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大夥專注幹活,也密切留意天氣,果然隨著時間愈近月中,天上雲層大塊大塊凝聚,轉厚轉暗,倒像是凍在村子上空的一大團黑色棉絮。
全村人都不淡定了,不管種豆的種麥的,大家都是嚴陣以待。
蕭北辰等人當然也不敢掉以輕心,這日在地裡各自忙活,遠遠只聽得李義上氣不接下氣跑來報訊。
「阿辰,差不多了,」李義急急跑到他跟前來,邊喘邊說:「我爹說他膝蓋開始發酸,而且來勢洶洶,這一、兩日必定下暴雨!」
田裡幾人聽李義這樣說,大家互相對視,一齊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開始收成,」蕭北辰道:「先把排水渠打開,東側地勢低,這四道田壟的生薑先收,收完了暫時堆木屋裡放著,過兩日等雨停再做打算。」
六人於是兩兩一組開始收薑,一串串薑塊從田壟土塊中被提取出來時,王小四等人臉上都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大家看得出每株薑塊都長得又大又好。
董忠笑著抖落薑塊上的泥土,又清除薑上多餘的鬚根:「這下真可以放心了,這薑長得很不錯。」
蕭北辰還是覺得如果能放到月底一定會更好,不過他沒再多說什麼,畢竟大家本就說定了。
明禾當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說破,只淡淡道:「總之咱們說了就收四成,抓緊收薑吧,我看今晚或許就要下大雨。」
眾人看向頭頂烏雲,的確有山雨欲來之勢,於是迅速動作,一個上午過去攏共收了八大籮筐生薑,又花了一個多時辰分大小、品級貯放收入木屋棚架上,這才安心下來,各自回家。
果然就如明禾所言,當晚雷鳴電閃,暴雨傾盆,剎時天地之間一片混沌,間或夾雜著一瞬即逝的電光和震耳欲聾的轟鳴,直讓人心驚膽顫。
蕭北辰看著這場暴雨也無暇分心他顧,蕭家院裡已經淹起深到足踝的積水,僮僕丫頭們夜裡接力拿大桶在院中把水往外倒,跨院裡更多僮僕忙著把門檻架高,也把屋裡糧食雜貨搬到更高處,以免造成損失。
蕭北倫、蕭北衡正在簷下指揮一眾僮僕搬運貨物,蕭成也在一旁看著。
蕭北辰緩緩走向父親跟前問道:「爹,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不用擔心,家裡小廝這麼多,你兩個哥哥也盯著呢。」蕭成倒是關心他:「雨勢這樣大,你田裡生薑還好吧?」
「今天已經先收起一批,我們種地土翻得比人深,田壟也築得高,所以其他還在地裡的生薑我覺得也不用太擔心。」蕭北辰道:「搶收的生薑我們先存放在木屋裡,屋頂春天時師父才替我們修整過,不會漏的。」
「你有主意就好,生薑最怕受潮,泡水可麻煩了。」蕭成又抬頭看看幽暗的天空和如瀑的暴雨,皺眉道:「這雨只怕到明天還停不了。」
「幸好只是雨,沒有風,否則真不好說了。」蕭北辰看看廊下來回奔走的僮僕們,沉吟道:「光是把迴廊上的貨物搬進屋裡只怕還不放心,須得放高些才好。」
「九月正是收糧時節,就是東西太多,便宜行事,才會連迴廊都堆得滿滿的,也只能儘量收拾了,」蕭成笑道:「幸而大夥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情況,都知道怎麼應對……」
才說著就聽到一聲驚呼,而後是蕭北倫的大聲喝斥:「妳是幹什麼吃的?一袋麥子都扛不好,灑得滿地都是!一會兒下去領十棍子!」
