時會來的近身戰。

　　地面向上升起，往天花板貼合的速度增快，是要把人壓扁的趨勢。

　　「必須逃到外面。」

　　菲爾才剛以此為目的動起來時，建築的裂痕中便鑽出大量樹根，猶如數條蜈蚣環繞四周，將所有房門和道路全部封死。

　　「想得真周到。」

　　主場節奏被拿走了，但還不到真正的絕境，只要神器在手中，沒什麼能擋住自己的去路。

　　觸手正不斷延伸中，菲爾知道絕對不能碰到，一旦暴露位置，等待他的只有出局。

　　蔓延的速度不像彼佛平常的土魔法，可見他之前放水的很徹底。

　　——快延伸到這來了！

　　剩下幾秒就會被樹根死死纏住。

　　跳起來嗎？不，身體騰空很致命，曾經親眼見過彼佛一分鐘飛完十公里的路程。

　　緊張起來的菲爾用力吐出胸腔的熱氣。

　　「我只剩下兩秒，最後逃跑的機會。」

　　一定要阻斷所有襲擊。菲爾看著起伏不定的地板、牆壁、天花板，幾乎沒有安全的地方。

　　「沒空想了。」

　　切碎前方礙事的樹根，然而本該逃出生天的雙腿被觸手緊緊纏繞著。

　　「——什麼時候？」

　　速度再快，終究無法應對全方位。原來如此，真的被擺了一道，老謀深算的傢伙！

　　當自己踏入城堡的那一刻，就已經輸掉這場對局了。

　　奮力舉起右手，刀刃的側面卻被天花板生長下來的樹根黏上。

　　「可惡⋯⋯這是！他看得到我嗎？」

　　左手也被鎖住大腿的樹根綁住。

　　四肢封鎖，菲爾的攻擊手段蕩然無存，簡直連「慘敗」也稱不上。

　　「太大意了，小菲爾。」

　　彼佛的聲音迴盪在周遭，菲爾引以為傲的五感不起作用，跟平時一樣未能察覺到任何氣息。

　　「遊戲結束。」

　　樹根把菲爾固定在地上，觸手將雙手緊貼著大腿，並讓雙腳豎直，使身體呈現立正姿勢。

　　黑色的陰影從面前顯形。彼佛將手伸向菲爾的面龐。

　　魔力釋出量越來越大，掌心上聚集可見的高壓伏特。

　　紺藍色是閃電的最高能量。

　　死命掙扎的菲爾動彈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光芒逐步增強。

　　「上級魔法『紺藍之光』，記好殺死你的招式。」

　　閃電照耀著五官。菲爾深深眨了一眼，望著彼佛準備放出的殺招。

　　瞬時，單純的意念閃過腦袋，那是無形與有形之間的「死亡時光」。

「再見。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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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飛煙滅的前一刻，彼佛如此說道。

　　其實他很早就給予警示了，只是糊塗到最後一刻才領悟——果然，還是不夠強嗎？

　　——要死了。

　　——會死。

　　——死在這裡。

　　——明明不想死，卻一點也不害怕。

　　有一本書，對死亡有著這麼一段的描寫：

　　人本來是沒有生命的，不但沒有生命、連形體都沒有；不但沒有形體，甚至連氣息都沒有。

　　但是，在若有似無的變化當中，忽然有了氣息，氣息變化成形體，形體再變化成生命，現在又回到了死亡。

　　肉體折磨會讓人恐懼，死亡也會讓人恐懼；精神折磨大於肉體折磨時，死亡便從恐懼昇華為解脫。

　　「⋯⋯可惡。」

　　兩年前，他就告訴過自己要有必死的決心。菲爾氣著自己天然的遲鈍。

　　———已成定局的試煉遭到第三方突襲。

　　巨大的質量從外面撞擊進來，堅硬的石牆向內倒塌，磚頭粉碎的煙霧淹滿了整條走廊。

　　動態視力能清楚看見磚塊噴飛過來，菲爾想要防備但身體被樹根綁得緊緊的。

　　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沒想到自己的結局會是爆頭身亡。

　　菲爾害怕的閉上雙眼。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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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迷茫之中隱隱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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