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恐懼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超越自己想像的事情。”
踏出電梯,蕭遙被七樓心外科病房的異常寂靜擊中了。往常這個時間,走廊上應當有護士匆忙穿梭,家屬在等待區輕聲交談,實習醫生抱著文件快步行走,形成醫院特有的生命交響曲。
然而今天,整個樓層籠罩著一種無形的壓抑感,像是一場暴風雨前的沉悶。
蕭遙皺起眉頭,目光掃過空蕩的走廊,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向護士站走去。值班護士林雅伏在電腦前,肩膀微微緊繃,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的節奏透露著一絲焦慮。
「林護士,早上好。」蕭遙主動打破沉默,「今天病房怎麼安靜得不尋常?」
林雅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和警惕,但看清是蕭遙後,她的神情稍微放鬆了些。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才壓低嗓音回答:
「蕭醫生,早上好。」她的聲音如同耳語,「有好幾個同事請了假,上面下了指示要盡量減少人員流動。所有能推遲的門診和手術都暫停了,只保留急診和必要治療。」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猶如在計算著什麼。
「因為感染事件?」蕭遙直視著她的眼睛,從醫多年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尋常。
林雅身體微微後傾,再次四下張望確認沒有旁人,才輕輕點頭:「不只是我們醫院,聽說全城的醫院都收到了類似指令。昨晚我值夜班,送來了五個新病人,症狀驚人地相似——高熱、劇烈咳嗽、行為古怪...」
她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真切的恐懼,聲音幾不可聞:「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睛...眼白上有灰黑色的微絲,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內部侵蝕了一樣。有個病人在送來時還算正常,到半夜突然變得暴躁,差點傷到值班醫生。」
蕭遙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攀升。林雅描述的症狀與他早上所見的女孩以及巴士上患者的狀況驚人地相似。兩件看似孤立的事件突然間產生了聯繫,這絕非巧合。
「現在那些患者在哪?」他問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加緊繃。
「全部轉到九樓隔離病房了。」林雅用手指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醫院把九樓臨時改成了專門隔離區,所有疑似感染者都集中在那裡。政府感染科的專家已經進駐,聽說那個天才楚玉書也在其中,但目前沒人知道具體情況。」
楚玉書。蕭遙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大腦迅速搜索著相關信息。那個傳說中智力達到230,二十五歲就精通五國語言和基因醫學工程的政府首席科學顧問。如果連他都被召集前來,情況恐怕比表面看起來嚴重得多。
「對了,韓醫生在嗎?」蕭遙突然想起十一點的手術,以及李唯提到韓醫生已提前到場的事。
「在準備室。」林雅指向走廊盡頭,眉間出現一絲疑惑,「從早上八點就來了,一直沒出來。說實話,有點奇怪,平時他不是總在最後一刻才匆匆趕到嗎?」
蕭遙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向林雅道謝後便朝準備室走去。途經幾間病房時,他注意到有些房門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異常安靜;而有些房間裡,醫護人員戴著口罩和手套,動作比平時更加謹慎。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比往常更加濃烈,刺激著鼻腔。
轉過一個拐角,蕭遙遠遠看到準備室的燈光透過磨砂玻璃門投射出來,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當他走近時,發現門上貼著一張新打印的告示,紅色字體格外醒目:「非必要人員請勿入內」。
透過玻璃,他看到韓醫生坐在電腦前,背影筆直得不自然。這反常的靜止讓蕭遙心生警惕——韓醫生向來精力充沛,坐下超過十分鐘就會開始煩躁不安,辦公室裡總是留下他踱步的痕跡。而現在,他像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盯著螢幕,這種反差令人不安。
蕭遙輕扣了三下門,「韓醫生?」
裡面的人影猛然轉頭,動作之快如同觸電,超出了人體正常的反應速度。在熒幕藍光的照射下,韓醫生的臉呈現一種不健康的蒼白,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門外,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擴大。有那麼一瞬間,蕭遙彷彿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但這感覺稍縱即逝。韓醫生的表情迅速柔和下來,嘴角勾起熟悉的笑容,眼神恢復了往日的靈動。他起身打開門,身上的白袍微微皺褶,似乎已經穿了很久。
「師兄!你來得正是時候。」他的聲音依然是那種略帶輕浮的語調,但節奏比平時慢了半拍,「我正在複習今天的手術流程。這個小病人的冠狀動脈畸形比較複雜,想確保萬無一失。」
蕭遙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一絲說不清的違和感。韓醫生雖然平日看起來懶散,對技術和醫術卻向來一絲不苟,提前準備也不算太反常。但是...
