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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無色（H）

清慾

Jan 18, 2025

64

10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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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所說的每個字你皆要謹記於心，從今往後，這個世上再無卿霜，只有卿雪，你能做到嗎？」

所有的陰差陽錯，始於我十八歲那年，我端坐於一錦衣男子之前，他身後的窗透出冬日裡最暖的陽。

「只要能借你們的手殺了姓段的，我無所不能。」我握著手裡半壁的玉珮，堅定地望向他，也看著陽光打在對方身上後落下的陰影，那影子大的可以攏住我本就嬌小的身形，凜冬彷彿因此更加寒冷幾分。

「姓段的手握兵權，妄想冒天下之大不韙取蕭氏天下而代之，壞我玄序盛世。」他的聲音嚴肅而凜冽，像淬了冰一樣，聽的人遍體發寒。

他是五年前當初收留了我與姊姊的恩公，那是蕭氏王朝最黑暗的一年，武將段正起兵謀反，在西北邊境做大做強，迫害無數忠於朝廷的忠良，卿家便是其一。

卿家並非名門顯貴，在當年湮滅的無人問津，只剩下剛好回外祖家的我和姊姊卿雪僥倖逃過一劫。

彼時我們十歲，因為貪玩在外祖家多逗留兩日，哪知回府後一夕之間物是人非，疼愛我們的爹爹死了，溫柔嫻靜的媽媽死了，平時最喜歡跟在我們身後嘮叨的管家嬤嬤也死了。

卿雪如瘋了一般跑進家裡，她平時是最溫婉可人不過的，連提起裙擺的指尖皆是優雅的，哪曾這般狀若癲狂？

送我們回來的車夫早就被滿地鮮血嚇得跑不見影，我看著一牆一瓦上的鮮紅，目眦盡裂。

其實我已經忘記當初的我們是怎麼因為害怕屠門者再次回府趕盡殺絕而跌跌撞撞地跑出宅邸，也忘記我們怎麼找到附近的當鋪賣掉回來時外祖給我們的首飾而欲啟程尋其他親友協助。

那時我們太小，小到不清楚人情世故，小到不知到人情冷暖，我們從最近的姑奶家走到最遠的外祖家，無一對我們閉門不見，我們像瘟疫，走到哪裡，都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最無力的是我們對於一切一無所知，不知是誰如此喪心病狂，也不知一切因何而起。

直到卿雪帶著我四處謀生，一個被我們煩的掌不住的掌櫃，不耐地向我們說道：「誰不知道妳們卿家被姓段的滅門，誰敢幫妳們一星半點，都是給自己家裡招罪。」

「姓段的……誰是姓段的？」卿雪似乎極力思索著腦海中模糊不清的大人們，無奈我倆自幼在深閨長成，所見外人少之甚少，又有哪個是姓段的呢？

掌櫃卻是不敢再跟我們多說隻字片語，只讓小二把我們轟了出去。

無人敢雇用我們，只有在街上乞食時，幾個不怕死的喝醉了的老色批在揩了一番油之後，像施捨一般扔下幾個銅板。

碰到聶嘯的那一晚是卿門覆滅之後的第一百二十三天，在那個綿綿細雨的冬日裡，聶嘯向我們走來，在那個下了初雪的冬日裡，撐著一把上好的紙傘，為我們遮擋無法抵禦的寒意。

「我是聖上派遣下來照撫政變之下受害的負責人聶嘯，妳們姊妹莫怕，我不會讓妳們再受半點傷害。」聶嘯的傘傾斜向我們，所有的懼意似乎在這一刻被承接住了，一百個日夜以來累積的淚水盈滿眼眶。

其實那時候的我們不知道什麼政變，也不知道聶嘯是誰，我們只是真心的覺得，這個給我們一點善意的男人可信。

「我要為爹爹媽媽報仇，是誰殺了爹爹媽媽，我的爹爹媽媽，我們的爹爹媽媽……」卿雪向聶嘯說，聲音顫抖的宛若找不到停靠港灣的孤舟。

這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我倆活的宛若幽靈，直到此刻當初被嚇得噤聲的情緒終於接壤。

「是段正，鎮守邊境的大將軍。」聶嘯空著的手握緊了卿雪的肩，像是在為她注入力量，「他已經被聖上絞殺，

卿雪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氣，幾乎要站不住，她大聲喘著氣，良久才說道：「段正……段正……他殺我全家一十三口，他的其他家人呢？聖上如何處置？」

比起卿雪袍根究底的追問，我似乎在觸碰到這個真相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時的我以為一切的悲劇結束了，我們可以在這個男人的庇護下，繼續過完本該屬於我們平庸但安穩的一生。

「段正之子段淳亦在這次絞殺行動中有軍功，所以……」聶嘯話語隱晦，似乎是怕刺激到因悲傷而歇斯底里的卿雪。

卿雪幾欲發狂：「我卿家僅剩我與妹妹二人，他們姓段的憑什麼」

我茫然地看著卿雪，她那一瞬間爆發的仇恨嚇到了我，原來這些日子裡一語不發的她，都在想著這些嗎？復仇……？

「不瞞妳們說，這半年來，段正雖在朝廷的雷霆手段下被瓦解了勢力，但聖上也為此事殫精竭慮，事情一平息卻像失去了所有精氣神一般，改朝換代都是稍縱即逝的事。」聶嘯的口齒快速而清晰，我一邊愣愣地聽著，一邊不明白為何我要知道這些家國之事。

