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內不斷傳出聲響,好像是無數人呢喃的低語。赫洛站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之中,腳下的地面柔軟而溼冷,像是踏在某種扭動的血肉之上。
他試圖抬起腳步,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周圍的一切開始模糊、扭曲,過去的記憶如同破碎的鏡片,在他的意識深處閃爍不定。
他看見自己倒在地上,血液染紅了沙土,身旁滿是殘缺的肢體與蠕動的黑影。而看見那些曾經夥伴的屍體後,他的視角突然被拽到幾年前的荒野上。
詛獸的利爪肆意撕碎自己夥伴的身體,恐懼緊握住心臟,使他無法動彈。然而當濺出的血水潑到他的臉上後,身體卻不再顫抖。
無法克制的憤恨如同洪水一樣灌滿腦門。而後,自己居然像是野獸那般一樣的戰鬥。不,準確來說是像詛獸一樣。
不知何處而來的想法、知識,全都灌進他的腦中,將詛獸那殘暴的攻擊方式,融合進屬於人類的戰術。同一瞬間,赫洛發現自己的身體產生異樣,犬齒和指甲瘋狂生長。
他一躍而起,跳上詛獸的身軀,撕咬著詛獸的身體,鋒利的指甲劃破詛獸的皮膚。時而藉著刺進詛獸體內的指甲當作施力點,以靈巧的身手躲避詛獸的爪擊。或是將四肢打碎,讓其失去平衡,也令詛獸對於弱點處的復原更加緩慢。
就像是逐漸平息的風暴一樣,詛獸從一開始的胡亂的吼叫,到後來只能發出虛弱的呻吟。
眼睛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拉住,視角再次回到原本的地方,看見倒地的自己。光怪陸離的景象和似是而非的感覺讓赫洛明白,自己身處夢境中,而來源則是那時遺忘的記憶。
初次遇見詛獸的赫洛並未像其他人一樣陷入無盡的惡夢中,反而一點點的將惡夢給吞噬。
傷口和架在脖子上的斧頭所產生的痛楚,讓赫洛醒來,同時也更快的將他從詭異的狀態中恢復理智。
赫洛回想起事情的全貌後,他不禁舔舐了一下自己的牙齒,隨後看了下自己的雙手,那些生長出來的指甲和獠牙全都不知去向,那時候腦袋體會到的全知感也全然消失。
赫洛在將瓦爾克托的手臂扯下來後,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感。但同時直覺告訴他,自己無法控制這種狀態……
「你終於醒了啊?」耳邊傳來特隆德爾的聲音,赫洛猛然睜開雙眼,印入眼簾的是流進地磚縫隙的血跡。不過這反而令他鬆了口氣,因為除了血跡以外,他並未看見任何紅色。
他正打算開口,赫洛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一陣劇痛,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之後會替你療傷的,敲兩下斧頭代表說你恢復了。」特隆德爾顯然沒有要解釋赫洛的喉嚨傷勢怎麼來的,只是冷淡的問著。
赫洛有些氣憤,但他也知道這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最佳判斷,於是無奈的照做。在如此狂暴的狀態下,鑲嵌進牆面的斧刃還是讓他動彈不得。不過特隆德爾握住斧頭的手卻輕易的將其拔下,這令赫洛有些吃驚。
他的力氣到底多大?!不過赫洛沒有顯露出半點情緒,因為身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滲出血水。
「做過簡單的包紮了,你還在昏迷的時候。任務已經達成了。」特隆德爾稍微講述了一下情況,包括將那名百夜長的屍體埋藏在某處,然而態度卻與先前相差甚遠。「接下來就是回到我們據點,快走吧。」
赫洛右手突然抓著脖子,吐出了幾口鮮血,他想說的話不斷地被咳出的血給打斷。
「不必擔心,別想著說話。」特隆德爾反常的態度,令赫洛產生異樣感。
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男人一直都是「勇猛」的代名詞。但更多的則是熱情,如此冷漠的態度,他還是第一次見。
兩人迅速地走進暗門內,而工廠角落的斷垣殘壁或許也得等到數日之後,才會被人發現吧。
我總算明白首領大人先前不斷下令,搶先在帝國前做好對納卡塔人的調查了……這股血脈,果然不一般。特隆德爾思索著的同時,眼神也變得嚴肅,甚至比剛才的戰鬥更加的專注。
赫洛強忍著全身無處不在的劇痛,勉強跟上特隆德爾的步伐。
這條密道好似為特隆德爾設計的,完全不同於其餘密道的狹窄路線。他走得十分輕鬆。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首領大人對你這麼執著了,不過我要做的事情也不會改變。」特隆德爾突然開口。其語氣堅定,並略帶嗔怒。「只要你會威脅到首領大人,我會毫不猶豫的砍下你的首級,如同我一開始所說的。」
赫洛即便想說話也沒有辦法,現在光是強撐著快暈倒的身體已經用盡全力。
「所以……」特隆德爾驚覺深埋的情感,不小心暴露出來,一下子又改變語調。「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快掌握自己的力量。」
赫洛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也無法做更多的事情。