「很好,」蕭遙點頭,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不過早上你不是發訊息說會遲到嗎?怎麼反而提前來了?」
韓醫生的表情凝滯了一秒,眉頭微蹙,隨即恍然大悟:「啊!那個訊息...抱歉師兄,昨晚我熬夜看了所有相關文獻,早上頭痛欲裂,本想多睡片刻。但突然想起這台手術的重要性,擔心那個四歲的小傢伙,就決定提前來做準備。」他邊說邊揉了揉太陽穴,「忘了告訴你了。」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但蕭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或許是早上那些不尋常的遭遇讓他變得過度警覺了。
「沒關係,」蕭遙輕拍韓醫生的肩膀,在接觸的瞬間,他感覺對方的身體微微繃緊,「既然都來了,我們一起再過一遍手術流程吧。」
走進準備室,蕭遙立刻被一種奇異的壓抑感包圍。昏暗的房間裡,只有電腦屏幕發出冷冽的藍光,像水族館中幽深的水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氣味——不是醫院常見的消毒水氣味,而是某種金屬與塵土混合的古怪氣息,讓人聯想到久未開啟的地下室。
「你在看什麼?」蕭遙走近韓醫生的電腦,發現屏幕上顯示的不是手術資料,而是一篇專業論文。標題用加粗的字體寫著:《非傳統性血液感染與中樞神經系統病變的相關性研究》。
韓醫生的手指敏捷地點擊鍵盤,關閉了頁面,動作流暢得像是預演過多次。他的笑容依舊,但眼角的肌肉微微繃緊:「哦,只是昨晚偶然發現的一篇文章,覺得挺有啟發性的。最近不是有種奇怪的感染在流行嗎?我在想是不是與血液病理有關聯。」
蕭遙點頭,心中的警覺卻悄然攀升。他太了解韓醫生的性格——這位家財萬貫的富二代平時除了追逐女人和手術技術,幾乎對學術研究毫無興趣,更不可能主動閱讀這種艱深的病理學論文。過去三年,蕭遙從未見過韓醫生主動查閱任何非手術技術相關的學術文獻。
「說到感染,」蕭遙試探性地問道,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韓醫生的反應,「你了解多少?外面都在傳些什麼?」
韓醫生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不規則,眼神飄向窗外又迅速收回,像是在篩選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
「也沒什麼特別的,」他最終回答,聲音平穩得過分,「就是聽說最近有種怪病在流行,症狀是高燒、咳嗽和行為異常。醫院已經開始隔離患者,但具體原因還不明確。」他微微聳肩,「你也知道,每隔幾年就會有些新型感染,大部分最後都不了了之。」
他的描述符合官方通報,但蕭遙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刻意的輕描淡寫。正當他準備追問時,韓醫生突然彎下腰,爆發出一陣乾澀而刺耳的咳嗽。
那聲音——尖銳、斷續、帶著金屬般的摩擦感,與蕭遙早上在巴士上聽到的如出一轍!