然後就聽到一個悲泣聲,那是灑掃丫頭紅蓮的聲音:「大少爺饒命,婢子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這地上太溼才會滑了的,大少爺饒了婢子這一回吧!」
「別以為哭就有用!阿財、阿祿你們兩個把她帶下去,一會兒我親自動棍子,看這賤婢以後還敢不敢憊懶!」
蕭北倫對著軟倒在地的紅蓮大發少爺威風時,冷不防背後傳來一個不怒自威的話聲:「我這做老子的都還沒說話,你這做兒子的倒先挫磨起奴才來了?」
蕭北倫猛一回頭就看到蕭成和蕭北辰站在身後,蕭成的目光冷厲鋒銳。
「爹、爹……」蕭北倫才一開口,接觸到蕭成肅殺的目光已自氣餒,只能自辯:「是這沒用的賤婢連袋麥子都扛不好,我才責罰她的,爹看看這一大袋麥子讓她撒了半袋,如果人人做事都這樣輕慢,我們糧行還怎麼撐持得住。」
蕭北辰看看地上那一大袋麥子,再看看紅蓮瘦弱的身子骨,只能暗暗搖頭——紅蓮不過是個灑掃庭除的丫頭,能有多大氣力?這一麻袋麥子就算讓兩個小廝來扛只怕都費勁,何況紅蓮只有一個人。
蕭成果然冷冷發話:「這丫頭瘦得怕是一陣風就能刮得走,你讓她扛這麼大麻袋?知道的說你大少爺不知人間疾苦,不知道的只怕要說你專橫跋扈,就是個隨意打罵奴婢的惡主!這樣的名聲傳揚出去很好聽麼?」
蕭北倫被自己親爹這一頓罵激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不甘心:「那難道這賤婢翻倒這麼大一袋麥子就這麼算了?」
「你左一個賤婢右一個賤婢的叫誰?」蕭成話聲更怒:「紅蓮是蕭家買來的丫頭沒錯,可不是你出的身子錢!我尚且不會這樣呼奴喝婢,你這又是什麼習氣!」
蕭北倫被蕭成罵得下不來台,臉色更加難看,只惡狠狠瞪住跌坐地上的紅蓮,把紅蓮瞪得膽寒,她顫聲道:「請老爺息怒,都是婢子蠢笨,婢子願受責罰,請老爺莫怪大少爺。」
蕭北辰冷眼旁觀,當然明白紅蓮會自請處份不是真的怕老爺生氣,而是怕大少爺秋後算帳,但想也知道蕭北倫怎麼可能因此就原諒紅蓮——於他而言,自己會被父親責罵一切都是由紅蓮而起!
看紅蓮跌坐在地楚楚可憐怯生生的模樣,蕭北辰想想還是幫著息事寧人為好,於是嘆了口氣接過話頭:「爹不用生氣,大哥說的其實也有道理,若人人做事不上心,那也不成樣子,紅蓮姐領了大哥的訓示也定然已經知錯,略施小懲這事也就過了。」
蕭成一挑眉:「依你說,怎麼做好?」
「紅蓮姐灑了麥子,賠這袋麥子的錢也就罷了,就當是她買下麥子就行。」蕭北辰道:「這一來紅蓮姐算是得了教訓,往後做事必定當心,其他人看著也知道謹慎,豈不是多方周全?」
蕭北倫眼中怒氣一閃即逝,只咬牙道:「這一來不是太便宜這賤婢?」
「大哥已經狠罵紅蓮姐一通,我想這就夠了,眼下最要緊是讓大夥儘快搬完貯貨避免損耗,把時間費在拷打紅蓮姐上頭實屬無益,」蕭北辰淡淡丟下這句話,就不再搭理蕭北倫,只看向蕭成:「當然一切還是由爹作主。依爹爹之見,這麼做可行麼?」
蕭成聽了也不搭理蕭北倫,只笑向蕭北辰道:「你這法子很周全,就照你說的辦吧。」
蕭北倫眼中恨意更熾——這法子多方周全,唯獨沒周全到他的臉面和心緒!
只聽蕭成宣布:「這事就這麼過了,往後誰都不許再提,接下來做事大夥上心就是,紫蘭幫著紅蓮把這袋麥子收拾好,其他人繼續做事吧。」
「知道了。」
眾僕婢應了一聲,蕭北倫垂頭狀似畏縮,實則是為了掩蓋自己憎惡的目光,他微微抬眸掃向蕭北辰和蕭成離去的背影,眼裡射出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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