首領大人應該已經離開帝國了吧……?特隆德爾搖搖頭,手握住胸前的鎧甲,透過冰冷的金屬來令胡思亂想的腦袋冷靜。也順勢深吸了一口氣……
「呼……離開帝國的邊境了!」菲爾諾茲長吁了一口氣,疲憊的癱坐在地上。
蒂美森拿出毛皮製的水袋,用手指沾了點水。將臉上的顏料卸掉。
「那個……」蒂美森看著菲爾諾茲左眼的空洞,感覺自己的左眼也開始疼痛。「『偽面流香』該解除了吧……」
「喔!對!」菲爾諾茲雙手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比劃了幾下。
隨後她面前的空氣隨即出現,閃著綠色光芒,圓圈包裹的沙漏法陣。菲爾諾茲將手指貼到自己的臉上,法陣被其拉至充滿傷痕的臉上。
在下一刻,伴隨著特殊的「嗡嗡」聲。臉上原本缺失的眼球,和所有傷痕全都消失。菲爾諾茲宛如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
「這種強力的魔法,使用起來沒問題嗎?」蒂美森並不驚訝,因為她也見識過更多奇特的魔法。「我的意思是,魔力不會被發現嗎?」
菲爾諾茲站起身,咧嘴笑著搖頭:「只有技術不夠的魔法師才會犯這種錯誤,控制魔力只是魔導士的基本。」
看著蹦跳著的菲爾諾茲,她的身影彷彿和從前的模樣重疊,令蒂美森不禁陷入回憶之中。
小自己幾歲的女孩,憑藉著超群的學習能力,在學府內跳級。爾後,又因為她驚為天人的魔力和掌控能力,破格在15歲就成為教會的學徒。
即便如此,堅強又聰穎的獨生女仍然會因家族給予的厚望而無法呼吸。身邊幾乎沒有同齡人的她,唯一能夠傾訴的對象也就只有如同姊姊的蒂美森了。
對方喜歡對著自己撒嬌,辛苦又複雜的魔法訓練結束後;沉悶又無趣的禱告結束後亦是如此。
意外發生之前,蒂美森輾轉來到異地,之後就再也沒了聯繫。
雖然再次見面之後,當初的遺憾被驚喜填滿,但更多的卻還是惋惜。
假如菲爾諾茲沒有走上與我相同的道路的話……蒂美森別過臉,假意看著道路旁的樹叢,不讓臉上的情緒被對方發現。現在應該是帝國首屈一指的魔導士了吧?
「到了到了!」菲爾諾茲活潑的嗓音打斷了蒂美森規律的步伐。兩人已經到了接應她們的村落。
特意設計的房屋造型和顏色,讓這個村落彷彿融化進密林之中,幾乎不會被發現。這也是蒂美森選擇與其進行貿易、同時視為重要樞紐的理由之一。該村不僅地處三條密道的交匯點,能作為帝國、據點以及由伊利托爾特帝國管控港口的捷徑。
同時在逃亡的過程中,奧內理也曾帶著年幼的自己來過這裡。即便這個村落的人沒有人記得這件事情……
蒂美森從馬廄牽著一匹棕色的馬匹走出,卻見菲爾諾茲一臉無助地跟在自己身後。
「我是和村民借了兩匹馬……」蒂美森看著菲爾諾茲那水汪汪的瞳孔。「妳有按照我的要求訓練馬術嗎?」
「唔……」菲爾諾茲抿著嘴,瞳孔也一下黯淡許多,在蒂美森面前她完全無法撒謊。
「我不是一直告誡妳嗎……?」蒂美森輕嘆了口氣。「就是為了這種情況才……」
然而在看見菲爾諾茲委屈的神情後,蒂美森只得把話吞回去,轉身想躲掉菲爾諾茲的撒嬌。「算了,這次還是一樣吧。」
菲爾諾茲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趁著對方不注意,一個箭步上前擁抱住蒂美森。「我就知道姊姊對我最好了!」
但就在笑聲過後的一瞬,菲爾諾茲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遲疑,那不是驕縱,也不是喜悅,而像是……懼怕遺忘的孩子,試圖用擁抱留下被世界承認的證據。
「唉呀,別這樣……」即便菲爾諾茲已經好幾次這樣了,蒂美森卻始終難以招架,有些難為情的解開環抱在自己腹部上的手指。
擁抱,對她來說是遺失已久的禮物,也是勾起悲傷回憶的責任。
「姊姊,妳在想什麼?」菲爾諾茲突然開口,打斷了蒂美森的沉思。「是關於納卡塔村的倖存者嗎?」
菲爾諾茲的話讓蒂美森的思緒從回憶拉回現實。迅速地收起情緒,對蒂美森來說並非難事。
她搖搖頭:「不,倖存者我並不擔心。沒有任何話語能比親眼見證更令人信服。想必他在看見與自己相似之人,也一定會有所行動。」
蒂美森沉默了許久,而後才道:「我並非懷疑安娜菈的能力,只是......」
「姊姊……安娜菈大人,她會威脅到你嗎?」菲爾諾茲的話語間透著與蒂美森相似的情感。
蒂美森並未作答,只是將水袋收回,拴好繩結。「不是我,是我們的其他同伴……她可能會要求一些,無法退讓的事。」
菲爾諾茲垂下眼,並未接話,因為蒂美森的直覺一向很準。在喬裝潛入工廠時,曾短暫見過幾次,那名受刑人根本不像人類。
然而,比起受刑人,姊姊似乎卻更加忌憚安娜菈?菲爾諾茲清楚地從蒂美森身上察覺到這股情緒。
但她並未完全理解這份情緒的源頭,只是如同往常的夢裡一樣,清晰地感覺到某種預感正在悄然顯現——關於安娜菈、帝國那邊正在進行中的計畫。
她不曾將預知夢的內容說出口,但那道如同埋藏在漣漪底下的秘密,總在她提起安娜菈的時候,悄然擴散開來。
「走吧,該回去了。」蒂美森輕聲道,並沒有再多做解釋。
她牽起馬韁,一躍而起,菲爾諾茲也順勢坐到蒂美森的後方。在陽光斜照的林道上快步前行,無聲的默契與沉默的情緒一同包裹了兩人,直到遠方那座掩映在綠意間的城堡,逐漸浮現於視野之中。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oFiy14m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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