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彼岸,七十七級浮屠之下,生著許多許多的蓮花。白淨如初生,盪漾在水波之中,纏枝蔓蔓,芳華生香,引渡踏河而行的過客。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k33ivWUd
其中,卻有一朶是紅色的。染著血的,獨自盛放的花,吸收所有滴染在水面上的血腥與戾氣,失去了自身的芬芳,開出妖嬈的顏色⋯⋯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數百年後,星移斗轉,又是各自一片無窮天。
一個時代的結束與一個時代的開始,彈指間,灰飛煙滅。
又轉瞬及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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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覆雨傲然站在雪地裡,微微抽搐著,看著自己的血滴在摀住傷處的手上及雪地上,凝出一片片鮮紅的冰花,再向著眼前橫躺的五具屍體⋯⋯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lnT7Z2WH2
二十年前曾經參與屠殺、叱吒江湖的五個人,就這樣結束了生命,匍匐在了他的跟前。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nfvAFVNoy
大朶大朶的雪花不斷飄落,純淨無瑕的新雪一落地便染紅,刺目的顏色交織錯染了整片大地。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dmpyk4U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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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該感到一絲快慰的,但在那一個片刻,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7CIPGw3np
沒有喜悅,也沒有傷感,如雪花飄零、花開花落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般,平淡得沒有一絲重量。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太多。經歷過的每一場惡戰、翻袖覆手間命喪在他手下無數人的面孔⋯⋯勝者生,敗者亡,到頭來,不過如此而已。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7H3SS4y6m
就像遙遠的那一天,在屍橫遍野的山谷中,鮮血、痛苦和死亡是那樣清楚又理所當然,所以,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口中溢滿了血的味道,體內像是有一隻鐵手抓住五臟六腑狠狠輾壓般,由內而發的痛楚逼得人幾近暈眩。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Z1GDblw9
在遮蔽了視線的狂風暴雪中,他吸了一口氣,閃過腦海的只有一個與當下無甚關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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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不是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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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夜的風雪一直落到了天明。
天涯徹夜難眠,天將破曉之際便起了身,鬼使神差地爬上了最高的亭台,那裡可以清楚望見遠方,雖然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茫。
冰冷的空氣清爽得有些刺骨,他站了片刻,忽地看見雪地上有個黑影,在漫天風雪中緩緩靠近,走得近了一些,眼力甚佳的青年立刻認出了對方的身影。
是赫連覆雨。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3QAM2MAcV
他完全沒有接到任何信息,赫連覆雨竟然是避開了碉堡四近的暗哨,一路蜿蜒曲折,悄然無聲地回來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gAfPZy4Np
但他很快就察覺了不對——離開得隱密的赫連覆雨竟是朝城門的方向走去,與數日前提氣縱橫的身姿不同,在雪地裡的步伐搖搖晃晃。
還未反應過來,天涯已不假思索地沿著石階掠下高塔,幾個起落,貼著石牆趕至城門。