對我們這種一無所有的人而言，光要保全自身就已經很困難了不是嗎？

「而段淳亦，那位看似有功的大將軍。」聶嘯冷笑兩聲，「怕是隨時盼著聖上逝去，學他父親的樣子奪權呢。」

卿雪聽罷後氣得渾身發抖，「我們潦倒至此，他們姓段的卻衣食無虞，如今還奢望掌權？」

「如今太子已立，但恕聶某憂慮，就算順利登基，也怕彈壓不住姓段的氣焰，卿家的慘案，唉……」聶嘯愁眉不展，那張清俊而疏離的眉眼似乎因此與我們親近了些，「我只怕也沒辦法再救濟妳們。」

卿雪低下的眉眼藏了幾分我看不懂的怨恨，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後脫口道：「聶先生願意將全部真相告知我們姊妹，我們感激不盡，不知該如何回報？」

聶嘯長吁短嘆：「我又如何能左右局勢呢？不過是盡力幫襯著聖上，不要讓江山百年基業拱手讓人，不再讓無辜的黎民因此受害罷了。」

「不不，聶先生，若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萬望不要客氣，我姊妹倆與那姓段的仇深似海，儘管不似男兒郎可以上場殺敵，也盼可以出一份力，早日讓那姓段的……」卿雪說到這邊，憋得發紅的眼角，終於受不住落下晶瑩的淚，一滴接著一滴，好像可以這樣沒有盡頭的流下去，滾燙的可以溶盡鋪蓋著大地的白雪。

聶嘯踟躕著開口，語氣像是不忍又似斟酌，「這……聶某還是先安頓好兩位小姐吧，我們車上說。」

我像是只能聽懂人話的玩偶，沒有反應的被帶上了馬車，我看不清卿雪孤寂的背脊想要支撐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她一般，如此苦大仇深。

我只知道，我好累，好累，累得只想闔上眼，把現時當作夢境，一覺醒來一切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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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被聶嘯接下來的慷慨激昂打斷，我凝神向他看去，五年了，他老了一點，當年眼底的一點溫情被肅殺取代，我並不知道卿雪跟他後來做了甚麼決議，也不知道最後兩人談判的結果，卿雪在那之後就背負了什麼，不再如以往和緩的笑，一舉一動都有些蒼涼的意味。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TsmyDjIg

而我只是如幽靈一般活著，過著我希冀中，所謂平庸的生活。

是一種行屍走肉嗎？我也死在卿家覆滅的那一年，失去熱切與歡欣的能力。

直到聶嘯帶著卿雪的死訊找到我。

「卿霜，殺了姓段的，不只是為了卿雪報仇，更是為了無數人民的安穩太平，妳莫不是忘了當初妳們是因如何流離失所？這天下不能再回到武夫手上。」聶嘯眼眸沉沉的逼視向我。

之後的幾年裡，王朝如聶嘯預測的一樣，懦弱的新皇登基，權力日漸膨脹的段氏野心勃勃如郎環伺。

「我明白。」我低下頭去，在這一剎那，我突然覺得自己必須要清楚卿雪當初的癲狂，纂緊了拳頭，「恩公要我怎麼做？」

「當初卿雪已經成功攏絡了住姓段的，卻不想我們碰頭時，被他身邊一老奸巨猾的暗衛發現，當時我奮力一搏要殺了那暗衛，最後……」聶嘯說到這，眼眸無力的低了下去，「是我沒有護好你姊姊，叫她白白喪命。」

他將一塊玉珮放在桌上，「這是卿雪托我交給妳的。」

伸出的指尖與玉珮觸碰之時，心臟似被人用手抓住蹂躪一般，難受的幾乎說不出話。

離別來的總是突然，當初我們為了存活賣光了所有值錢的飾品，唯有這一件，分開是彎月，合璧是滿月的和闐玉被我們留了下來。

聶嘯的言語太過含糊，描摹的場景太過虛妄，我很難想像在這個冬日裡，卿雪也消逝了。

「現下我請人仿了卿雪的筆跡，叫信鴿傳信給姓段的，說她要回家照看生病的妳，三個月後方回軍營。」聶嘯方才軟弱下去的語氣，突然又冷漠起來：「我們時間所剩不多，這三個月內妳要徹底成為卿雪，回到他身邊去，幫我們套出他手裡的兵權。」

「姊姊曾經同我說過姓段的為人謹慎多疑，平日離他一天恐怕就叫他起疑，何況是三月之久？」我低下頭看著成對而生的玉珮，聲音沙啞地問道。

其實卿雪後來很少跟我說關於姓段的事，大約是仇深似海，不必再說，怨恨的形狀不用費力描摹，我們的意識裡就已經有輪廓。

「那是最初的段淳亦，如今西北叛亂，他自顧不暇不說，卿雪又得他信任，他不會有心思細究的。」聶嘯言詞肯定道。

段淳亦啊，沒錯，是覺這個名字的，那個我素未謀面的，我的仇人。

許是看破我隱藏在堅毅之後的幾分茫然，聶嘯的手重重一拍桌子，「我何嘗不恨段淳亦，十年前家破人亡的可不只有妳和你姊姊，還有我聶家九族。」

「妳背負的除了私仇，更是大蕭王朝往後的代代盛世。」聶嘯的眼神閃爍著迫人的光：「我從不信女子成不了事，相信自己，就能如妳所說，無所不能。」

那天聶嘯走後，桌上多了一瓶毒藥，世上少了卿霜。

或許如我所想，我早就死在遙遠的那一年，直到現在，才又以卿雪的身分活起來，早就已經沒有卿霜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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