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淺 - #30

吃完糖水，Arvin 便陪著我沿著街道慢慢走向巴士站。星期五的夜晚，旺角依舊熙熙攘攘，行人來來往往，腳步匆忙，說話聲、車輛喇叭聲、街頭藝人的音樂交錯混雜，讓整個空氣都顯得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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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會兒，我抬頭看了一眼前方排着長龍的巴士站，想到這裡上車可能沒位子，便側過頭對 Arvin 說：「不如走到大角咀的巴士總站吧，那邊上車比較容易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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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偏頭看了看我，語氣輕鬆：「嗯，走吧，反正也不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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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像是在說「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可以」，莫名讓人安心。我輕輕嗯了一聲，我們並肩走過熱鬧的街道，向稍微寧靜的大角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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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燈將我們的影子拉長，投映在柏油路上。旺角的車流聲漸漸遠去，空氣中夾雜著初夏夜晚的濕潤氣息，帶著一絲微微的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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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 Anson 生日時，Arvin 對我說，我們的過去就像影子一樣，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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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頭看了一眼 Arvin，他的步調不疾不徐，雙手插在口袋裡，目光隨意地掃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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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會成為我的陰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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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會成為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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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察覺到我的目光，Arvin 轉頭看我，微微挑眉：「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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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輕輕嘆了口氣，手扶上小腹：「有點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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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語氣帶著點戲謔：「是誰剛才還想再叫一碟糖不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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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你？！」我反駁，伸出手指了指他，「要不是你跟我說很好吃，我才不會突然犯豬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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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低低笑了一聲，語氣懶洋洋的：「是是是，誰會稱自己是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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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鬼臉：「是最可愛的小豬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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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看著我，手抬起來，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出指尖，輕輕揑了一下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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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喉嚨像是被什麼輕輕掠過，心跳在那一刻亂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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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我們的步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那種令人心悸的尷尬又再一次漸漸延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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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旺角走到大角咀，街道變得比剛才靜謐許多，路燈昏黃，偶爾有騎樓下的店鋪還未打烊，傳來似有若無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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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過一間還亮著燈的老餅店，玻璃櫥窗裡擺著幾塊還沒賣完的雞蛋糕，空氣中帶著一點烘焙的甜味。遠處有電單車飛馳的聲音，還有夜班的送貨工人正把紙箱推進街角的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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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個工地圍欄用帆布遮著，風一吹就掀起邊角，露出裡頭還沒拆完的舊樓，像城市裡遺留的記憶斷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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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腳下的影子，躊躇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跟 Melanie 很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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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偏頭看了我一眼，語氣不疾不徐：「算是吧，畢竟認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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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卻讓我的心莫名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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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她現在回來，想跟你交往呢？」我試圖裝作隨意，語氣卻不太自然，自己都聽得出來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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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聲：「怎麼，突然關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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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向夜空，假裝不經意地說：「就剛才說起Justin，隨口問問⋯⋯不想回答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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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雖然刻意輕描淡寫，卻仍然帶著一絲心虛。我把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手指無意識地蜷緊，掌心甚至微微冒出一點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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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意不去看Arvin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靜靜地打量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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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悠悠地開口：「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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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臟卻像是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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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衝口而出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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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眼底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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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適合的話，早就在一起了吧？」他語氣淡淡的，目光落在腳下的階磚，像是在自言自語，「既然我不是她的首選，就算勉強在一起，也只是滿足我曾經的一個幻想。有時我覺得，其實我喜歡的早就不是她這個人⋯⋯只是留戀着當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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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腳步也跟著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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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好像也能套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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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路過一棟老唐樓，一樓是家還沒關門的車行，阿伯坐在門口，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小電視，裡面傳出粵語殘片熟悉的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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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輕輕吹過，帶來了淡淡的煙草味但也帶走初夏夜晚微熱的氣息，街道寂靜得只剩下我們的腳步聲。那陣淡淡的煙草味讓我想起聖誕節在天台遇上Arvin的那個晚上。那時的我，想不到會和身旁的人有進一步的接觸。這時我偏過頭看向 Arvin，他的神情依舊平靜，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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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Arvin 突然反問，語氣不重不輕，卻像是輕飄飄地落入我心底，激起一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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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有些愣住，沒能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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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我臉上，語調平靜：「如果 Justin 說想追回你，你會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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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猛地蜷了一下，藏在口袋裡的手掌無意識地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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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讓我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更讓我吃驚的，是我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猶豫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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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我輕輕吐出這句話，語氣裡帶著某種篤定，「如果真適合的話，早就在一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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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聽到這句話，像是愣了一下，然後低低地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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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抄襲我的答案？」他揚了揚眉，語氣帶著一絲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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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行嗎？」我仰頭看著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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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Arvin 輕聲說，眼底浮現一抹微妙的情緒，「我很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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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我們像失敗者聯盟。」我輕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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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 低頭愣了一下，隨即仰頭大笑起來。我看著他笑得那麼開懷，忍不住也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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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線交錯的上空懸掛著幾盞老式霓虹燈，有些只剩下幾隻閃爍的字，像被時間吞蝕的光。站在夜色裡，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像霓虹燈一樣，隨着時間悄悄改變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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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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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自己再也沒法騙自己對Arvin只是有點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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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這些，我更怕的，或許是他也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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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個小時，我們終於來到巴士總站。果然，排隊的只有零星幾個人，和剛才旺角站的人潮相比，安靜得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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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頭看了一眼電子顯示屏，下一班巴士還有幾分鐘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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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回去？」我轉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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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也有巴士回觀塘。」Arvin 語氣淡淡的，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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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香港就是方便。」我低頭笑了一下，語氣聽起來很輕鬆，卻掩不住內心那點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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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些不想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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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微吹過，卻沒能帶走巴士總站的悶熱。我抬手撥了撥額前的碎髮，指尖觸及微微滲出的薄汗，心裡矛盾得不知該希望巴士快點來，還是再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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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n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我旁邊，目光落在前方，像是在等車，又像是在想什麼。我偷偷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近乎橘色的燈光將他的側臉映得柔和，讓這個瞬間顯得格外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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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終於緩緩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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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對他揮了揮手：「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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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回去小心。」Arvin 朝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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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八年前他送我回宿舍的那個晚上。恐怕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個隨手給我一個暖包的男生在未來會和我糾纏吧。畢竟當時的我，滿腦子都是Jus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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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上了車，在上層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座椅前的扶手，目光仍然忍不住落在站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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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車窗，我看見 Arvin 仍站在原地，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然後抬頭，目光似乎有些飄遠，像是在思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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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視線，低頭按了按手機。車子微微晃動，緩緩駛離巴士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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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椅背，我長長吐了一口氣，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車內只有輕微的引擎聲，車窗外的街燈與霓虹燈逐漸向後退去，一切都像是恢復了日常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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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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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陷入恍惚的時候，身旁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衣料摩擦聲，伴隨著有人坐下的動作。我下意識地偏過頭，原以為只是隨便哪個乘客，卻在視線觸及到熟悉的身影時，整個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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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Ar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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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用上班，可以晚一點回家。」Arvin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他側過頭看向我時，眼神卻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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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指尖下意識地收緊，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然後，我抿了抿唇，視線垂落，掀起一個抑制不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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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說什麼，我伸手從袋中拿出耳機，動作自然地分了一邊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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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外，車窗倒映出我們的鏡像，並肩坐著，藍芽耳機雖無線，但我們之間卻像是有條紅線悄然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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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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