「你還好嗎?」蕭遙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醫生的職業本能讓他想上前查看,但某種直覺卻讓他保持距離。
韓醫生揮揮手,示意無事。他的臉因咳嗽而漲紅,額頭上浮現細密的汗珠:「可能只是小感冒,昨晚研究室溫度太低了。」他強擠出一個微笑,「別擔心,我已經自測過,不是那種新型感染。」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咳嗽漸漸平息。蕭遙注意到,杯中的液體並非清水,而是一種深沉的暗色液體,在準備室幽暗的光線下幾乎呈現黑色。
「那是什麼?」這個問題幾乎是脫口而出。
「咖啡,」韓醫生語氣輕快,「黑咖啡。我整晚沒睡,需要點強力提神劑。」他將杯子轉了個方向,確保握把朝向自己,「要來一杯嗎?雖然已經有點涼了。」
「不了,謝謝。」蕭遙輕輕搖頭,決定暫時放下懷疑。無論韓醫生是否隱瞞了什麼,當務之急是了解更多關於這種神秘感染的信息,以及確保即將進行的手術安全無憂。
「說起這種感染,」蕭遙轉換話題,「我剛才遇到感染科的張教授,他提到在患者血液中發現了一種奇怪的黑色微粒。你聽說過類似情況嗎?」
這個虛構的信息是個試探。蕭遙緊盯著韓醫生的反應,不放過任何細微表情變化。
一瞬間,韓醫生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強光照射,然後以不自然的速度恢復正常。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隨即擺出一副困惑的表情:「黑色微粒?沒有,我只聽說有感染,具體是什麼病原體還沒人確定。張教授真這麼說的?」
就在這時,蕭遙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掏出一看,是醫院內部群發的緊急通知:「所有醫護人員注意:即日起,醫院啟動最高級別感染防控措施。任何出現不明原因發熱、咳嗽或行為異常的人員,請立即向感染科報告。工作期間必須佩戴口罩和手套。詳細防控指南見附件。」
蕭遙將訊息展示給韓醫生,後者只是淡淡掃了一眼,表情平靜得近乎詭異,彷彿這條可能改變整個醫院運作的緊急通知與他毫無關係。
「看來情況確實嚴峻,」蕭遙觀察著韓醫生的冷淡反應,心中的不安更甚,「我們也要做好防護。特別是今天的手術,雖然患者是兒童,但在當前情況下,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韓醫生微微點頭,沒有多言。蕭遙突然意識到,今天的韓醫生異常寡言,這與平時活潑好動、話多如瀑布的形象截然不同。以往的晨會上,總是韓醫生滔滔不絕地談論昨晚的約會或最新的體育賽事,而現在,他似乎只在被問到時才勉強回應。
「我去趟圖書館,」蕭遙決定道,他需要時間整理思緒並找尋更多線索,「想查閱些感染病例的資料,看能否找到一些參考。你繼續準備吧,十點半我們手術室見。」
韓醫生明顯鬆了口氣,肩膀的緊繃感稍微緩解:「好,十點半見。我再多看看這個小病人的情況,確保萬無一失。」
蕭遙轉身離開準備室,背後那種被人緊盯的感覺如影隨形,直到門完全關閉才消散。站在走廊上,蕭遙深呼一口氣,冷靜地分析剛才的對話和韓醫生的異常言行。
醫學院七年加上行醫五年的經驗告訴他,韓醫生的狀態極不尋常。那種機械式的反應,詭異的咳嗽,以及對平時毫無興趣的學術研究突然熱衷——所有跡象都指向一個可能:韓醫生可能已經接觸過那種神秘的感染,甚至已經被感染。
更令蕭遙不安的是,韓醫生身上那種奇怪的氣質和行為模式,與他早上在巷子裡遇到的那個異常女孩驚人地相似——那種彷彿被某種意識操控的木偶感。
醫院圖書館在三樓,是一個寬敞而安靜的空間,平時有不少醫生和研究人員在此查閱資料。然而今天,圖書館門口也貼著醫院各處出現的那種告示:「非必要人員請勿入內」。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名戴著口罩的圖書管理員孤獨地整理著書架。
「您好,」蕭遙出示工作證,「我需要查閱一些關於血液病理學的資料,特別是微生物感染相關的。」
管理員點頭,她的眼睛在口罩上方顯得格外警覺。「最近查這類資料的人特別多,」她邊引導蕭遙走向相關書架,邊低聲說道,「可能都跟現在這種奇怪的感染有關吧。」
蕭遙心中一動:「有很多人查這類資料?」
「是的,」管理員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搓揉著口罩邊緣,「昨天就有三四位醫生來查閱類似的資料。韓醫生甚至借走了好幾本血液病理學的專著,說是有緊急研究。」
這個信息如同一塊拼圖,準確地嵌入了蕭遙腦中不斷構建的圖景。韓醫生昨天就來查閱相關資料,而今天卻裝作對此一無所知?