風雨閣西北面的城門是由巨石砌成,寬敞得足以令兩輛馬車同時通過,因地勢傍山的緣故陡峭而獨立,形成了一條易守難攻的走道。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kEMZt03VE
此時埋在深厚的新雪裡,地上又結著滑冰,更是顯得險峻異常。冬日時除非必要的進出,此門一般封起,改自另外幾個位置的城門進出。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9NOUPhGXR
但此時,厚重的城門已拉開了一道縫隙,石牆陰影下圍上一小夥人,小聲的騷動透出了慌張的氛圍。
「讓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s6K69wtZx
天涯排開眾人,見到是他,守城與在附近執勤的的影衛露出鬆一口氣的神情,退出了一條路。
天涯向前幾步,驚異地看見赫連覆雨支手撐靠在城門上,藏在陰影中的面色極度蒼白,眉宇透著一股肅殺陰冷的氣息,唇角竟有一絲細微的血跡。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tnbNFJMlo
向來衣冠楚楚的男人,此時髮上肩上都沾滿了雪,連黑衣都幾乎染白了,像是經過了一場混戰般少見的凌亂,甚至沒有費神收起長鞭,任由殷紅的赤焰鞭一端掛在他腰際,一端拖曳在了身後,如一條蜿蜒而猙獰的血痕。
——除了用在自己身上外,天涯已經有許多年沒見過赫連覆雨以它作為武器出手了。
瞥見他的身影,赫連覆雨一直半闔的長眼才睜開,似乎沒想過第一個趕來的人會是天涯,黑沉的眼底掠過一絲愕然,但很快就消失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9QZgwdymM
陰沉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在天涯走近他身側,以詢問的眼神對上他的視線時,他身子稍微一傾,不動聲色地靠到了天涯的身上,藏在袖子裡的右手依然緊緊按著左腹,左手卻環住了天涯的腰。
「閣主?」突如其來的沉重壓力,天涯晃了晃才穩住腳步,察覺對方抓著自己腰帶的左手用力得都絞緊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459KWtCsb
不尋常的反應令他措手不及,一時間也忘了其他,只是知機地藏起表情,丟了個沒事的眼色要其他人退開。
落在他耳邊的命令低沉而沙啞:「扶我回去。」
聽出短短四個字裡隱含的急迫意味,天涯不敢朝他再多看,斂下目光,依言扶著他走回北院。
赫連覆雨比他高大一些,一向獨來獨往的青年也沒有攙扶過他人的經驗,又不敢真正碰觸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加之未停的大雪,原本不算長的一條路走了幾乎雙倍的時間。
費了一番力氣將腳步虛浮的赫連覆雨攙進書房裡,安置在躺椅上,天涯才真正回神過來,直勾勾地望向面有俋色的男人。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aDnulfLUt
雖然早有了敏銳的預感,真正出了事情還是難以置信。他從沒見過對方傷得這麼嚴重過。更何況幾日前他們兩人在雪地裡分道揚鑣時,赫連覆雨還是正常不過的模樣⋯⋯
將他不安又探詢的神色盡收眼底,赫連覆雨蹙著眉,還是那樣冰冷而厭煩的神色。唇動了動正要開口,腹內卻來勢洶洶一個翻湧,他猛地扭過頭去摀住了口,但已經來不及,也無法再壓制。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hwwQVcAgC
趨近黑色的濃稠血液大量自他指縫溢出,濺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鮮明的對比色更是怵目驚心。
空氣中充滿刺鼻的腥氣。
天涯敏銳的目光凝起,牢牢對著地上迅速凝結的血跡。
只有中毒或是嚴重的內傷,嘔出來的血才會是這樣的顏色⋯⋯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qtmYpGb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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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吐不出血來,赫連覆雨才狠狠挺起腰,以手背隨意抹去唇角的血跡,眼中散發出陰暗的寒意。低微喘著氣,他也察覺了天涯眼底掠過的微光,但已經無暇去理會。
「我受傷了。」強壓下一波的疼痛,他低聲開口:「別聲張。找辰憂過來⋯⋯」
天涯領命,轉過身後又略微猶豫,但還是試探問:「要請玨音小姐來一趟嗎?」
傷勢如此嚴重,荷風又不在,終歸是兄妹,於情於理似乎該通知她一聲的。
「玨音?」赫連覆雨蹙眉瞪著他,線條妖異的長眼忽地轉為凌厲,嗤一聲冷笑:「找她來有什麼用,交待後事嗎?放心,本座還沒那麼容易死!」
深吸一口起穩住體內逆行的氣血,他悻悻收斂下逼人的目光,勾了勾指示意被噎得無法吭氣的天涯靠近一些。
「有件事,馬上去辦——」音量雖低啞,一字一句卻仍清楚明確,透著不容人違背的強勢:「百里外,亂竹峰,有五具屍體。你騎我的馬,去處理掉。別讓人看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0VZlC3vR4
像是短短幾句話就用盡了他殘餘的力氣,語畢便向後靠在椅背上以左手支著額,厭倦地別過眼。
