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繚繞,佛殿一片寧靜。金色佛像端坐在蓮台上,低垂著眼,神情慈祥,彷彿憐憫世人苦難。
一名婦人跪坐在蒲團上,衣著素雅中透著尊貴,身形瘦弱,氣息微弱,聲音低得像風中快熄的燭火:「妾身非戀浮華榮利……實則……已無歸途可尋。」
她閉上雙眼誦經,眉間緊鎖著愁容,沒有察覺身旁已有人入座。
念珠在指尖慢慢轉動,那聲音輕柔細緻,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提問:「若沉默能換來平安,那開口……又還有什麼用?」
身旁忽然傳來女子的聲音,語調平靜卻帶著銳利:「夫人昔日為人所役,我們亦是一樣。然若今朝仍選噤聲,那奴籍便是命途,自此無法掙脫」
婦人一怔,轉頭望去,眼中霧氣未散,卻已有淚光浮現。
江璃月也望向她,那眼神中的微光顫動,像是映出過往的自己。她語氣溫和卻堅定:「若再低頭,他便把妳當成傀儡,只會命令妳聽從。從此就像困在牢籠裡越來越難走出去。夫人……妳甘願困在那裡嗎?」
婦人垂下眼睫,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抬頭望向佛像,喃喃低語:「牢籠既築,已無路回。」
江璃月走上前,輕輕將一個木盒放入她手中,語氣平和:「果真如此?不妨打開來看看。」
婦人怔怔望著那盒子許久,終於伸手打開。裡頭是一枚玉蘭髮飾安靜地躺著,玉質潔白溫潤,花瓣素雅乾淨,無一絲瑕疵。旁邊幾支紅釵如同朱砂點血,閃著明亮的光芒,彷彿在沉靜中仍跳動著什麼,像是在說著心中未竟的願望和期盼。
婦人凝視良久,神情恍惚,喉頭微微顫動。那幾樣飾品,像是讓她再次看見那個曾經閃耀的自己。
江璃月看她一眼,朝佛像輕輕一拜,隨後轉身離去,步伐無聲。
殿內僧人誦經聲漸起,如洪鐘般沉穩而厚重,回響在每個人的心底:「眾生皆苦,心有所執者沉淪;能放者,方可得渡。」
江璃月的腳步微微停下,回眸凝思,嘴角浮起一抹輕淺笑意,低聲自語:「誠然……放下,方能自渡。無論是夫人,抑或是我。」
佛殿內重歸寂靜,唯有香煙裊裊。婦人手中緊握著那枚玉蘭髮髻,目光久久無法從珠飾上移開。她彷彿透過那溫潤的玉質,看到了多年前那個也曾心懷憧憬的少女。
她緩緩將髮髻簪在鬢角,看著侍女手中拿著的銅鏡,望著鏡中自己。然而鏡中倒映的卻是一個面容憔悴、眼底死寂的陌生婦人。她顫抖著解下髮髻,淚水無聲地滑落。江璃月的話語如利刃般反覆刺入她心底:『若今朝仍選噤聲,那奴籍便是命途……妳甘願困於其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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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數日,章府的深宅內,章夫人夜不能寐。她不再獨坐佛前,而是徘徊於房內。曾經的榮華富貴,此刻都化作冰冷的枷鎖。她一次次拿起那枚玉蘭髮髻,又一次次放下,內心在絕望與一絲微弱的希望之間拉扯。章晟的怒喝與淫樂聲,不時從遠處傳來,如同鞭子抽打在她身上,提醒著她身處的「牢籠」有多麼真實。每一次屈辱的回憶,都讓她對自由的渴望更加熾烈。
直到某日清晨,章晟在書房中發出震雷般的怒喝:「一群無用之人,通通給我滾出去!」那份熟悉的暴戾,終於徹底擊碎了她心中殘存的幻想。
她猛然抬頭,眸光堅定,她知道,若再不自救,便真的無路可退了。她低首疾行,如避風頭。走進房中靜坐榻上,目光無意間落於一旁梳臺,神色凝肅。
她伸出手,從梳臺底部的一個暗格中,翻出昔日藏於書房暗處的諸多罪證,皆為盤剝佃戶、欺辱婦孺、強奪田產之實。這些是她過去在絕望之餘,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線生機。
她喚來平兒,把信封交給她,低聲說:「妳自幼與我相伴,如今此事……可願助我一回?」
平兒眼眶泛紅,卻笑著點頭:「夫人待我如親,奴婢自當傾力以報。」
平兒領命離開,屋裡只剩她一人。
她站在窗前,望著庭院裡那枯萎的荷花,輕聲呢喃:「若世上沒有回頭路,那我就自己闢出一條路。」
她披上掛在牆上的舊披風,鏡中的自己雖瘦弱,卻不再懦弱。
晨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她手中轉動的佛珠上。她閉眼低聲誦念:「善惡有報,天理昭昭。今朝一念,願渡蒼生,亦度我心。」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像牢籠般冰冷的屋子,眼中掠過決然。這地方,從今天起,再不是她的歸處。
又過了幾日。
章府大門猛然開啟,官兵持著公文進門,高聲喝道:「章晟盤剝佃農、欺壓婦孺、強奪良田,證據確鑿,即日押入天牢!」
章晟驚慌失措,想逃卻早已被包圍,無處可逃,他大聲喊叫:「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忽見偏房的陰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隱若現,他恍然大悟,咬牙怒吼:「賤人!妳竟與我作對!妳等著,我死也不放過你!」
聲音漸遠,終於沉靜。
鏡前,平兒靜靜為她梳頭。婦人望著鏡中的自己,嘴角終於露出一抹微笑,如初春破冰般清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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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商船緩緩前行,她站在船邊眺望遠方天與海交會之處,清風拂過臉頰,氣息清爽明亮。
手中信封上的字跡清麗溫潤:「牢籠已破,吾當自渡。多謝姑娘指點,願君往後,事事順遂。」
窗邊,凌安靜靜望著江璃月,指尖撫過腰間錢袋,嘴角微微上揚,眼裡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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