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線邊緣的小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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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幾天，我們持續在這棟殘破建築與週邊據點巡守、輪哨。戰鬥激烈的時候，子彈幾乎未曾停歇，空檔時，則是一種壓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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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里的傷口雖然包紮，但尚未能下地行動，只能在破舊房間臥床休息。伊琳娜常常會來幫他換藥，也會順便照顧其他輕重傷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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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真是太好了……伊琳娜。」德米特里躺在地舖上，滿嘴苦澀，「否則我這條命怕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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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謝，這就是我的工作。倒是你，想清楚等傷好後要不要繼續扛槍？」伊琳娜雖然這麼說，但我看得出她對生命的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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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旁邊微笑，心想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或許我們能像正常人一樣在校園或街頭相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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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人數不足，但軍官們仍盡力安排我們輪休，讓大家不至於精神崩潰。在艱困環境中，每一分、每一秒鐘的「平靜」都顯得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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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和幾名士兵在破落的天台上架設觀測哨，遠望伏爾加河對岸。夕陽西下，殘破的城市依稀被血紅色雲彩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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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其實有點浪漫，不是嗎？」有人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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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不是到處都有炸彈和狙擊手的話……」另一個士兵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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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那畫面，忍不住又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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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繁華，如今只剩斷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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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過十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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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還會有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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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此地流過的血與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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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短短數行，我卻感到胸口彷彿梗住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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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傍晚，我正在樓下巡查，偶然發現一處牆邊有一盆早已乾枯的花。那株花並沒真正的泥土，盆裡都是散落的磚塊；儘管如此，花枝末端仍頑強地留著一丁點焦黃的碎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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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還活著呢？」我半自嘲地問那朵花。如果能在這種環境中堅持生長，也算是一種奇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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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那時，我發現不遠處的通道有個小小的身影閃過。警覺地拿槍過去查看，卻見是個七、八歲的男孩，正神色驚恐地縮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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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怕！」我低聲朝他伸出手。男孩眼裡滿是淚痕，衣服破爛不堪。我拿出僅有的一塊乾麵包，遞給他。男孩看著我，微微遲疑後，終於接過麵包，大口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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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伊琳娜剛好也巡查到，見狀連忙上前為男孩檢查。 「他家人呢？」她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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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只是驚恐地搖頭，不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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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視苦笑：這座城市仍殘留著許多流離失所的平民，他們白天躲在廢墟中，夜裡偷偷尋找食物與藏身之處。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都是戰爭最直接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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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琳娜將男孩帶去臨時醫護人員安置。我胸中升起的酸楚久久不散，將這一幕也記錄在筆記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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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德米特里的傷勢略有好轉，但還需一段時間才能正常行動。我偶爾會跟他聊聊家鄉、聊聊未來──如果活下去，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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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種田嘛，還能做什麼？或去當老師？」我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但至少要回歸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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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里卻嘿嘿一笑：「我想開一間小酒館，就賣那些便宜的粗啤酒，讓勞累一天的人能放鬆一下，也許還能僱你來幫忙寫些招牌標語，或是寫個每日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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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想得美。」我被他的想像逗笑了。我們就這樣在廢墟的某個角落、帶著血污的牆邊，暫時幻想一個沒有槍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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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地，突然而至的警報聲、對面街角的一片爆炸火光，又將我從幻想拖回現實。我們都知道，和平還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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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河岸漫煙，與生死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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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們據點與伏爾加河岸相對接近，經常需要幫忙護送補給。德軍的砲火與空襲如同陰魂不散，每一次的小規模任務都可能演變成死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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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軍官茲羅夫匆匆集合十來個士兵，包括我，說道：「今天有一批急需的醫藥品與糧食要送到前線另一處工廠區，你們負責護送。德軍最近的巡邏與砲擊加劇，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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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將子彈上膛，臉上滿是緊張。這座城市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街道格局，許多路段都被炸毀、瓦礫堵塞，常常得摸索才能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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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里本來想跟來，但軍官考慮到他肩傷未癒，強制留下。臨走前，他拍拍我肩膀，開玩笑道：「別被打成蜂窩啦，我還等著你回來幫我寫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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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你那毒舌吧……」我勉強笑了笑，感覺心頭的壓力更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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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隊推著兩輛裝了醫藥品和糧食的破手推車，沿著狹窄巷弄前進。四周瀰漫著灰煙與廢墟的焦味，腳底踩到的全是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鋼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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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低頭小心，德軍狙擊手隨時可能出現！」前方帶路的士官壓低聲音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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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經過一處空曠路口時，突然「砰！」一顆子彈打在離我半米處的磚牆上，碎屑四射，嚇得我幾乎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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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士官大喊，「快找掩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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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撲倒在一面傾斜的水泥板後，連大氣都不敢喘。其他人也紛紛臥倒或翻滾到路邊的殘骸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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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聲接二連三，像是死神的敲門。我手中抓著槍，但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裡，唯一能做的是偶爾探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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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再這樣下去，我們動不了！」士官額角冒汗，示意另一名士兵繞到建築側邊，試圖以側翼角度反制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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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十幾分鐘的交火，我們好不容易把對方狙擊手逼退或擊斃，但隊伍裡的兩名士兵已經中彈受傷，幸好還不至於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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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援……我們需要支援……」有人喊道。然而在這裡，支援往往不可能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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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脫離狙擊危險後，我們加快速度趕往目標地點。那裡是一座半倒塌的工廠，紅色的磚牆只剩半面屹立，廠房內滿是齒輪、機械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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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達時，守在那裡的士兵立刻過來幫忙卸下物資。他們個個面帶疲態，眼神裡的血絲和黯然無不道出戰況的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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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真及時。兄弟們裡好幾個傷患差點沒藥了，還有好些天沒正經吃飯。」一名隊長模樣的人向士官握了握手，臉上的笑容卻仍顯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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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幾名同袍忙著搬運物資，滿手是灰，背都快扭傷。正想喘口氣時，工廠頂部突然傳來「隆──！」一聲巨響，灰泥和磚塊從上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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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閃！」有人吼道。我們立刻就地撲倒，發現幾枚砲彈打在附近，把廠房頂部炸穿。整個結構發出咔咔的危險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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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撤退，撤退到工廠外！」隊長緊急下令，我們連滾帶爬，最後在工廠外頭集合。這才發現剛剛的一輪砲擊不知是德軍的隨機轟炸還是針對性射擊，但所幸沒人因此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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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連活下來都算是一種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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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廠區折騰了幾個小時後，天色已暗。我們和那邊的守軍做好基本防禦佈置，才準備返回巴甫洛夫大樓附近的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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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途中，夜空中傳來了低沉的馬達聲，士官警告：「注意！德軍飛機可能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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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久後，一道道探照燈與機槍掃射聲在夜色裡出現。我們冒著空襲和零星的槍聲小心躲避，幾度以為再也到不了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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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快接近自己的陣地時，我猛然看見前方巷口赫然出現一隻飢餓的野狗，瘦骨嶙峋地在翻找食物。它聽到我們的腳步聲，警戒地看了過來。我放慢腳步，想拿出一塊乾麵包餵牠。但士官擺手示意我不要多事──這裡太危險，槍聲一響，狗就會逃散或亂竄，容易暴露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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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回到建築時，德米特里已經等在破牆邊，神情焦急。看見我平安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好險，你小子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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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差點就死了。」我苦澀地回答。語畢，我倆都笑了，但那笑容裡蘊含著隱隱的痛楚與辛酸，彷彿一種自我安慰式的慶祝。