「謝謝您的幫助,」蕭遙強自鎮定,「我自己找就好。」
管理員點頭離開後,蕭遙開始快速瀏覽書架上的資料。各種病理學專著按照分類整齊排列,從基礎理論到臨床案例一應俱全。他本想從血液病理學著手,但想起韓醫生提到的那種「黑色微粒」,又轉向微生物學的書架。
在翻閱了幾本專著無果後,蕭遙的目光被一本明顯與周圍不符的舊書吸引。這是一本裝幀古舊的《極地生物學研究》,1980年代的出版物,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這個醫學專區。出於職業本能和好奇心,他取下這本書,發現書頁間夾著一張淡黃色的便條,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查閱第187頁,永凍土微生物研究。」
是誰留下這張便條?
手指微顫,蕭遙迅速翻到指定頁面,發現這是一篇關於西伯利亞永凍土中發現的古老微生物的研究論文。論文中詳述,研究團隊在三萬年前的永凍土層中發現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微生物,它們在解凍後仍具有驚人的活性,能夠侵入現代生物細胞並改變其性質。
更加震撼的是,論文附有一張黑白顯微照片,清晰展示了這種微生物的形態——黑色的微小顆粒,如同塵埃般漂浮在培養基中,但在高倍放大下,能看到它們具有複雜的內部結構,既不屬於細菌也不屬於病毒,而是一種全新的生命形態。
蕭遙的心跳如鼓。這與他想像中的「黑色微粒」驚人地吻合。唯一的區別是這篇論文發表於四十多年前,而且據論文所述,當時的研究僅限於實驗室環境,並未發現這種微生物對人類的直接威脅。
為何現在會突然出現類似的感染?是單純的巧合,還是有人刻意釋放了這種古老的微生物?
繼續閱讀,蕭遙在論文結尾部分發現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這種微生物具有前所未見的適應性和變異能力,能在極短時間內進化出適應新環境的特性。最為獨特的是,它們似乎能夠影響宿主的行為模式。在動物實驗中,受感染的小鼠展現出異常的攻擊性和群體行為改變,彷彿受到統一的指令。考慮到潛在的生物安全風險,所有研究樣本已被密封保存,相關研究暫停。」
蕭遙倒吸一口冷氣,手指緊握書頁的邊緣。這段描述與當前的感染症狀驚人地吻合——行為異常、攻擊性增強,正是他早上在巷子裡和在病人身上觀察到的特徵。如果這種古老的微生物真的被釋放或意外復活,那麼面臨的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快速翻到論文的作者頁,發現主要研究者是一位名為亞歷山大·彼得羅夫的羅沙尼亞科學家。論文最後註明,這位科學家於1986年在一次實驗室事故中不幸去世,相關研究資料被帝國政府封存。
闔上書,蕭遙的腦海中如同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如果這篇四十年前的論文所描述的微生物與當前的感染有關,那麼情況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嚴重。這不僅是一種普通的傳染病,而是一種可能改變人類行為甚至生理特性的古老生命形式的復甦。
更令人擔憂的是,韓醫生對此似乎知之甚多,甚至可能已經被感染。而再過不到兩小時,他就要與韓醫生一起,為一個四歲的孩子進行一場複雜的心臟手術。
蕭遙迅速做出決定:必須立即向醫院高層報告他的發現,同時想辦法確認韓醫生的狀況。如果韓醫生真的被感染,那麼今天的手術將面臨無法想像的風險。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圖書館時,手機再次震動。是韓醫生發來的訊息:「師兄,手術提前半小時,病人情況有變,請立即來手術室。」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蕭遙心頭一緊。事態似乎正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而他必須立刻做出反應。匆忙中,他用手機拍下了那篇論文的關鍵部分,將書放回原位,快步走向電梯,決定先去感染科找張教授,詢問更多關於黑色微粒的信息。
電梯門緩緩關閉,將蕭遙與外界隔開。他的心跳隨著樓層的上升而加快,如同踏入未知的深淵。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場風暴的邊緣,而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黑色微粒,這個神秘而古老的存在,很可能就是即將席捲全城,甚至全世界的災難源頭。而蕭遙,作為最早發現這一線索的人之一,將不可避免地卷入這場生死攸關的風暴中心。
蕭遙皺了皺眉,大步走向護士站。值班護士林雅正埋頭在電腦前,神色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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