察覺得出對方無論情緒還是身體正處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中,也領會事情關聯重大,天涯一個字也不再多問,沒有半分遲疑便轉身退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Q0FhdNMZj
眼角餘光掃過他略顯單薄的背影,赫連覆雨眼神幽暗了些,淡淡追加一句:「穿多一些。」
按劍的青年頓了一頓,隨即頭也不回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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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門開門掩、天涯的身影完全消失,沉在躺椅裡的赫連覆雨才撐起身子,右手抓住衣襟,煩躁又粗暴地將層層衣物扯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qwHR6Uvpt
在他左腹的位置印著一個有如鐵鑄的青黑色的掌印,陷入肌肉數吋,猙獰而可怕,四周圍的皮膚也泛起淡淡的青紫,看著似乎有擴散的可能。
這一掌的衝擊力道有多大,怕是沒有前人能夠形容了⋯⋯他的內力在與無相奕棋時便用去了不少,而後又受了太大的打擊,內息早已紊亂,全靠一口氣強撐著回到風雨閣,連說話都是刀割般的痛楚。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jjn8qciuL
精神稍一鬆懈,衝擊排山倒海襲來,赫連覆雨傾身再度吐出一大口血,連吐了三次才暫時止住。
「⋯⋯」
待他好不容易直起腰來時,背脊已經佈滿冷汗,倨傲的臉色也透出一抹青白,但他一挺腰桿便立刻掙扎著起身,走到角落將浸滿血的雙手伸入水盆中清洗乾淨。
哪怕再怎麼痛苦,他也絕不肯讓自己有絲毫虛弱狼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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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提著藥箱趕來的殷辰憂,甫踏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況。
地上狼藉的血跡,房內張揚的氣場。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20uyJFSWk
長髮披洩的男人赤裸著上身,陰沉如山地盤踞在躺椅一端調整內息,外表倒是乾乾淨淨的,只是細不可聞的呼吸聲有些紊亂,蹙起的劍眉也被冷汗浸濕了。聽見他的腳步聲,只是冷淡地抬了一下眼。
赫連覆雨意志力有多頑強,殷辰憂很多年前便親眼見識過了,因此輕易便能察覺在無動於衷的表象下,這個強悍的男人有多麼難受。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e7wSU3bLy
像是又回到十多年前似曾相似的場景,初識的悸動,讓他心臟倏然一緊。
「你怎麼回事?」想不到這個雄霸一方的男人會傷成這樣,殷辰憂匆匆走近他跟前,目光一落在腹部的掌印上,藏在面具及瀏海後的雙眼也不住悚然睜大了:「大悲掌?!」
赫連覆雨倦怠地點點頭,眼裡有絲諷笑,低聲道:「無相。」
殷辰憂更為驚駭。大夢寺的大悲掌,據聞凌空一掌,便能將人五臟六腑盡數震壞,就算僥倖不死也苟延殘喘,與廢人無異。赫連覆雨身中一掌,竟然還能支持至今,也是駭人聽聞了。
「傳言江湖上沒人能接下這一掌,你⋯⋯」
赫連覆雨陰沉著面色默然不語,竟難得有些恍神。無相的那一掌他閃躲不過,只能硬承,但在巨大衝擊的一瞬間,他赫然發現枯朽的老人並未施展出十成的功力,刻意留了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ht4ZcOf0F
他無法用言語形容那個當下的震駭與不解,只是那樣生死交關的處境,根本由不得他做其他反應,也來不及——無相一掌擊向他的同時,他的掌劍毫無收勢劈落對方天靈蓋,將之當場擊殺。
心若滅時罪亦亡。心亡罪滅兩俱空⋯⋯
見他神色不定,殷辰憂總是見過風浪的醫者,很快恢復鎮定,不再開口詢問。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H8gUKROi9
但面對赫連覆雨稜線分明的體魄,那不容人冒犯的氣息太過強烈,令他有幾分卻步,只能撇開視線,先針對一些輕微的外傷做處理,最後才搭上赫連覆雨擱在扶手上的右腕替他診脈。
「傷了臟腑,還好你內功深厚,情況是控制住了。瘀血吐掉最好,但要是過了今晚還止不住血,馬上通知我。」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ULtfsQX5w
他自針包中抽出幾根銀針,以瀉針的手法刺入關元腧,以及幾個相應的要穴。
「我熬些活血化瘀的藥,應該很快就能見效。」
在針效下,赫連覆雨緊繃的眉頭才逐漸紓緩開來,睨了殷辰憂一眼:「這傷,得花多少時間?」
「想要完全根除,起碼半年。」
「半年?」聽見他的回覆赫連覆雨先是一愕,接著惱怒冷笑:「天涯幾次棺材都踏一半了,也養不到兩個月,我不過受了一掌就要養上半年?笑話!」
「天涯受的大多是外傷,將養幾天自然會好,就是內傷,有你給他過力,自然不是問題。」殷辰憂淡淡道:「可你受的是無相大師的大悲掌,換作其他人早就死透了。沒人有這份內力幫你,只能靠你自己逼出淤血,當然恢復得慢。我估半年,已是最樂觀的情況。」
