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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之外，雪白的影子在當空的冷月下，佇立良久。
夜風撩起了幾縷妖嬈的黑髮，卻安靜而無聲，直到一陣腳步聲響起，才恍然抬起了視線。
映入眼簾的是一襲蹁躚藍衣，在夜色裡透著冰一樣冷淡的顏色，輕盈得彷彿自有一種輕巧空靈的步伐，自虛空中走出。見到他，殷辰憂頓了一頓，藏在面具下的面容溫雅，既不熱絡也不冷淡，朝他點了點頭，像是片葉不沾身的過客般就要跨入北院。
赫連荷風卻出聲喚住他：「殷辰憂。」
殷辰憂在一株山茶樹下站住，踩著滿地半落的殘花，回過了頭。
赫連荷風的聲音很淡，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沉重：「你幫得了他嗎？」
「誰？」殷辰憂一怔，心念一動，下意識脫口道：「閣主？」
「他？」赫連荷風低笑一聲，淡而諷刺：「劍走偏鋒，傷人傷己。他不願意，沒人幫得了他。我問的，是天涯。」
殷辰憂心神領會，口裡卻答得委婉：「天涯的傷快痊癒了⋯⋯」
「你是醫者，應該很清楚，這世上沒有傷口能復原如初。」赫連荷風冷冷道：「受的傷多嚴重，留下的痕跡就該多深。天涯表面安靜，性格卻比誰都激烈，這一次，他的反應不應該如此若無其事。」
極具穿透力的目光略為寥然地別開，他嘆息般苦笑了一聲：「人偏執就難放下⋯⋯他偏偏這一點，像了我哥。」
殷辰憂的回應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過了半晌，直到隨著風雲流動的月光在他眼睫下拉出一道狹長的陰影，戴著面具的男子才輕聲開口。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dnTwQFk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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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認為，他怎麼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8jfInS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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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瘋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3v3yS3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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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措手不及的瞬間，這是赫連玨音唯一閃過的想法。
睜大了眼睛，她驚駭地與猛然欺近自己的天涯對視，一時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腦中一片混亂，只聽得見自己心臟怦咚跳動，劇烈得幾乎迸出胸口。
這個向來安靜認分的青年⋯⋯ 瘋了！
天涯看似輕而易舉的動作太粗暴，她被捏住的下顎像是要碎了，壓在牆上的手背也被粗糙的石牆磨出了紅痕，整個人被以極大的力量釘在牆上，全身的骨頭都狠狠發疼。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F87AlgYU
但比起肢體上的疼痛，更讓她不安的是天涯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粗糙有力的指尖、屬於男子的氣息，未知的一切再再令她感到惶恐又畏懼。但這樣的恐懼之中，卻又有著幾分她也不明白的躁動，迷惘之餘亦有一絲期盼、一絲興奮。
她勾在肩上的披肩滑落了，露出了雪白的頸彎，那一抹白嫩順著衣領向下延伸至起伏的胸脯。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IXYWDWwCN
綰在腦後的髮髻鬆脫，幾綹垂落的青絲狼狽而誘惑地散亂在身前，與輕顫的紅唇、晃動的捲曲睫毛，一起構成了一種張惶的美感，就是禦寒的冬衣都掩蓋不住玲瓏有致的柔軟曲線，契合地與他的身體相貼。那是天生陰陽和合，應該相輔相成的軀體⋯⋯
天涯的呼吸粗重了，右手不自覺抓得更緊，猛地低下頭吻向她微啟的唇瓣，只差幾吋就要碰上，鼻尖都幾乎觸在了一起，卻突然硬生生停下了動作。
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鐵鍊扯住了他的心臟一樣，他凜冽一震，眉頭死死蹙了起來。只不過怔了一個剎那，立刻鬆開了抓住赫連玨音的右手，改而一掌狠狠拍向一旁的牆壁。
牆上斑駁的石屑轟然揚起灰，簌簌落了下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KJ2yLw36
赫連玨音旋起了垂下的睫毛，錯愕的眸光瞥向臉側、天涯按在牆上微微顫抖的手，接著緩緩移向他因頹喪而扭曲的面容，惶然無主的神色逐漸冷卻，最後迸出了受傷的火光。
咬住唇，她想也沒想便抬手，用盡了全身力氣給了天涯一個耳光。
啪！
清脆的一聲響，天涯左頰上立即浮現淡淡的紅暈。這一巴掌他原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過的，卻只是一偏頭，沉默地接下。
「你真的將我當成了什麼？！」
赫連玨音尖銳的聲音顫抖，眼眶盈滿了憤怒的淚水，瞬也不瞬地瞪著天涯，凌厲的目光利箭般望穿了他的掙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又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吻我？！易天涯，你這個懦夫！」
厲聲怒斥，她積壓的情緒徹底爆發。
被人以暴力強迫是難以忍受的羞辱，即使是天涯，她也絕不會甘心承受。但是心儀的青年在意圖碰觸自己時臨陣退卻，卻令她感到更加的心碎難堪。
「我不夠貌美嗎？還是我哪裡不夠好，配不上你？為什麼你從來不看我一眼？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說啊，我都可以做到的！」
伸出雙手一把揪住了天涯的衣領，逼著他望向自己，她綻出了怒笑，雖然纖細的身子不住發抖，卻高高揚了下顎，不讓淚水有滑落的機會。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IJesoJ85
美麗的面容散發出惡意，赫連玨音吸了一口氣，揚聲冷笑：「你答不出來是嗎？那我替你回答好了，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喜歡什麼！你聽清楚了嗎，易天涯？你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放手！」她銳利的話語一針見血，直刺入天涯內心，他一使力，將她震了開來。
赫連玨音被震退了幾步，卻又再次笑了，杏眼射出異常雪亮的光彩，眼淚一滴一滴滑下粉腮，無聲無息地墜落。