赫連覆雨安靜了半晌,只冷冷道:「我沒有時間養上半年。」
「這要視你恢復情況而定⋯⋯但傷是在的,不能勉強。」
緩緩抽出銀針,殷辰憂還來不及收拾,便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你要做什麼?!」
「我必須出去一趟。」赫連覆雨的聲音沙啞而低微,身手卻絲毫不含糊。看也沒看他一眼,撐著扶手便一把站起,走至黃銅架子前拿起乾淨的衣服開始整裝穿戴。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i52wmXVOM
他的腳步有些虛乏,但脊梁挺直,乍看之下不會發覺與平日不同,臉色略顯陰鬱倦怠,但很快便隨著一層一層的衣飾,被掩蓋在慣常的高傲冷酷之下。
但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煞費精力,隱隱逼出冷汗。
身為一個大夫,於情於理該阻止他拖著傷走動的,但殷辰憂只是站起身,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硬生生將勸告的話全數吞回了腹中。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6Go14Zzo
他是明白人,將一切看得雪亮清楚⋯⋯赫連覆雨不是在逞一時之能,而是不得不為之。
他傷勢如此之重,已有不少人看見,風雨閣內現在人心惶惶,接到消息的幾名高層幹部已經守在北院外等候,他必須出面安撫部屬,收拾殘局。
黑白兩道的關係日益緊張,風雨閣最近和飛雪宮又正式動了干戈,同時還要應付赤練門,他能受這樣重的傷絕非偶然,在這個強敵環伺的環境裡,容不得踏錯半分差池。他一向是眾矢之的,一個舉動影響的不單單是自己,還牽連著更多相關的人事佈局。
而——殷辰憂唇角彎出一個瞭然的苦笑——就是他開口,這個男人怕也根本不會聽的⋯⋯
赫連覆雨背對著他,緩緩繫上了最後的腰帶。窗外透入的冷白微光照在面容上,承載在寬闊肩膀上的,卻是一片晦澀的黑暗,一路蔓延,將他身後完全拘在暗處。
那畫面讓殷辰憂心頭像是堵了一塊棉花般,驀地感到有些悶。
在這壓倒性的瞬間,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赫連荷風唇邊輕蔑的諷笑、赫連玨音厭惡的眼神、天涯眼裡一閃而逝的悲哀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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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對方傲岸的背影,浮掠上他腦海的,卻是曾經埋在對方體內的那味毒。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bWyuGnA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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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解方,非常簡單:那就是連血帶肉,剜出毒素淤陳的地方。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7O07lhci9
四肢關節、臍上一指,以及心口三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5oerABQEb
難的是沒有人能這樣傷害自己,冒著垂死的風險,活生生拿刀子刺進自己的心,幾乎是把心上的肉剜下一塊來,更何況心臟那麼危險又脆弱的地方。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poelO2GQA
但顯然那個妖異的少年就是做了,這才能活到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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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十多年,他有種奇怪的衝動,想問這個男人,痛不痛?
但這麼天真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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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猶如鋼鐵鑄成的男人,或許,是不知道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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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216.73.216.253da2毛毛蟲必須破繭才能變成蝴蝶,以此類推,閣主就是完全變態無誤 (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