她不是傻瓜，她察覺得出來，天涯抓著自己時，那樣急迫的渴望背後隱含的不是情慾，而是更深沉陰暗的報復慾望⋯⋯ 而報復的對象，甚至還不是自己。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pZoooQGji
在天涯與她靠得極近的時候，她自天涯身上嗅到了另外一股熟悉的淡淡冷香。
天涯張狂的表情、赫連覆雨斷然拒絕她要求時冷峻的面容、翻飛的衣袖、黑色的長劍、鎖鏈、交疊的長影⋯⋯ 間斷的畫面不斷躍上腦海，在那使人暈眩的速度中，無法負荷的陰影沉甸甸壓上心頭，赫連玨音只覺得窒息。
不是為著眼前困窘的局面感到窒息，而是更長遠的，不知從何時起根植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無聲而緩慢的窒息。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G8Sa4FLX
她不明白為什麼人可以討厭一個人卻又不遠離、喜歡一個人卻又不能接近，在一片冷漠的關係中，內心與外境似乎分離了，周遭的每個人都不誠實、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蘊藏著的洶湧暗潮幾乎將人吞沒，雖然不曾對她造成任何傷害，這樣的環境卻也像一張灰濛濛的網，囚困住了她。
所以潛意識裡，帶著點反抗的意味，她總是以蠻橫直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希望獲得一些回應，卻還是失望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fT0TYZvY
她以為總是遊走在邊緣的天涯與她是一樣的，都會想自這封閉而混亂的困境中脫逃，畢竟就像碰到了火焰自然會縮手一樣，只要是正常人都該有的想法。但不是，她錯了，天涯此刻的眼神也是狂亂的，他也是不正常的——
「你瘋了。」瞬也不瞬地瞪視著天涯，她像是突然懂了什麼可笑的笑話一樣，放聲冷笑：「哈，你們都瘋了！」
蓬頭散髮地站在月下，她的模樣是狼狽的，卻散發出一股咄咄逼人的狠豔。高亢的笑聲莫名令人心惶，帶淚的眼光像是燒過的胭脂，燙在人的心口。
無法再聽下去，天涯大口呼吸，轉身衝入了夜色之中。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E1ok58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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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狂奔回了自己的住所，撞開盥洗間的木門。他需要水，迫切地需要水，沖掉身上的冷汗和氣味，以及沖掉這一夜超乎他能承受的、層層堆疊的混亂。
他討厭赫連玨音，絲毫不想理解她，更不願承認她也同樣有著脆弱及傷心的一面。然而在徹底失控前的那一個瞬間，她身上的香氣無比鮮明地充斥他的肺葉及腦海，該是令人迷醉的氣息，卻如同當頭一瓢冷水，將他狠狠潑醒。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wCmbaSS5
少女肌膚柔軟纖細，那樣的感觸，就好像抓著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兒並想將之扼死一般，讓他陡然心驚。
十指深深掐入掌心，天涯卻渾然不覺得痛。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cs0KHBXy
一方面痛恨自己為何生出如此邪惡卑劣的念頭，那種不顧一切想要發洩的毀滅慾望令他害怕；另一方面，他也痛恨自己的理智，既然都想傷害對方了，又為什麼做不下手，就是該死的不夠狠心——
應該要無動於衷的，但是赫連玨音的話卻不斷在他腦海迴響。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毫不留情，卻精準地戳入他的心底。情感這塊禁地被被狠狠揭開，想要反駁她的指控，卻無話可答，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內心真的是一片模糊。
喜歡，喜歡。究竟什麼樣的感覺，才叫做喜歡？
他的情感一直是壓抑而殘缺的。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agPRsJgf
幼時未曾體會過關愛，而後成長的環境被求生與磨練佔據了所有心思，情竇初開的年紀卻又被赫連覆雨殘忍掐歪了，自此以後，他無論對著誰，都像隔著一層薄膜霧裡看花一般，或許偶有悸動，卻無法再生出進一步的情緒——沒有被喜歡過的人，又怎麼知道該如何喜歡什麼呢？
赫連玨音確實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美麗的一個。
但真正在意過的，就只有夜半彎一個人。甚至說不上是什麼樣的情愫，只是童年記憶中，唯一一抹可以稱之溫暖的顏色，以至於念念不忘。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Jv3wqxy8u
夜半彎或許是個天真爛漫得不知輕重的姑娘，但她卻是打內心善良的。
在所有人都排擠他的時候，只有她願意接納他，對他好⋯⋯
「我問過我爹了，什麼是掃把星。」回憶中稚嫩的嗓音，清晰得彷彿昨天才響起：「他說是那種有尾巴的、咻一下就飛走的星星。」
「爹爹說不吉利，但是，我覺得很漂亮呢⋯⋯ 就像你一樣，雖然大家都說你會帶來不幸，可是，我覺得你很好。」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他記了一輩子。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TCOId2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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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銅盆的邊緣，他狠狠將頭埋入冰冷的水中。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KjBBfI8wY
細小的氣泡不斷冒出水面，他害怕窒息的感受，卻沒有抬起，像是想淹死內心狂躁不安的另一個自己似的，直至氧氣耗盡，才喘著氣，仰起水漬橫流的臉。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EZIXO9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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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那就是所謂的喜歡⋯⋯
只是，每個開口說過喜歡他的人，真正放在心裡的，或是自己、或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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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